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虽是个皇帝,却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多情的男人。孝诚皇后赫舍里氏在生下二皇子允礽后死了,康熙的全部情感似乎就都倾注在了阿露的身上。赵盛虽是个太监,却也明白这么一个道理:一个多情的男人,身边是不能缺少一个多情的女人相伴的。对康熙而言,阿露正是他心目中的多情的女人。既然如此,如果阿露离开皇宫,康熙的生活将何以堪?
赵盛这么想了一番之后,便竭力弯下腰去,对着阿露轻轻言道:“姑娘对老奴如此挂牵,老奴感激不尽……老奴有一些言语,不知当讲不当讲?”
阿露开口了。“公公有什么话,请直说。”
赵盛喘了一口气,然后道:“老奴与姑娘是在太皇太后的慈宁宫相识的,然后奉太皇太后谕旨,一起到这里来共同伺候皇上。皇上圣明,正如姑娘先前所言,皇上对你我情深似海、恩重如山。这等大恩大德,姑娘也好,老奴也罢,都不敢言报万一。你我惟能竭尽全力,悉心伺候皇上,以示奴仆对皇上的一片忠诚。只是老奴已成了一个废物,如果再留在这里,不仅毫无用处,反而是一个累赘。承蒙皇上恩宠,允许老奴出宫了此残生,但老奴以为,姑娘与老奴完全不同,姑娘正值风华正茂,应该没有理由不留下来继续伺候皇上……老奴一番啰嗦,不知姑娘以为如何啊?”
康熙立即道:“赵公公所言,朕最爱听……阿露,你快快起身,就按赵公公所说的做吧。”
但阿露并没有起身,也没有言语。她的心中,会在想些什么呢?
赵盛直了直腰身,又随即朝着康熙弯下了腰。“老奴有些话想对皇上讲,不知当讲不当讲……”
康熙马上道:“赵公公有话,尽管讲。公公的话,朕爱听……”
赵盛缓缓言道:“皇上,现在南方三藩作乱,天下很不太平。皇上日理万机、辛劳异常,老奴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老奴以为,在这非常时期,阿露姑娘是断然不能离开皇上一步的……”
康熙忙着点了点头。“赵公公言语,朕越听越爱听。”
赵盛喘了喘气,继续言道:“皇上,三藩作乱,终有平息之日。老奴的意思是,待四海一统、天下太平之后,皇上是否可以恩准阿露姑娘出宫?”
康熙当即无言,只将目光一会儿投在赵盛身上,一会儿又投在阿露的身上。半晌之后,康熙终于开口言道:“赵公公,朕今日方才看出,你原是个如此聪明之人啊!”
你道康熙为何夸赞赵盛“聪明”?原来,赵盛适才一番言语,十分巧妙地为阿露和康熙都找到了一个“下台阶”。且不仅找得巧妙,还找得合情合理。阿露想马上出宫,赵盛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宜出宫,想必阿露听了心里能够接受。康熙想永远留住阿露,而赵盛说待“天下太平”之后再让阿露出宫,康熙对此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意的理由。
谁知,那阿露慢慢悠悠地爬起身来,且慢慢悠悠地望着康熙言道:“皇上,奴婢先前一时冲动,嚷着要出宫,使得皇上心中不快,奴婢真是罪该万岁……如果皇上能宽恕奴婢,奴婢想收回先前说过的话……从今往后,奴婢当一心一意地伺候皇上,决不再言出宫之事……”
阿露之言,让赵盛颇觉吃惊。又谁知,康熙言道:“不,阿露,朕刚才说过,赵公公的话,朕最爱听。君子无戏言。朕现在向你保证,待四海一统、天下太平之时,你想去哪里,朕绝对不会反对!”
阿露没言语,看了一眼赵盛,似乎还掠过一缕十分含蓄的笑容。赵盛倒觉得有些尴尬,朝着康熙很不自然地一笑,喃喃言道:“皇上,老奴刚才……是不是太过多嘴了?”
康熙也笑了一下,笑得同样有些不太自然。“不,赵公公,你并没有多嘴。你的话,朕最爱听……”
就这么着,赵盛享四品顶戴,出宫而去。阿露作为一名宫女,依旧留在了康熙的身边。只不过,从此以后,康熙的心中就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阿露原来是很想出宫的……一个人的心中有了一个疙瘩显然是不会太舒服的。尤其是康熙,竟然在一天夜里突然从睡梦中醒来,醒来时,他满脸是汗、神色慌乱。侍寝的阿露惶惶不安地问道:“皇上……是否作了一个恶梦?”
康熙有些惊魂未定地道:“朕在梦中,看见你跟着赵公公,一步步地离开了皇宫、一步步地离开了朕……朕喊破了嗓子,你也不回头。朕就拼命朝你追去……眼看着朕就要追到你了,可是,突然问,你消失了……朕大声地呼喊,怎么也听不到你的回应……”
阿露赶紧裸着身子跪在了床上。“皇上,这都是奴婢的罪过……如果奴婢不提起出宫之事,皇上就不会在梦中受到如此惊吓……”
见她赤裸裸地跪在床上,康熙十分地心疼,急忙将她搂过来,抱在自己的怀中。“不,阿露,这不是你的过错,朕也决不会怪罪于你……是朕的心事,太过于繁重了……”
除阿露之外,康熙最“繁重”的心事,当然莫过于平定三藩的战局了。不过,如果说阿露提及出宫之事多多少少地在康熙的心中投下了一道阴影的话,那么,平定三藩之事,却让康熙一点点地看到了光明。
到公元一六七五年的夏天,无论是中线、东线和西线战场,都出现了对康熙极为有利的局面。
中线战场上,吴三桂的大将林兴珠和韩大任屡次强渡长江不成后,似乎也就放弃了继续北进的计划,只占据着既得的土地,并没有什么新的或大的军事行动。
东线战场上,耿精忠叛军只盘踞在福建一省,既没有北上浙江,也没有西进江西。而尚之信叛军在占领了广西全境后,不仅没有派兵入湖南去增援吴三桂叛军,反而陆陆续续地向广东撤军。
西线战场上,王辅臣叛军攻下了兰州之后,竟然不思进取,既没有在甘肃扩大战果,也没有向东边的清军发动进攻,反而将叛军撤出兰州,退到了平凉一带,始终按兵不动。
当康熙从索额图的口中得知三条战线上出现如此“平静”状态后,康熙笑吟吟地问索额图道:“爱卿,你对这种战局有何高见啊?”
