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司法界的内幕十分复杂。负责周佛海案件的首都高等法院推事金世鼎和检察官陈绳祖,几经密商,预定的计划要判周佛海死刑。当然,这是得到最高当局暗示的,蒋介石侍从室传来口谕,要严厉肃奸,不管任何人,不得从宽。而社会上也盛传,周家有钱,已重贿法官,可免一死。主办案件的金世鼎和陈绳祖,钱哪有不要,只是周家的钱太烫手,拿不得,何况周家也未开后门来“献宝”。所以,周佛海自以为“功高盖天”,但还未审判,就已被定了个死罪!机关算尽,倒误了卿卿性命。
杨淑慧使出她浑身解数,忙得不可开交。她确信丈夫立过大功,又一直是蒋的亲信,可以免罪。现在最要紧的是认认真真,金钱铺路,打好官司。为了取得大量有利于周佛海的证明材料,不惜重金,到处送礼。在所有的大汉奸中,证明材料最多的,要数周佛海了。
包括杜月笙写的证明不下30多份,杨淑慧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塞法院的狗洞。在大量闪闪发光的黄金前,法官也许会怦然心动的,但杨淑慧失策了。
杨淑慧花重金聘请章士钊、王善祥、杨家麟3位着名律师,负责辩护。
但杨淑慧千算万算,不及老天一算。这老天不是别人,正是周佛海追随十多年的蒋介石。蒋介石身怀生死簿,手执勾魂笔,早就圈点好了。你杨淑慧,纵有通天本领,逃出3000里,还在棺材里。
1946年10月21日,国民党首都高等法院在朝天宫宽敞的大成殿内,布置法庭,公审周佛海。
一早,朝天宫内外就密布宪兵法警,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气氛紧张。尽管如此,旁听者还是来如潮涌,不到9时,已经挤得水泄不通,连两边窗槛及围廊里也全是人了。
上午9时30分,公审开始。由院长赵琛任审判长,推事葛之覃、金世鼎,检察官陈绳祖,都是司法界的名流,加上响当当的辩护律师章士钊、王善祥和杨嘉麟,像唱戏一样,名角如云。
律师提供的有利于周佛海的证明是大量的,除上述六个方面军的司令外,还有军统局的,陆军总司令何应钦的,第三战区司令顾祝同的,“党皇帝”吴开先的,上海市党部的……但军统局毛人凤大概因为没有拿到杨淑慧的20根大金条而昏了头,在证明周佛海有功后,又有一封公函,说“完全是对汉奸在策略上的利用”。前后矛盾。莫测奥妙。
审判开始。官样文章般问过一通后,就进行辩论。法官、检察官、律师和被告,唇枪舌剑,车轮大战,拖了近五个半钟头。
辩论集中在“通谋敌国”上,检察官一口咬定,被告出卖国家,所谓立功,不足抵罪。周佛海说了大段丑表功的辩词,滔滔不绝,竟达一小时之久。
周在后来的《狱中日记》内写道:“检察官控告通谋敌国,图谋反抗本国。余谓,上半段为通谋敌国,图谋挽救本国,因历述动摇日军士气,淆混日本国民各谋略以及妨碍日军各种行动等等。后半段应为通谋本国,图谋反抗敌国,因详述与中央联络后如何营救抗战工作人员,如何刺探敌军军情等等。”甚至,连戴笠密令毒杀“76号”魔头李士群一事也搬出来了。周在庭上说:“戴局长有电,处死李士群。后和华中宪兵司令部科长冈村商量,予以毒毙。”周佛海说得额头冒汗,手舞足蹈。
辩论快终结时,已经夕阳西下。哪知冷火里爆出颗热栗子,检察官陈绳祖站起身来,举手摇着几张纸,声震屋宇般喊道:“这里有蒋委员长侍从室和军统局的公文,对周犯所称功劳及胜利时委派为上海行动总队司令一事,完全是一时利用!”轻飘飘的两张信纸,也不知是真是假,就将周佛海的丑表功全部否定了。旁听的人群一阵骚动,审判长不断摇铃,提醒肃静。周佛海也有点心慌,但马上镇静下来,心中暗忖:我还有老蒋亲笔信这张王牌呢!
