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感悟故乡:那山那水那人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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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给大哥打长途。厂里的电话放在老板办公室。老板是潮州人,浓浓的潮汕口音。我反复说好几遍,他才能听懂我的意思。

“叫‘注浆’接电话!”做工的人没有名字,一律用活计的名字来称呼。大哥做工的那个是瓷器厂,往磨盘“注浆”就是大哥的活计。

我凝神听着话筒,心高高悬起。接着就听见大哥匆匆跑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

“老弟,什么事?”大哥沙哑粗重的声音仿佛从地洞里传出来。我想扔下电话逃走,我的手臂和身体竟哆嗦不停。望望窗外,天的确变冷了。

“大哥,南昌下雪了……没什么事,就和你说说话。”杜拉斯《情人》里面的经典话语,用在这里竟然恰如其分。一阵沉默,彼此都听得见对方的喘气和心跳。

每次谈话都很短,甚至很相似。电话本身就意义无比,说什么并不重要。为了我读大学,大哥大嫂搁置了多年来想做房子的计划。他们背井离乡,把唯一的儿子留在了家里。

大哥来信说,在潮州的枫溪,老乡特别多。有时候他出去买菜,就像在家时去墟上赶集,老乡就那么多。远天远地的老乡,如今是抬头见低头也见了;人生犹如一场戏,不在于演得多。花花绿绿的市井里,乡亲的土语非常引人关注。让人想起大红鸡冠,或旧时娶亲送嫁时的唢呐,应山应水。只要你故意大声地说话,总能引来许多陌生的面孔。先问你是哪个乡的,接着就问哪个村。那眼神很亲切,有时比阳光还灼人。乡愁的火焰,在黑夜里燃烧。人像个烙饼,在冰冷的单人床上,翻来覆去。我遥想家乡那些被打工的乡亲抛下的土地,以及留在家园的老人孩子;我推测大哥他们在异乡生活的情形。发廊的活累不累呢?舞厅的夜长不长呢?保姆的床暖不暖呢?煤气会不会涨价?大海会不会起台风?大哥说过,煤气涨价时,老板就停产。起了台风,老板的货就不能出海。都市是一只百味俱全的蛋糕,他们吃起来是爽口还是硌牙呢?他们以前只习惯红薯和米饭。

挤在出租屋的大哥大嫂,活在霓虹灯影中的乡亲。听说村头的地都荒了,野草高过门前的篱笆。听说谷垛塌了,磨房哑了。他们就对着手中的钞票发愣,木木地看着厂房里那些冰冷的机器。没有被高楼阻隔的阳光,冷箭般射在地面。大哥说他学会了失眠,说梦话。他也有了乡愁,并且他的乡愁一点也不美丽,最容易让他想起他做陶时往磨盘里注的泥浆。

黎明的曙光啄敲我的窗户玻璃。我赶紧扔下梦想的外衣,快速穿上现实的鞋子,走在校园主干道,走向教室。远远近近的,传来崔健的《在新长征路上》。

梦回故乡

/吴晶晶

离开故乡的日子满是思念,可回到故乡的日子又使人如此惝帆迷离;这是记忆中的故乡吗?

每个孩子都是踩着记忆长大的,因为记忆中的童年曾那么清晰地在我们的心灵底片上曝光。

许多年以后,我背着沉甸甸的乡愁,重回童年的乡村,却蓦然发现一切都已改变。昔日的伙伴已不再是明眸皓齿,可爱的姑娘已变成了庸俗的女人,守着一缕炊烟;坐在门坎上一脸沧桑的老人,竟是记忆里一身是胆的壮汉。

面对这被光阴剥蚀的记忆,我失落了,在这褪色的童话里,我可能找不回什么。

走过十八个春秋,我才发现心灵之潭的美石,裸露在生命的源头,叫我怎么拾得回?山是青的,水是绿的,燕子呢喃依旧,深山里传来的砍柴声还是那么铿锵有力,田野里的农人举起希望的锄头,企图啃噬大地的肌肤,山坡上的羊群缓缓地移动着,我猜想那个牧童正躲在没有阳光的角落,枕着一帘幽梦,他的梦中会不会出现童年的我……踌躇间,太阳落到山的那一边,残阳匆匆地给白云披上轻纱,归来的牧童骑在牛背上,清笛在田间小道上延伸,我惆怅的眼睛里定格着他们镶着金边的笑容,那么熟悉,又那么遥远。

离开故乡的那段时日,我的心头时时升起一缕炊烟,思念不止一次地从意识流的缝隙里探出头来。不知不觉间,星星和月亮已拉开了夜的帷幕,呼吸也潮湿起来,萤火虫提着绿灯笼,轻轻地拂过草尖,越上树梢,轻盈着它们的梦。蝙蝠驮着月影,幽灵般掠过屋檐。

这样的星空,这样的夏夜,让我想到了奶奶。那时候的我总是撒娇地偎在她的怀中,她的扇子便会播出一个又一个神话,就这么摇啊摇,摇走了我的童年,最后她自己也被摇得不见了。现在,除了怀念,我一无所有。今天的故乡在我的怀念中褪色了,关于亲情、关于童年已杳远成传说,我只能用知识的眼光审视这片古老的土地和古老的文明,纵使旧梦能够重温,但那满面尘霜又怎么洗得去?

