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住了。然后严肃地说:“如果我能够为海神公司开辟另一条重要的航线,从这里到汤加海沟,那将会改变我父亲的一生!”
我默默地摇了摇头。这是一件奇怪的事。这几个月来,鲍勃和我取笑过罗杰,讨厌过他——然而,在内心深处,他是一个天真、可爱的青年!
我们都困难地穿上了抗压服,让头盔挂着,这样我们行动可以方便一些。当导弹把我们的船体撕开时,有足够的时间把头盔密封好的……
那个时间已经接近了。
不过首先是警报器对着我们拼命地响。当主引擎的电流被切断,必须由电池供电时,天花板上的灯闪烁着变暗了,“海豚号”摇摆着发疯似地冲向海洋。
反应堆熄灭了!我们失去了动力,现在只有电池了!
罗杰看看我,淡淡地一笑。现在,在他身上没有任何装腔作势的东西。他检查了仪表板,迅速作出了决定。
他去掉了操纵盘上的限制阀,将角度和速度都推到最大处,远远超过正常的航行限制。现在“海豚号”几乎是垂直地“站在”它的船鼻上,向着下方的无底深渊直冲而去。
几分钟过去了。我们听见远处导弹的爆炸声——不过已经远远的在我们的上方了。即时只靠电池的电流来驱动螺旋桨,“海豚号”还是下潜得比导弹快,这是因为重力在把我们往下拉。
罗杰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微波声纳仪和回音测深仪。在最后的一刻他拉起了操纵杆,潜水导向轮把船从俯冲下潜变成水平航行。
他关闭了螺旋桨。
一时间从船体传来一阵碰刮的声音。
我们停了下来——在汤加海沟的沟底,没有武器,没有动力,头顶上是2000英尺深的海水。
弃船逃逸
我们船停在汤加海沟的陡坡上,在大约4英里下的深海中,等待“杀人鲸号”来收拾我们。
吉迪恩和鲍勃·埃斯科从引擎间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它要爆炸了!”鲍勃喊着。“我们把引擎开动得太快了——反应堆太热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罗杰!”
罗杰·费尔夫平静而冷漠地点点头。
微波声纳仪仍然勉强在工作——这使我们的电池电力更紧张了。我可以在显示屏幕上看见“杀人鲸号”的模糊、昏暗的形象。他们正在我们上方来回游弋。他们在等待着。
除了从反应堆的循环管道里发出一点轻微的流动声,毫无生气的“海豚号”躺着一动不动,这是不祥之兆。核反应堆是无声的。这样,即使距我们几码之外有一个物体就要爆炸了,也不会有任何征兆。不时地有一声不祥的金属开裂声、撞击声,仿佛失去能量的“压得耐”铠甲在上面巨大的水压下正在1毫米1毫米地瓦解。
我们聚集在紧急压力闸门处,开最后一次战斗会议。罗杰以命令的口气说:“我们距贾森·克雷肯的海底山只有几英里。大卫,你来带路。我们必须节省能源,所以我们每次只能有一个人打开潜水服上的照明灯。我们必须在一起!如果有人掉队,他就完了。不会有任何获救的机会。而且我们必须笔直前进。潜水服里的氧气也许维持不了一小时以上了。里面的电池也旧了,它们承受的压力太大。它们可能还维持不了那么长时间的氧气。明白吗?”
我们都点点头,互相看了看。
我们检查了自己的抗压服,每个人又检查了另一个人的。抗压服表面是用很柔软的材料,如铝和塑料做的。只是靠发光的“压得耐”护膜使它们不会被立即挤垮——然而如同罗杰说的,已经没有许多能量来维持“压得耐”发光了。
“密封好头盔!”罗杰命令道。
当我们合上面罩时,抗压服铠甲上的“压得耐”护膜立即被激活,在我们走动时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罗杰的一只胳膊挥了一下。最靠近海闸阀门的拉迪·安吉尔举手表示明白了,便冲向闸门。
我们背后的舱门关闭并锁上了。
内夹门圆弧状地打开了,深海激流猛烈地喷射到挡流板上。
从地上反射过来的水柱冲到我们脚上,几乎把我们摔倒,幸亏片刻之间海闸就注满了水。
外舱门打开了。
我们踏在了汤加海沟古老的黑泥上,在4英里深的海底。
在我们身后,“海豚号”耀眼地闪烁着。它似乎把我们周围的海底都照亮了。我再一次回头看。“压得耐”护膜上的阴影来回变换着——这是能量耗尽的征兆,只是时间问题了。
我们排成一行出发,由大卫·克雷肯领头。我们每人都花了一点时间试着调整各自的潜水服——调节活动气门来平衡重量和浮力——这样我们就能以漂浮式的慢步跳跃来通过海底的软泥带。
我们快速行进。
刚才我们后面的“海豚号”还是一个蓝色的模糊物体。过了一会儿,它只是一个遥远的模糊的光斑了。
我叫道:“怎么会这样!”——一时竟忘记了没有人会听见。简直难以相信!光线——在4英里的海底!
