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默默地摇了摇头。显然,康熙虽然对索额图愤恨已极,但也毕竟记挂着他与索额图过去的关系。或者说,康熙还记得,索额图终究是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的叔父,与当朝太子胤礽也有割不断的血缘关系。故而,康熙尽管决定要杀索额图,但对索额图的家人,也算是网开一面了。
索额图深深地言道:“罪臣索额图,谢过皇上开恩……”说完,在众侍卫的推推搡搡下,索额图尽可能地昂首挺胸地走了。
索额图当即被斩首。许多年之后,一想起此事,康熙还深恶痛绝地道:“索额图诚本朝第一罪人也!”由此可见,康熙对索额图的痛恨,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了。
如果索额图的父亲索尼九泉下有知,当会一释心中久存的疑团。索尼曾找着一个汉人算命者给赫舍里氏和索额图算命。算命的结果是:赫舍里氏福大命不大,索额图却是福大命也大,但善始不能善终。现在看来,那算命者的预言确实十分灵验。赫舍里氏做了皇后,但早早地因难产而死。索额图活了五十多岁,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但最终被康熙处死。也许,只要是人,就总有个宿命吧。
康熙处死了索额图之后,一时又有些后悔起来。他并非后悔处死了索额图,而是后悔索额图死得太快了。因为,康熙仿佛是突然间想到了这么一个问题,索额图为何要在郊外阴谋行刺他?刺杀他康熙对索额图有什么好处?如果他康熙真的遭到不测,那得到最大“好处”的应该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太子胤扔。
难道,是胤礽叫索额图这么做的?康熙不敢再深想下去了。即使索额图还活着,恐怕康熙也不敢深入仔细审问。因为,如果万一真的审出一个胤礽来,康熙会作何感想?又会对胤扔如何处置?
康熙惶然了,也害怕了。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康熙变得几乎对任何人都不再相信了,也不敢相信了。而被囚于监牢的胤禛等五位皇子却从中拣了个“便宜”。因为康熙在处决了索额图之后没多久,便下旨宣布释放胤禛等五位皇子。康熙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始终囚住大皇子胤禔不放?
确实没有人知道康熙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四阿哥胤禛只知道,他被康熙释放出来了,他伟大的计划和理想又可以着手去实现了。所以,胤禛在被释放后的当天晚上,就秘密地找着了隆科多。
胤禛问隆科多道:“你以为,阴谋行刺皇上之事,真的是那索额图一人所为吗?”
隆科多自然明白胤禛的意思,所以便顺着胤禛的意思言道:“我以为,仅索额图一人恐怕还没有这么大的胆量。索额图的背后,肯定还站有另外一个人……”
胤禛点头道:“那自然就是胤礽了!可皇上,好像并没有对胤礽怎么样……”
隆科多回道:“依我之见,不是皇上不想对胤礽怎么样,而是皇上不便对胤礽怎么样。毕竟,胤礽还是当朝太子。如果真的是太子阴谋行刺皇上,那还怎生了得?”
胤禛言道:“皇上虽然没有对胤礽怎么样,但皇上的心中,定然对胤礽有所怀疑。只要皇上有所怀疑了,那皇上就不会再对胤礽那么信任!”
隆科多言道:“那是自然。胤礽和索额图整天地勾在一起,即使胤礽真的与索额图之事毫无牵连,皇上也会对胤礽有所怀疑的。”
胤禛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让皇上对胤初彻底地怀疑一次呢?”
隆科多眨巴眨巴眼。“四阿哥的意思是……”
胤禛低低地道:“我有一个想法,我们可以找一个比较可靠的人,去到皇上的面前,就说胤礽早就想谋害皇上的性命了。如果皇上相信了,哪怕只是有一点点相信,也会把胤礽与索额图之事联系在一起。这样,胤礽的太子之位,恐怕就保不长久了!”
隆科多言道:“四阿哥此计甚妙。只不过,该如何说胤礽早就想谋害皇上的性命?”
胤禛回道:“我以为,最好能在御膳房找一个人选,就说胤礽早就想在皇上的膳食里下毒好谋害皇上的性命……这种无法查证之事,皇上就是不信恐也得相信……”
隆科多闻言,眼睛不由一亮。“四阿哥,你提起御膳房,我倒想起一个人来……”
胤禛笑吟吟地问道:“你想起的那个人,莫不是御膳房总管花喇吧?”
隆科多一愕。“四阿哥如何会猜着花喇?”
胤禛不紧不慢地道:“那花喇表面上看起来与胤礽过从甚密,而实际上,却与你隆大人私交甚笃,我如何会不知道?我如果不知道这一点,又为何要提起什么御膳房?”
