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10天的那个早上,天气不太好,有点儿阴沉,偶尔还在风中夹杂几许如丝细雨。
一大早,人们就看见土狗老汉提着一小罐红油漆向鸭趾岗坟地走去。鸭趾岗是全村巩姓先人的坟地。
这地方的巩姓人(连同配偶)去世后,都掩埋在鸭趾岗(近几年则是埋葬骨灰)。每个小小的墓茔旁,都立有一块石碑,上面刻凿着逝者的姓名和生卒年月。每年清明节前几天,逝者的后人便都会带上红油漆去到坟地,为先人墓碑上的字上一道新油漆。到了清明节又再去拜祭。
如今土狗老汉也提着一罐红油漆上坟地,这引起了村人的注意和猜测。
人们都知道,土狗老汉没有先人葬在鸭趾岗,只有他的亡妻橘儿埋在鸭趾岗上。
那是40年前的事了。那时的土狗正值血气方刚的大好年华。橘儿是外姓人,尽管饥饿使她饿得面黄肌瘦,但是她五官和腰身却远远胜过这地方的女子。她挨家挨户哀求别人收留,说但求有碗饭吃,做牛做马心甘情愿。就是在这时候,寡佬土狗收留了她并且成了夫妻。得了温饱之后的橘儿,脸色很快红润起来,身段丰满起来,很是勾引男人的目光,并且在村里得了个“靓嫂”的美名。
可是突然在冬季的一个晚上,橘儿喝下了整整一瓶剧毒的农药,自尽了。
说起来那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在橘儿自尽前几天,大队治保人员捉到一名小偷,那名小偷是在企图盗窃排灌站机房水泵时被抓住的。治保会的人在审讯小偷时,小偷除供认了偷水泵的企图外,还承认了撬锁入屋偷窃民宅的事。治保会的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再加大审讯力度,那小偷竟供出了在着手偷水泵之前,在排灌站附近野地里强奸了靓嫂的罪行。
那时候,土狗正参加公社组织的水利大军,在百里之外的三岔河水利工地会战。靓嫂遭强奸这段“桃色新闻”,很快传到了水利工地,并且为人们津津乐道。
这消息让土狗差点气炸了肺。他连夜拦了辆顺风车赶回家,劈头盖脸就给了橘儿一个耳光。他要她说出为什么半夜三更去排灌站那样的荒郊野地?是为了去会一个什么人?
奇怪的是,面对丈夫的毒打,橘儿宁死不说一句话。
在土狗短暂离开屋子之际,她一气喝下了一瓶敌敌畏。
于是,鸭趾岗那里便添了座新坟,黄土下掩埋着一个谜一样的女人。
从收殓到安葬到立碑,土狗始终没有参与过。他的气始终没有消,他不能原谅这个他认为对他不忠的女人。
40年了,橘儿的坟头上野草自生自灭,没有人为墓碑添过红漆,更没有人拜祭过。
现在,土狗老汉提着一小罐红油漆,要去为亡妻的墓碑上油。他是怎样想的呢?是他终于原谅了她吗?
没有人敢向土狗老汉打探这事。
这世界,大概应该允许一些谜底永远不被解开。
(入选西安出版社《精品小小说》,2003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