夜渐深了,我卷起浓浓的乡愁,眼睛闭着,心却不眠地湿着。人生便是如此,当你懂得品味的时候,曾经的美丽已经在岁月的枝头发酵。

故乡,你离我那么远,我只有用梦把你接回,我的归来对你是一种平静的追问吗?可你又能回答我什么,你让我跌进了这个意外而又真实的季节。

窗外的月光一层层斑驳,清瘦,温柔地划着爱的符号,所有的星星都哭了。

回家

/佚名

家乡的一草一木,家乡的一人一事,都会唤起我们美好的回忆和幽长的情思。

我经常在《回家》里斡旋,那悠扬的旋律在高潮跌宕处,旋出一种渴望,这种渴望像刺杀的阵痛,牵引着的心被撕裂得沙沙作响。而此时,那旋律里每一个音符,又统领我体内的每一个沸腾的细胞,神速地形成千军万马的洪流,冲破我的喉咙:“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我开始声嘶力竭:“回家,回家,我要回到梦里的家!”

家在哪里呢?我无数次叩问自己,自己也不得其解。于是我仰面黎明的晨曦,晨曦摆摆手;我俯首夜晚的露珠,露珠摇摇头;我抚弄静谧的标本,标本甩甩袖;我欲问天籁的音符,音符欠欠身……没有谁能告诉我。

我的家是在生我养我的那个朴实而古老的西部小县吗?是啊,就在那个朴实而古老,而且还有些许宁静的四川小县城。那个屹立宋代古塔的小县,那个翩舞着轻盈白露的小县,那个飘溢着宜人桃香的小县!

但脑海里的家,分明不是那个小县啊,那么我的家究竟在哪里呢?

我不是迷途的羔羊。我是一个旅人,一个孤独的却有着终点的旅人,漂泊着,漂泊着。来匆匆,去匆匆的……是我的双腿在这片荒芜的田地站得太久了?还是眼神裸露在禅坛外太长了?走了这么久的路,猛回头才发现,我似乎把家给迷失了,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现在回家吗?这么快就收回回家的脚?我还没来得及把玩花草飞禽的况味情趣,还没来得及叹惋世间万态的光怪陆离,还没来得及攀越山岩水泊的巍峨旖旎,更没来得及省悟冷暖酸甜的蝉蜕翼落……“回家,回家,我要回到梦里的家!”

声声催,声声急!

那么我的家究竟在哪里呢?梦里的家究竟在哪里?

是做过的一个梦吧,那梦里清晰地告诉我,我的家就在那里,在那里。在做“禅让”的地方。

那里是一个叫三毛曾经着迷的地方,是弘一法师向往的地方,是苏格拉底安栖的地方,也是无数朝拜者,拂去红尘,撇下操作主义、功利主义后养性的地方,是掸去虚幻,抛开实用主义、拜金主义后立命的地方。

那个地方就是我的家。

不是家在我梦中,是我的梦在我的家中!

为什么我曾经旅途跋涉的感觉那么地沉重啊,原来是因为我肩负的世俗太多,是因为我曾经像许多人一样,在物质上稍稍富有的同时,被五颜六色撞乱了眼神,不经意地陷入了某种精神的贫困,成了某种物质的附庸。

曾几何时,我也随人群漠视着人际关系的冷漠、道德感的淡化,也被生活的沉重压力所缠绕,也被价值观念的多元冲突所困惑,使得自己背离了古塔的身影,远离了白鹭的呼唤,逃离了幽幽桃香的熏陶。此刻,我醒了,不在梦中。

“回家,回家,我一定能够回到梦里的家!”不要急,不能急。

我终于明白:要渴望得到内心平静和心灵交流,就需要怀揣古塔的身影、白鹭的呼唤、桃香的熏陶,让它们丰满我的羽翼,展开臂膀,去寻找新的人生信仰和信念,以建构新的精神家园。

苏格拉底说过:“人应该追求更美的生活,远过于生活本身。”

我仍会在萨克斯《回家》里斡旋,也一定能够回到那个魂牵梦绕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