隆科多大为叹服道:“四阿哥真乃神人也!一切都瞒不过四阿哥的眼睛……”
胤禛摇头道:“你现在别忙着吹捧我,你倒是说说看,若叫花喇到皇上的面前去告胤礽一状,可有几成把握?”
隆科多沉吟道:“若是叫花喇去告别的什么大臣,倒也不是太难的事,可叫他去告胤礽,恐怕就要费些周折……最妥当的办法,便是……”
“多给他些银子!”胤禛重重地道,“你这最妥当的办法,可是指银两之事?”
隆科多笑了。“四阿哥着实料事如神!那花喇,只要有足够的银子,他就可以上刀山和下火海……”
胤禛暗自寻思道:“世上许多人为什么总是这么愚昧呢?为了大笔银两,连命都可以不要,可连命都没了,还要那些银两做什么?”
莫非,胤禛已经估计到,那花喇只要愿意去到康熙的面前告胤礽的状,便一定会丢了性命?反正,胤禛是这样对隆科多说的:“你尽管去说服花喇,只要他答应,不管他索要多少两银子,我都给!”
隆科多点头道:“有四阿哥这句话,此事便十拿九稳!”
胤禛不由得轻轻地笑了。他这一笑,隆科多也就受到感染,跟着轻轻笑起来。只是,呆在乾清宫里的康熙,却怎么也笑不起来。因为,索额图之事刚刚了结,便有人向他来告太子胤礽的状。告状之人,就是御膳房总管花喇。
那一日,中午,康熙带着赵昌等人在御膳房内用完了膳,刚欲离去,却见御膳房总管花喇欲说还休地跟了过来。康熙见状,就随口问了一句道:“你是否有什么事要对朕说?”
花喇点点头,先是屏退大小太监——赵昌除外——然后倏地跪在康熙面前道:“皇上,奴才有一件要事禀告……”
康熙不觉一惊。“你,起来说话!究竟是何要事?”
花喇没有起身,而是冲着康熙一连叩了三个头,尔后言道:“自皇上在京郊受惊之后,奴才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因为,就奴才所知,阴谋对皇上行不轨之举的,并非只有一个索额图,还有其他的人……”
康熙大惊。“还有谁?你如何知道?”
花喇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十分恐慌的表情。“皇上,这个人,奴才不敢说……”
康熙信口言道:“你只管说,朕恕你无罪!”
于是花喇就有鼻子有眼地说开了。“皇上,自两年以前,便有人一直想谋害皇上的性命。这个人屡次命令奴才在皇上用的膳食里下毒,都被奴才支支吾吾地拒绝,所以,这个人便对奴才怀恨在心。奴才听说,这个人近来想置奴才于死地……奴才心中恐惧,这才不得不向皇上如实禀告,请皇上为奴才作主……”
花喇虽说得简略,但听起来非常地逼真。康熙不由得追问道:“花喇,你说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花喇装模作样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很低又很轻的声音言道:“皇上,这个人便是……太子殿下……”
尽管康熙已经约略猜出是谁,但听到“太子殿下”几个字,他的头皮还是一阵发麻。他几乎是颤颤抖抖地问道:“花喇,你适才对朕所言,可有什么虚构之处?”
花喇立即叩头道:“皇上,若有半点虚构,奴才也不敢在皇上的面前禀告啊!”
康熙“哦”了一声,不再言语。他心中在想什么呢?那花喇只是伏在地上,也不言语。花喇的心中又在想些什么?倒是那个赵昌,这回变得十分聪明,听说花喇有“要事禀告”之后,就早早地溜走了。如果赵昌一直留在原地,是否会落得和花喇等人一样的下场呢?
沉默了好一会儿,康熙终于开口了。他是这样对花喇开口的:“此事,除了你之外,御膳房内可还有别人知晓?”
花喇以为康熙是要搜集“证据”,所以就赶紧回道:“有,除奴才之外,还有另外几个人也知道此事……”
康熙淡淡地言道:“花喇,你去把知道此事的人统统叫到这儿来,朕有话问他们。”
“奴才遵旨!”花喇一弓身,爬了起来,然后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显然,花喇对此早有准备,已经预先买通了几位小太监。殊不知,他这一“早有准备”,却累及了好几条“无辜”的性命。
花喇刚一离开,康熙就大声吆喝道:“赵昌何在!”
赵昌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康熙的面前。“奴才在这里……皇上有什么吩咐?”
康熙示意赵昌凑近点,然后俯在赵昌的耳边如此如此地交代了一番。赵昌立刻正色言道:“皇上放心,奴才一定会把此事办得圆满彻底!”
