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近来很怪,隔三岔五,下班前总要给老婆三三打电话,激动无比、无比自豪地告诉三三:晚上他又不能回家吃饭,某大官或某大款又要请他去某大酒店海吃海喝。果然,深更半夜回家,七七没有一次不是酒气冲天、飘飘欲仙。
三三被七七深深感染,经常也心花怒放、喜出望外。三三心想:辛勤笔耕数载,七七终于有所成果,在各地大小报刊公开发表文章若干,他的才气一定已被大官赞美大款欣赏,以后一定会前途无量、大有作为。七七只是某局政工室一般干部,没有特权、没有后台、也没有财力,大官大款不是看中、厚爱他的才气,不是想栽培、重用他,又何必倒过来请他海吃海喝?每次海吃海喝后回家,七七都睡得特别香,三三也睡得格外甜。
这天下班前,七七又给三三打电话,一样激动无比、无比自豪地告诉三三:又有某达官贵人要请他去某大酒店海吃海喝,他就不回家吃晚饭了。接过电话,三三忽然产生一个念头,想实地印证是否真有达官贵人请七七吃肉喝酒,想实地目睹七七吃肉喝酒时的骄傲与惬意,实地分享七七受宠若惊时的快乐和幸福。鬼使神差,三三立即风风火火地直奔七七单位。
三三不动声色来到七七单位院外,悄悄躲在一处不易被发现的角落等待。不多久,七七出来了!三三的心头一阵狂喜。但很快,三三就眉头紧锁了:咦,奇怪,七七怎么会只身一人,没有车接车送?三三屏声静气,像个特工,远远地跟踪七七:七七走,三三也走;七七拐弯,三三也拐弯;七七加速,三三也加速;七七慢行,三三也慢行……一直到七七做贼似地溜进某胡同内一家不起眼的小快餐店,三三才打住脚步,躲在快餐店外,透过窗玻璃悄悄观察七七的一举一动。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没有任何人恭请七七呀!七七形单影只、灰头灰脑地缩坐在快餐店一隅,要了个三元一盒的盒饭,二元一瓶的白酒,狼狈不堪地吃喝起来。三三大怒,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恨不得冲进去狠狠地拧他的耳朵,捂他的嘴巴,怒斥他是一介小人。但很快,三三又心软了:人要面子树要皮,更何况七七是男人,自尊与虚荣的男人呀!目睹七七吃饱喝足后,颤抖着摸出五元钱递给服务小姐,歪歪斜斜地从餐桌旁站起,三三赶紧做贼似地往家里逃遁。
回到家里,七七仍然满面红光、酒气冲天,津津有味地向三三大肆炫耀,说什么又是鱼翅熊掌,又是海狗穿山甲,又是茅台酒鬼酒……都吃腻喝厌了。一桌三四千,是他七七四到五个月的工资呀,他七七心疼死了。可领导一定要风光闪亮地登场,一定要热烈隆重地款待他,盛情难却,他七七实在没法、没法呀!
三三就脸笑得夏荷般灿烂,垂涎三尺道:七七你口福好运气好前程似锦呀!我为你激动为你骄傲为你自豪。飞黄腾达之日,可千万别蒙着糟糠之妻我,千万别学古戏里那个负心郎陈世美哟!侧转过身,三三的眼中却有冰凉明亮的泪花闪烁。
三三忆起来了:有那么一段时间,七七经常对她说,他很羡慕他们领导,三天两头总要光顾县城各大酒店,海吃海喝、醉生梦死、挥金如土。而这等美差,七七是绝对沾不上边的,他只有埋头爬格子唱赞歌的份。一个小小的局机关,五六个局领导,每年的吃喝费都上百万呀!七七愤愤不平,七七感觉自己活得真他妈不像个男人!
晚上,七七又十分满足地进入了香甜的梦乡,可三三却心里酸酸的,怎么也无法入眠。
(原载《常德日报》2004年1月17日)
“顾建新点评”:
《炫耀》使人联想起《孟子·娄离下》讲的故事。文中的男主人公每天回家都向妻子和妾炫耀富人如何宴请他。结果妻子发现他每天是去坟场帮人哭丧,之后讨一点剩菜残羹吃。孟子是通过这个杜撰的故事,来讽刺虚伪的士大夫阶层。
这篇小说中的小干部七七(欺欺的谐音)每天用假宴请来骗妻子。他用造假,既骗人,又骗己。用自欺欺人的方式,来求得心理上的平衡。小说一方面揭露了社会的不公,另一方面又批评了七七这类人没有骨气,不思用自己的奋斗来改变命运,却用“画饼充饥”之法聊以度日,消磨生命。
可爱又可怜的是他的妻子三三,明知丈夫做假,出于爱护,不敢直接揭穿他,于是只好把苦水咽在肚子里,独自忧伤。这是个柔弱女子的形象。
一篇短小说,能写出两个性格较为鲜明的形象,实属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