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上午9点,她感到应该起床了。
其实,她老早就醒来,只不过感到起床后也没事可做,就在床上赖着,胡乱想些心事。她几乎天天早上均是如此。
她叫翠儿,是湘西北人,自小生就一幅窈窕身材和一张好看的脸蛋。当她还不谙世事的时候,邻里的伯娘叔婆们就对她爹妈说,这闺女长大后肯定能嫁个富贵人家,是个金贵的命相。她像乡里其他女孩一样,上学迟了点,初中毕业那年已18岁,出落得如花似玉。父母疼她,不让她沾手粗重活儿。在家待了半年,便跟随邻村的姐妹们南下打工去了。
她在“杏花村”饮食娱乐城当迎宾,每天就穿一件旗袍,站在门口迎送宾客,导引客人入座。表面上她的工作轻轻松松,实际上,每天站得腰酸背疼(老板规定不准坐下),在茶客、食客之间扭着腰肢走来走去,招来许多欣赏的目光,几乎每天都遇到那些不讲道理的茶客无理取闹。老板是个精明干练的人,他知道这样的“角儿”极易被别的竞争对手“撬”走,也极易被某个款爷看中带走,所以在合同中订明,每月她只能支取工资额的50%,做满三年后再支取剩余的50%。
她是个极其节省的人。反正每月食住老板已全包,她只需花很少的钱买点女儿家用的物品,偶尔添置件把衣服。余下的二百多元,她几乎全数寄回老家去。
有一天,一个茶客主动和她搭话,说了许多夸奖她靓丽的话。那茶客,她估计已有她父亲的那把年纪(五十来岁),只不过她父亲长年累月做田上活儿,自然显老得多。后来,她知道了那位茶客姓戴,是一家企业老板。老板和翠儿混熟了之后,有一天提出让翠儿到他公司去帮手。她考虑自己文化底子薄,案头上的事情干不来。戴老板就说,先送你去学习,学做文书或财会都可以。学习期间每月1500元,期满后每月2000元。对于翠儿来说,这是个极具诱惑力的数字,于是她就放弃了一切,跑到戴老板那里去了。
其实,戴老板并非真的要她到公司里帮手。他老婆珍姨安插了亲信,对他的私生活盯得挺紧。他在市区与城郊结合部的地方,花了十多万元买了一厅两房的单元,安排翠儿到那里住。他对翠儿说,他和珍姨的婚姻属于不幸婚姻,珍姨不论什么事都做得很过分,他们之间属于那种毫无感情的“死亡婚姻”,况且儿女都大了,若提出离婚,儿女都不饶恕他。他只能在家庭以外寻找感情的归宿。
对于这个相当于父辈年龄的男人,翠儿开始时是不接受的。但经不住他的甜言蜜语、优厚的条件以及关于日后的许多许诺,她顺从了,成了当今的所谓“金丝雀”。
珍姨对丈夫戴老板看管得极严,因此戴老板只能利用上班时间到翠儿这里来幽会,或者偶尔谎称夜间陪客人吃饭,偷偷来一会儿,9时前必须离开。
开始,翠儿感到日子悠闲自在,无牵无挂,为了不让父母知道她的实情而为她操心,她每月只寄500元回去,余下的自己存起来。她也明白,尽管自己现时青春年少,但容颜易老,到时人老珠黄,若现今没个积蓄,到那时才真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每天就这样刻板式地过着百无聊赖的生活。
慢慢地,她才知道,她住的这个地方,竟有个“二奶(娘)村”之称。原来像她这样,被人“包起”的人并非她一个。
她有时去买菜,分明听见路边许多店老板议论说:“喏,这些就是被人包的二奶。”
她第三次到医院去做“人流”的时候,妇产科医生告诉她:人流做多了,子宫会穿,那是有生命危险的!况且人流做多了,到了真想要孩子的时候保也保不住,因为形成了习惯性流产。
戴老板曾经严厉地正告她,不准和任何男性有所交往。她只能利用去菜场买菜的机会,偷偷地与到南下打工的同乡姐妹唠上几句。有一回,一个姐妹告诉她一个极令她不安的信息:当今有些款爷或腕爷,不只包“二奶”,还包“三奶”、“四奶”……戴老板他……会不会也是这样呢?如今,她才22岁,正直花季,但是她的脸色已经开始萎黄,有时她必须借助化妆品掩盖气血亏损导致的苍白。每天,她就生活在别人那种探询的疑惑的或者是垂怜的目光当中。“那是个二奶。”她分明听到了一个男人那样议论,但她只能装作没听见。“唉,年纪轻轻的,何苦来!”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声音。
每个人在生活中,都会遇到许多痛苦和挫折。但是翠儿感觉到,叫人最不能忍受的,是别人那种怪异的垂怜的目光。那是一种足以穿透人的灵魂的目光!
(入选西安出版社《精品小小说》,邢可主编,2003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