更难以相信的是,那里竟有植物生长着。
海洋的底部是光秃秃的黑泥潭——几乎每一平方英尺都是如此。然而那里却有植物生长。在我们面前的岩坡上,神奇地长出一大片波浪形的海草。它们细细的易弯的茎干朝上长着,然后弯曲延伸到上面的阴影里。它们有着厚厚的、样子奇特的叶子。
而且那些叶子、茎干、分枝和奇怪的花——每一部分都发出柔和的绿色的光!
我跳跃着上前,拍了一下大卫·克雷肯的肩膀。我臂部的铠甲和他的肩部接触的瞬间,“压得耐”护膜发出耀眼的光辉。他不会感觉到我的手,整个身体一起转了过来。透过涂有“压得耐”护膜的塑料面罩,我可以模糊地看见他的脸。
我无声地用手指向发光的海草森林。
他点点头,嘴唇动了几下——可是我无法分辨出是什么意思。
于是我想起了一件事:拉迪·安吉尔给我看的、挂在大卫在军校宿舍床头的那幅奇怪的水彩画。画中表现的丛林很像这里,连那片岩石山坡都一模一样。
一条巨大可怕的海蟒,盘垣在海底丛林中。
我曾经把海底丛林当做一种荒诞的幻想——然而它现在展现在我的眼前。那么那海蟒呢?
大卫看来很自在。我们排着队慢悠悠地跳过水沟,几分钟后,大卫作了一个暂停前进的手势。吉迪恩从队列中的第二个位置上前和大卫站在一起。吉迪恩的潜水灯接着亮了起来,刚才和大卫一起领队的罗杰关灭了他的潜水灯,退回到队列后面。这是一种必要的防范措施:因为潜水灯十分明亮并急剧消耗着我们电能储备。我们必须均摊每人的电池消耗,如果我们中的一个过多消耗了电池,当“压得耐”护膜时隐时现地闪动起来时,他迟早会听到他的铠甲护膜的警报声——那将是人在世界上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继续前进。
也许只有几英里——可是感觉上就像无止境一样。
我开始感到一种奇特的欣喜和轻微的晕眩——好一阵我才明白,原有的氧气筒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我们没敢把电能接通电子水肺机,而小氧气筒只是应急用的。
无论是什么原因,我正在呼吸变坏的空气。
什么东西在我背上推了一下,我双手着地爬了几步。我听见远处有一声巨大的轰鸣,从水中隆隆地传过来。我看看四周,发现每个人都像稻草人一样东倒西歪。
吉迪恩站稳了,朝后面的“海豚号”指了指。我立刻明白了。
“海豚号”的工作过度的反应堆终于爆炸了。在我们后面,核爆炸把弃船的船体炸成了粉末。
感谢上帝!我们已经过了最后一个山岗。爆炸已经对我们无碍了!
我们爬起来继续前进。
我们正沿着一条古老的岩浆流的边缘向前。在这里,海底火山爆发时融化的石头冷却成黑色的、奇形怪状的东西。我们周围尽是那些奇特的、发光的海底植物,看上去就像是从光秃秃的岩石上冒出来的。
有一阵我仿佛看见有一个东西在里面移动。一个很大的东西……
然而却无法看清。唯一的光线就是来自植物本身,再说这个东西时隐时现。我停下来再看,什么也没有了。于是我加快脚步追上我的同伴。
要使出劲来用飞快速度已经越来越困难了。
潜水服里的空气已经越来越坏,这一点现在已经毋庸置疑了。
经过一个长长的山坡后,我们来到一片平原上。在我们四周,到处都是一丛丛茂密的发光的海底植物。在我们头上,怪模怪样的海草在我们刚经过的黑色悬崖之间形成一个锯齿状的帘子。
大卫停下来,伸开手臂朝前挥舞了一下。
我咳嗽气喘得厉害,只好费力地往前面走。很快我意识到他并不是叫我走到队伍的前面去,拉迪·安吉尔已经在那里了。大卫是让我们看什么东西。
我抬头观看。透过海底植物间的缝隙,看见一个黑色的巨大物体。一座海底山!山顶上发出一种淡蓝色的光辉,就像军校的金色拱顶。
“压得耐”!那发光的地方是贾森·克雷肯的城堡!
有人绊倒了又挣扎着爬起来,终于摇摇晃晃地靠着水的浮力站立起来。吉迪恩跳到他身边用一只手扶着他站稳。
看来氧气用完的不止我一个。
我们再次向前行进——只是慢了下来,彼此的距离也拉近了。
透过眼角,我又看见了那个移动的光斑。
我看到的绝非子虚乌有。这漫不经心的一瞥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咄咄逼人的物体。
当我定神朝它看时,它还在那里——更庞大,更可怕,更确实!
