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又画几缕飞云,一湾逝水。其词曰: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
展眼吊余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红楼梦》里面的人物,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不完全是好人,也不完全是坏人。也即人物的性格都呈现出多面体,较为复杂。秦可卿、王熙凤、贾元春、贾探春、薛宝钗,乃至林黛玉,读者在赞美她们的才貌的同时都可以指出她们的缺点。唯独史湘云,似乎是完美的,没有什么缺点。读者当然记得,贾宝玉最痛恨谈“仕途经济”的人,其中有一个就是史湘云。也就是说,在宝玉看来,湘云是犯过重大错误的人。然而宝玉也就是生气时说说而已,并不十分在意。而读者对湘云的这一点也是淡忘的。读者宁愿把湘云描述成一个诗意的梦。这一点的确有点奇怪。
湘云的性格的确是豪放的,大说大笑,嚼鹿肉、划拳、心直口快。而她最经典的“定格”是“醉卧芍药裀”:
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
姚燮等评点者都禁不住赞叹:“天仙化境!”“仙乎!仙乎!其湘云乎!”
王蒙先生说:“真是全大观园唯一的至纯至美的自然之子的形象!光明的青春之神的形象!自由与欢乐的形象!”(王蒙《红楼启示录》)
也许王蒙先生是因为贾府里的公子小姐实际上与自然是隔绝的,所以才对湘云的醉卧如此溢美。
湘云曾自称“是真名士自风流”,读者因而把她与魏晋名士联系起来。清代的二知道人说“史湘云纯是晋人风味”(二知道人《红楼梦说梦》)。而在20世纪反封建、反名教的时代背景下,不少读者都愿意用“魏晋风度”来描述史湘云。
事实上,这些描述都不符合史湘云的客观实际,近乎宝玉式的痴人说梦。只是因为《红楼梦》里大奸大诈、心狠手辣的人太多了,相比之下,湘云的这些外部特征便成为一种否定。
在这种“魏晋风度”、“名士风流”的外表之下,曹雪芹也写了一个愁眉苦脸、心事重重、忧心忡忡甚至颇用心机的史湘云。史湘云之所以一到贾府就忘情地大笑,那是她有一个令她笑不出来的家。有一次她要回家,特意请宝玉注意提醒贾母以后要时常打发人去接她。她在自己家里是要做针线活的,而且要做到深夜。她之进贾府,就如宝玉之进大观园,找到了一个完全释放自我的乐园。你教她怎能不开怀大笑。当她和黛玉一起看见宝钗独自在宝玉床前做针线的时候,黛玉露出鄙夷的冷笑,而她则催黛玉快点离开,她不想宝钗难堪。如此心机,恐怕离“魏晋风度”比较遥远。
在生活中,我们也有这样的经验,常常在大庭广众面前开怀大笑的人,其实有满腹辛酸。笑声只是一种释放。
当然,误读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有时误读反而代替真实而进入传播史中,就如《三国演义》里的曹操、《琵琶记》里的蔡伯喈。
原文
后面又画几缕飞云,一湾逝水。其词曰: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
展眼吊余晖,湘江水逝楚云飞。(第五回)后面又画几缕飞云,一湾逝水。其词曰: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
展眼吊余晖,湘江水逝楚云飞。(第五回)
注释
襁褓:背负婴儿用的宽带和包裹婴儿的被子。父母违:父母离开人世。展眼:转眼之间。吊:凭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