书城文学感悟故乡:那山那水那人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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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王老师翻开我那本写了撕撕了又写已经很薄的十六开作文本,首先批评我保管得不好,像油渣一样,这么烂的本子,怎么写得出好作文来。接着又说我写的作文像兔子的尾巴,怎么也扯不长,而且还没有具体内容。当他开始念我写的作文的时候,我的脸唰地红了:“庆祝元旦”,这是题目,“金佛山上红旗飘,石牛河畔歌声扬。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正确指引下,全国形势一片大好,各族人民载歌载舞,欢庆又一个元旦的到来……”

金佛山是离我家较远的一座旅游名山,但那时尚未开发出来,只是因为她是我所听说过最高的山,所以进了我的作文。石牛河是我见到过的最大一条河流,从离我家大约一公里的地方流过,那时在我的眼里实在是很宽,游也游不过去,而且河水清澈,鱼戏浅滩,给我的童年带来了无尽的乐趣。只是后来再回故乡看她的时候,或许是大江大河见了不少的缘故,那条大河怎么也没有原来的气势了,河水被上游纸厂长年排放的废水染得墨黑,而且水流大量减少,露出河底的石头。事实上我当时根本没有到过金佛山,因为离家太远连金佛山的影子也看不见,哪里还能看到金佛山上的红旗在飘;石牛河在流经我家这一段,两边主要是高崖,根本没有人居住,所以也没有听到石牛河畔有歌声扬起。我这篇作文的开头,来源于班上被王老师当作写得最好的典型经常加以表扬的一位同学作文,题目是《庆祝国庆》。王老师经常教育我们说,开一个好的头就写完了作文的一半。我真不知道别人一篇好作文的“一半”移植到我的作文里怎么就成了差的典型。

接下来读另一篇较差的作文。王老师的评语是“王母娘的裹脚——又长又臭”。虽然如此,王老师还是摘要读了起来:“金佛山上红旗飘,石牛河畔歌声扬,在伟大……”看起来这“一半”也和我的来源大致一致。

后来连续读了五六篇,篇篇如此开头,全是金佛山上红旗在飘石牛河畔歌声在扬!难怪王老师走进教室在讲台上扫视我们的时候笑得有些古怪,嘴角比平时翘得更高。

最后读平时最受王老师赏识那位同学的庆祝作文。因为他庆祝国庆的作文让我们好几个用来庆祝元旦的同学吃了苦头丢了脸,所以王老师准备念的时候,全班同学神情专注,看他这次又是怎么写的。王老师怪笑了几声,清清嗓子,又开始用那种旧时私塾里才能听到的声音朗读:“金佛山上红旗飘,石牛河畔歌声扬,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正确指引下,全国……”

听到这里,全班同学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原来,这位被公认写得最好的同学也以他庆祝国庆的方式来继续庆祝元旦了!我们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王老师乐此不疲地长声朗读我们的作文了。

这是我70年代中期在农村读初中时的一次作文实践,那天正好是元旦。因为自己的无知和懒惰,使我感到无地自容。多年以后,当我在另一个学校上高中,坐在宽敞的教室里听老师把我的作文当作范文朗读的时候,我都会不自主地想起那个无法忘记的元旦。

每次想起这件事情,我又总会想起那些小路上在冬天里开着的花朵,尽管她们很卑微,但是能够在寒风中顽强自如地开着,也实在是让人佩服的。在百花匿踪的季节装点这个世界,为我们成长的路上带来生气,丰富了我们的人生,才使我们不会因为冬天的寂寞觉得孤单。虽然,她们的存在事实上很少引起我们的真正注意。

一粒豆子

/佚名

每次叫起你的名字,我就想到粮食,心里也才踏实。

黄昏时我就看好了那堆立在石坝上没有打出来的黄豆秆。叽咕叫着的肚子让我壮起胆子藏在不远的地方等天黑下来。终于天光暗淡,四周无人,我躲闪着走近豆秆堆,把手贴着地面伸进去,从石板上刨出一些散落的黄豆,吹去杂草放进衣服最里边的口袋。豆秆立着堆放的,还没有打过,地上的豆粒少得可怜,每次只能刨出来四五粒。