审判长宣布辩论结束,定期宣判后,这场闹剧暂时落下帘幕。
周佛海虽经检察官重重一击,但仍精神亢奋,陶醉于自己的表演。回监房后竟然忘形地写了一首歪诗:“六年险苦事非常,欲挽狂澜愿幸偿。举国纷纷论杀宥,万人空巷看周郎。”
1946年11月7日,晴天霹雳,高等法院以“特定第三四六号特种刑事判决书”,判处周佛海死刑。杨淑慧一听,三魂出窍。六魄飘荡,顿时目瞪口呆,矮了半截。周佛海真的要等枪毙了吗?
杨淑慧当然立即上诉,但1947年1月20日被最高法院驳回,维持死刑原判。按照国民党的法律,还有最后一条路,就是家属向司法行政部提出抗告,但仍被驳回。国民党也真会开玩笑,驳回之日,正好是1947年大除夕。满城爆竹,声声响在杨淑慧心头,因为抗告驳回24小时之内,丈夫随时可以枪毙。
杨淑慧大冷天浑身汗淋,顾不上忌讳礼节,当夜就闯进了蒋介石侍从室机要秘书陈方的家。陈是丈夫的老朋友,又能随时见到老蒋,不会坐视不救。陈方见她头发蓬乱,脸孔刷白,知道定有急事,马上进入客厅说:“周太太,定定神,慢慢地说。”
杨淑慧也不哭,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抗告驳回,佛海随时可以枪毙。如果蒋先生一定要杀他,就杀吧。我马上到香港,将蒋先生的亲笔信向海内外公布。这是个政治道德问题,看今后还有谁肯替蒋先生卖命!”
陈方一听,也着了慌,连忙说:“蒋先生早已说过,没有他点头,任何人不得处决佛海。法院如要执行,肯定先要有文到侍从室,我一定压下。我以生命担保,佛海不会死。明天年初一,我向蒋先生拜年,一定提醒他处理佛海的事。周太太放心吧。”
陈方言尽于此,杨淑慧只得半信半疑走了。天寒地冻,朔风凛冽,她听着远近爆竹,万箭穿心。
年初五一过,毛人凤突然找到杨淑慧,说蒋介石召见她。她到了官邸,陈方领她进去,只见老蒋早端坐在客厅里了。她一见蒋介石,眼泪就簌簌地流了下来。她赶忙跪倒在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阵阵抽泣悲咽的声音,在四周荡漾,气氛悲切。杨淑慧,以无言代替千言万语,事至如今,说话是多余的。
蒋介石皱着眉头,打破沉默说:“这几年来的东南沦陷区,还亏了佛海,一切我都明白。起来,安心回去吧,我会想办法的。让佛海在里面休息一两年,我一定放他出来。”杨淑慧终于吃了定心丸,轻轻地又磕了几个头,就站起来走了。从头到尾,一言未发。
杨淑慧以忐忑不安的心情等着,时间是一秒一秒挨过去的。周佛海既没有被枪毙,蒋介石也未见动静,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呢?杨淑慧身心煎熬,度日如年。
直到1947年3月26日,蒋介石才以国民政府主席的身份,发布特赦令。命令内说:
“……周佛海在敌寇投降前后,维持京沪杭一带秩序,使人民不致遭受涂炭,对社会之安全,究属不无贡献。兹依约法第六十八条之规定,准将周犯原判之死刑,减为无期徒刑。此令。”命令一出,压在杨淑慧心上沉甸甸的石头落地,丈夫性命到底保全了,“让他在里面休息一两年”,就可以出来重整旗鼓了。这是国民党对汉奸发布的唯一的特赦令,来之不易,周佛海终于死里逃生。杨淑慧对老蒋的感激,自然难以言表。但这个厉害的女人何曾知道,所有这前前后后的一切,哪一件不是蒋介石事先安排的呢?你一个跟头翻出十万八千里,仍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1948年2月28日,周佛海最终还是病死于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