索额图回道:“臣以为,这一切都是皇上英明所致。只要遏制住了吴三桂叛军的攻势,其他的叛军就不会有什么作为!”
康熙点点头,又问道:“索爱卿,你再说说看,东线和西线的叛军,为何会主动放弃占领的土地,都撤回原地去了?”
索额图沉吟片刻,然后道:“皇上,这正是臣纳闷和不解之处。乞望皇上明示。”
康熙悠悠然言道:“朕以为,东线和西线的叛军,之所以会主动地放弃占领的土地,主要原因是,他们兵力虽多,但兵源枯竭。他们占领的土地越多,兵力分配上就越有捉襟见肘之感。各路叛军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几乎全在各自为战。他们缺乏一个统一的指挥,互不相援,如果不主动撤回原地、集中自己的兵力,他们就怕朕将他们一一地各个击破。”
索额图恍然言道:“皇上的意思是,东线和西线的叛军之所以主动撤回原地,其目的主要是想保存自己的实力?”
康熙言道:“朕正是此意。想当初,三藩叛乱之前,朕有些过低地估计了三藩的实力;三藩叛乱之后,朕又有些过高地估计了三藩的实力。而现在看来,甭说只有三藩了,即便有四藩、五藩,朕也毫不畏惧。”
索额图不觉皱了一下眉。“皇上所言,过于深奥,微臣听不明白……”
康熙的目光,投向很深很远的地方。“索爱卿,你想想看,三藩在其统治区内,暴虐无比,有几个百姓愿为他们而战?吴三桂叛乱时,竟然打出反清复明的旗帜,这岂不是自欺欺人之举?他吴三桂本为明朝守关大将,却为朕的大清朝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叛乱时打出这等荒唐可笑的旗帜,对汉人还有什么号召力?吴三桂等人苦心经营多年,但只能逞一时之勇。只要朕能够档住叛军一时的疯狂攻势,那平定叛乱,当指日可待!”
索额图悟道:“皇上圣明。想我大清朝,无论在人力、物力和财力上,都比叛军高出何止数倍……”
康熙接道:“更何况,朕平定叛乱,是维护国家一统江山,合乎民情,顺乎民意。既如此,朕岂有不胜之理?”
索额图连忙言道:“听皇上一番教诲,微臣何止是茅塞顿开……皇上,明珠、勒尔锦等人请求渡江南下,给吴三桂叛军来一次新的打击,皇上可否恩准?”
“不可!”康熙明确回答。“虽然最终的胜利者一定是朕,但朕现在还没有任何把握战胜叛军。你速速去通知明珠和勒尔锦,叫他们坚守长江北岸,切不可贸然南进。还有,你派人去告之东线和西线战场上的清军,既不要同叛军主动交战,也不要急于收回叛军丢弃的土地,只需与叛军形成对峙局面即可。”
索额图问道:“皇上此举,是不是想赢得必要的时间?”
康熙言道:“不错!朕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时间越充足,朕的军队就会越来越多、力量就会越来越强大。而叛军,随着时间的推移,兵力就会越发感到不足,其战斗力也会越来越弱。到了那个时候,朕定将会一鼓作气,把叛乱一举平息!”
康熙说得慷慨激昂且信心十足。而实际上,康熙的分析和决策是十分正确的。
今天看来,吴三桂等叛军之所以最终会失败,其主要原因,恰如康熙当时所分析的那样。首先,吴三桂等人发动叛乱,得不到老百姓的支持。以吴三桂为例,尽管他在讨清檄文中声称什么“共举大明之文物,悉还中夏之乾坤”,但人们对他的所作所为,却依然记忆犹新。他以明朝守关大将的身份引清兵入关,残酷地镇压了农民起义军,并一直穷追到缅甸,捕杀了南明王朝的永历皇帝。故而,他的叛乱行为就失去了道义上的号召力。甭说一般的老百姓了,就连明朝的遗老遗少们也不肯与他合作。而在他统治下的云南、贵州等省,饱受他欺凌压榨的各族百姓,更是恨不得能亲手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这样,叛军失去了百姓的支持,也就失去了胜利的基础。
其次,参加叛乱的都是一批骄兵悍将,除了吴三桂之外,其他的人物,包括耿精忠、尚之信和王辅臣等,只顾及自己的跟前利益,几乎没有任何政治目标。又缺乏统一的指挥,各自为战,没有整个作战方略,稍一受挫,就保存实力,不对清朝军队进行坚决的攻击。
相反,康熙掌握的是一个统一的中央政府,他平定叛乱,是维护国家的统一,自然得到了大多数老百姓的支持和拥护。另外,康熙能够调度全局并谨慎从事,把整个战局当作一盘完整的棋来下,统一决策、统一指挥。这样,正如康熙所言,清军战胜叛军,不是什么有无可能的问题,而只是个时间上的问题。
康熙苦苦等待的,也就是那个“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