经过无数次努力,贴身小口袋勉强装满了。一边开始装裤袋,一边还在陶醉,过一会悄悄用小铁碗装上豆子,在火上烤过作为充饥的美味,好香呀。然而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在最不恰当的时候出现了。

城里来的工作组组长从公社开会回来,正好经过这个大石坝回住处。组长是一个50岁左右的妇女,手里拎一个黑皮包,在星光照射下看到我站在豆秆堆旁边,就过来问,你是在偷豆子吗?是谁叫你来偷的?

那是70年代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6岁,也懂一些事了。工作组在当时是让人害怕的,他们可以在没事的时候斗地主,同意谁参军谁才能参军,可以随意扣口粮。害怕她扣我家的口粮,我说没得人喊我来,我个人来的,饿了。她又问叫什么名字呀?我说叫刘巴儿。刘巴儿一家是生产队最霸道的,男女都长得膀粗腰圆,谁也惹不起,全队最恨他一家人。组长叫我把口袋里的豆子拿出来,我摸出裤袋中的豆子抛进豆秆堆,组长又伸手捏我的衣服口袋,把我藏着的豆子翻了出来。组长说,这是集体的财产。抛完豆子,组长要我离开。但是她没看到我在转身的时候,把捏在手里没有抛出去的一粒豆子,在假装用衣袖擦额头的时候飞快放进了嘴里。

后来刘巴儿一家在大会上被组长点名批评,因为没有说扣粮食,所以莫明其妙的刘巴儿一家也没有深究。我的这次偷窃行为,就成了一个永远的秘密。

“只有饥饿的人才知道粮食的可贵。”这是上世纪80年代大学毕业时同学给我的留言。我当然知道粮食的金贵,所以女儿90年代出生的时候给她取名穗子,我说穗子,你出生在收获的八月,稻穗飘香,十里金黄,但是你尽管赶上好时候,再不会为粮食的事情发愁,还是需要珍惜粮食;而且每次叫起你的名字,我就想到粮食,心里也才踏实。

夏夜

/佚名

因为每年都有一段迷人的夏夜,使这些极易暴躁的人们又在自知自乐中得到满足,仍然相亲相爱,互相帮助,共践人生之路。

远离文明的乡村生活是单调和寂寞的,但是乡村也自有其醉人、令人欢悦的时候,自然,这个时候当属热闹的夏夜。

吃罢夜饭,一弯秀月已经轻悄悄挂上灰色的天幕。白天在地里像牛一样劳累了一天的男人们,手里捏一根牙签,一路剔着嵌在牙缝中的饭粒,往队会计家门前的大土坝集中,各自在纵横的大木棒上找位置坐下。这时主角还没有到场,这此寂寞的男人们于是在彼此散发的浓烈汗味熏染中,开一些玩笑,交流白天的见闻,有时也谈论奇闻轶事。

主角是一个曾经在烽烟四起的战场上走南闯北,自称走遍大半个中国,还去台湾驻防了一年半的老兵,人高马大,声音宏壮。其人记忆之好实在令人吃惊,一字不识,以前看过的戏,听过的书,几十年后居然还能有板有眼完整叙述故事情节,就连那些令人头痛的人名、地名,也记得八九不离十,而且从不串名。这是经看过书的人证实了的。主角吃完夜饭,用宽大的“二马驹”衣袖抹去嘴角的泡沫,一路哼着戏文来到坝子,打过招呼,坐到人们自觉留给他的那段木棒上,清清嗓子,就准备开讲。

女人们是很辛苦的。白天一样在田土上劳作,晚上回到家,又天经地义般生火做饭,男人则照例坐在一旁养精蓄锐,指挥做什么菜,怎么做,一概动口不动手。男人们舒舒服服拍着肚皮离家去坝子,她们则赶紧洗过锅碗,拿着针线活,三三两两也往坝子上去。此时,主角已经进入境界,女人们进入坝子,并没有引起男人的特别注意,也没有人让座。于是这些女人们便用眼睛悄悄借助月光睃巡,瞄准自己的男人,慢慢移动过去站在身后,男人也不回头,知道是自己的女人。