却说那花喇,带着五六个早已买通好的小太监,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回来。回来之后,花喇便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头。康熙不知去往何处,只剩有赵昌一人,正襟危坐在一张椅子上,显得派头十足。
因为赵昌在京郊“护驾”有功,已经被康熙擢为四品大员,身份地位比花喇还要高,所以花喇就堆起笑脸、陪着小心问道:“赵大人,皇上安在?”
谁知,赵昌双目一瞪,历声喝道:“花喇,你可知罪?”
花喇一愕,继而言道:“赵大人,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小的正带着几个证人要面奏皇上呢……”
“花喇!”赵昌“腾”地站了起来,且用手一指花喇。“你妖言诽谤、蛊惑圣心,实乃罪该万死!纵然割下你十颗脑袋,也不为过!”
花喇看出赵昌不是在开玩笑了,可刚想分辨,却又听赵昌高声吆喝道:“来人啊!将花喇等一小撮奸佞小人,即刻推出皇宫外斩首,以正视听!”
随着赵昌的吆喝声,“噔噔噔”地从外面跑进来二十多个宫廷侍卫,不由分说地就将花喇和那五六个小太监捆绑了起来,且还给花喇等人的嘴里,都塞进了一团烂棉絮。这样一来,即使花喇想说出事情的真相——一切都是隆科多和胤禛指使的——也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尽管花喇被捆绑起来之后又是蹦又是跳、脸憋得通红,也只是徒劳。
赵昌威严地一摆手:“将这些罪犯,统统推出去,斩了!”
很快,这里便又只剩下赵昌一人。但赵昌并没有马上就离开,而是重新回到那张椅子上坐下,细细地品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本来,康熙吩咐他等花喇等人来了之后就立即拘捕处斩,而赵昌却自作主张地让那些侍卫在外面等待、听他赵昌的命令。这样,赵昌就有一定的时间在花喇等人的面前好好地威风一番,过了一把权力的瘾。
是啊,权力这东西真是太奇妙了。如果,赵昌想,如果我不是四品,而是三品、二品甚至一品,那我手中的权力不就更大了吗?朝中那么许多大臣见了我赵昌,岂不都要敬我三分又让我三分?
赵昌想着想着,禁不住地笑了。仿佛,他真的变成了一个一品大员,在群臣敬畏的目光中,在朝中上下挺胸凸肚地行走。那滋味儿,那享受,该有多么地美妙啊!
赵昌在御膳房里奇思妙想着,而与此同时,那康熙却坐在乾清宫里苦思冥想着。赵昌的奇思妙想令赵昌魂荡魄漾、神往不已,而康熙的苦思冥想却使得康熙心神不宁、头痛欲裂。
是啊,康熙为何要立即处死花喇等人?是他根本就不相信花喇的陈辞,还是因为相信了花喇的陈辞而怕花喇等人将此“家丑”张扬出去?
就像过去发生的许许多多事情一样,没有人知道康熙为什么要这么做。只不过,那胤禛却知道这么一个事实,那就是,自花喇一事发生之后,康熙对胤礽,已经是极不信任了。
隆科多用一张五千两的银票,从赵昌嘴里讨得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话。这句话是康熙说的。康熙是在乾清宫里当着赵昌和阿雨的面说的。康熙是这样说的:“那胤礽,何以能胜任太子之位?”
隆科多将康熙的这句话告诉了胤禛之后,胤禛高兴地道:“皇上是要废胤礽呢!”
隆科多也高兴地道:“至少,胤礽的太子之位是岌岌可危了!”
然而,胤礽似乎也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很不妙,一下子变得极其老实、极其本分起来,干什么事情都循规蹈矩的,甚至让人无可挑剔。实际上,自索额图被康熙处死之后,胤礽就大大地变了模样。索额图阴谋行刺皇上一事,胤礽虽不是什么主谋,但却至少是个知情者。确切讲,如果胤礽不同意,索额图也不会那么去做。所以,索额图东窗事发之后,胤礽就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康熙会追查到他的头上。尽管康熙后来并没有一查到底,但胤礽也知道,如果自己还一如既往地骄横下去,那太子之位是早晚要被康熙废掉的。故而,自那以后,一眼看上去,胤礽确实比过去收敛了许多。甚至,过去与他过从甚密的一些朝中大臣,如步军统领托合齐、刑部尚书耿额和兵部尚书齐世武等人——所谓的“太子党人”——胤礽看起来也与他们疏远了不少。这样一来,胤礽的太子之位,便又稳稳当当地做了五六年。在这五六年里,北京城里最心焦的人,自然莫过于胤禛了。不过,胤禛也没有急于求成,而是和隆科多等人一起,耐心地等待着时机,直到一七○八年夏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