主角讲到畅快之时,音调高亢,抑扬顿挫,声色俱厉,俨然如酒馆茶楼里的说书人,颇能抓住人心。过筋过脉之处,偶尔也有想表现的男人插缝补充两句,女人便“嘿嘿”轻笑几声,以示嘲讽或支持。主角讲的那些事,在场的人都已经听过无数遍,每年都是这些,因而差不多都已烂熟于心。只不过只要他一开讲,仍然多是噤声细听,毕竟比不上他讲得生动。只有女人飞针走线,传出自搓的麻线在鞋底上死力拉过的“呼呼”声,也有男人在光膀子上狠劲拍打蚊虫的声音,偶尔响过。

满月的夜晚,永远是属于我们这些孩子们的。在聚居几十户的村子里,总能汇集起年岁参差的十几个少男少女。圆月上天,蛙声特别响,成群的青蛙在田间同声高唱,从浸透着秧苗绿色气韵的湿润空气中浸润过来,刺激着孩子们的神经。于是,从最初的“月亮走,我也走,走到外婆家门口”之类的童谣开始,齐声高唱革命歌曲,有好跳舞的,便在歌声中僵硬地扭动,随意发挥。那时候的歌,大多是“公社是棵向阳花”之类。唱的跳的一闹,就招来男人女人们兴味盎然的观看。虽多是看自家的孩子表演,仍使这些所有具强烈表现欲的孩子们兴奋和激动,自发听稍大的人指挥。一个人一个节目依次上。直到人人尽兴,夜气越来越湿,越来越浓,看的人再也撑不住下沉的眼皮,才一家一家的散去,不久就接连传来关门的“嘭嘭”声,夜归于寂静。

乡村的日子是很清苦的,寂寞极易使人性情暴躁,所以男人们都很粗犷。但是因为每年都有一段迷人的夏夜,使这些极易暴躁的人们又在自知自乐中得到满足,仍然相亲相爱,互相帮助,共践人生之路。

月是故乡明

/季羡林

记忆中的故乡之月,是永恒的,是无法被替代的。对故乡的思念,是客居他乡之人永远的心结。

每个人都有个故乡,人人的故乡都有个月亮。人人都爱自己故乡的月亮。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但是,如果只有孤零零一个月亮,未免显得有点孤单。因此,在中国古代诗文中,月亮总有什么东西陪衬,最多的是山和水,什么“山高月小”“三潭印月”等等,不可胜数。

我的故乡是在山东西北部大平原上。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山,也不知山为何物。我曾幻想,山大概是一个圆而粗的柱子吧,顶天立地,好不威风。以后到了济南,才见到山,恍然大悟:山原来是这个样子呀!因此,我在故乡望月,从来不同山联系。像苏东坡说的“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完全是我无法想象的。

至于水,我的故乡小村却大大地有。几个大苇坑占了小村面积一多半。在我这个小孩子眼中,虽不能像洞庭湖“八月湖水平”那样有气派,但也颇有一点烟波浩渺之势。到了夏天,黄昏以后,我在坑边的场院里躺在地上,数天上的星星。有时候在古柳下面点起篝火,然后上树一摇,成群的知了飞落下来,比白天用嚼烂的麦粒去粘,要容易得多。我天天晚上乐此不疲,天天盼望黄昏早早来临。到了更晚的时候,我走到坑边,抬头看到晴空一轮明月,清光四溢,与水里的那个月亮相映成趣。我当时虽然还不懂什么叫诗兴,但也顾而乐之,心中油然有什么东西在萌动。有时候在坑边玩很久,才回家睡觉。在梦中见到两个月亮叠在一起,清光更加晶莹澄澈。第二天一早起来,到坑边苇子丛里去捡鸭子下的蛋,白白地一闪光,手伸向水中,一摸就是一个蛋。此时更是乐不可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