它是一条海蟒,身躯庞大,形状古怪,正朝我们游来。
我打开潜水灯,用灯光向其他人照射以引起他们的注意。我拼命地朝这个海底丛林的怪兽挥手。
接着他们都看见了。我可以从他们站住观看时的反常的、变形的姿态中看出来。
大卫·克雷肯做了一个极度兴奋的手势,可是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我们其余的人都闪避到海底植物的高高的、微微摇晃的茎干中,找一个隐蔽的地方。
我听见头盔中我急促的呼吸声,整个世界越来越处于一种怪异的黑暗中。我的脑袋里有一种轰鸣声和钝痛。空气越来越坏了。我真想停下来,歇一歇,倒在地上休息,睡觉……
我勉强地挪动到一丛发光的海草丛中躲避。我把背靠在上面,困难而不规则地呼吸着,一边神情麻木地注视着那个庞大的怪兽正在向我逼近。真奇怪,它和大卫画上的一模一样——甚至连它背上的东西都一样。
它的背上有什么东西——不,不是东西,而是人。一个人,一个女孩儿,苗条,纤弱,棕色皮肤,黑头发。她的眼睛像乔·特伦奇一样发着乳白光。她的蓝色的泳装是用海草那样的发光物编织的。她离我很近,我可以看见她张开的鼻孔,看见她脸上的表情。
这很容易看到,因为她没有穿抗压服!在4英里的海底,她正在深海的海水中呼吸!
不过我没有时间对她仔细观察,因为她骑的怪兽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即使在污浊的空气使我麻木的状态下,我还是明白处于极度的危险中。它的巨大的脑袋正朝着我探下来,柔软的大脖子弯曲得像天鹅的脖子。它的张开的嘴可以一口把我吞进去,它的牙齿像骑兵的马刀一般长。
发着蓝光的丛林变成了灰黑色,我感到天旋地转。
我可以清楚地看见海蟒脖子上的鳞片是怎样一片接一片地重合起来的以及桨状四肢上的巨大的黑色爪子。
它的大脑袋从闪烁着微光的海草丛伸了进来,我这下完了……
灰色变成了黑色。我的周围是旋转的、咆哮的黑色世界。
我失去了知觉……
海底城堡
我醒来时脑子里装着一个荒唐的梦——巨大、可怕的蜥蜴类动物成群地在大海游弋,背上骑着模样古怪的人鱼,人鱼用刺棒指挥它们。
荒唐!不过更荒唐的是我竟然醒来了!
我正躺在一间有金属墙的小房间里的帆布吊床上。有人打开了的潜水服的头盔,我的肺部正呼吸着新鲜空气!
我挣扎着起来,看着周围。
我的一边躺着罗杰·费尔夫,另一边是鲍勃·埃斯科。鲍勃仍然没有恢复知觉。
房间的墙上有一个舷窗。通过舷窗我可以看见一个闸门,充满了高压海水。我看见有什么东西进入闸门——一个又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它既熟悉又陌生!啊!是那奇怪的深海姑娘,她在那儿!她并不是我缺氧产生的幻觉,而是有血有肉的生灵,因为我现在看见了她,她的珍珠一般的眼睛就像那个乔·特伦奇的眼睛……不过当她费力地把穿着抗压服的人一个个带人闸门的时候,她的脸上带着只有人类才有的关切和热情。
1——2——3!他们总共有3个,都已气息奄奄。
是吉迪恩、拉迪和大卫。她救了我们所有的人。
在她身后朦胧出现一个奇怪而可怕的大东西——可她完全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那是海蟒的张着嘴的三角形的面部。
我看见,她轻盈地转动了一下身子,走过去亲昵地拍拍海兽的角状鼻子。不是生气地一击,而是抚摩一下,就像骑师拍拍他忠诚的马匹的鼻子那样。
大卫说的是真的:这些海蟒已经被驯化。他称为“两栖类”的深海生灵的确骑在它们身上,用它们作负重的畜生。
深海姑娘离开海蟒,游了进去。我看见她在一个控制台的闪着光的仪表盘前。
大门关闭了,海蟒的巨大、好奇的脸也关在了外面。我看见大门立刻发出的“压得耐”护膜的微光。
水泵开始工作,发出“格格”声。
探照灯照了进来。
转眼间深海姑娘已经站在闸门的潮湿的地板上,用力把我朋友们穿着抗压服的身体拖向内门。
鲍勃·埃斯科身体扭动了几下,高声大叫:“硅藻!硅藻属于放射目。软体动物属于——”
他睁开眼睛看着我。好一阵他几乎不认识我了。
然后他笑了。“我——我想我们死定了。杰姆。你肯定我们在这里吗?”
我拍拍他穿着抗压服的肩膀。“我们在这里。这位年轻的小姐和她的恐龙朋友把我们带到克雷肯的城堡!”
大卫已经站起来,在脱鲍勃身上的抗压服。他严肃地点点头。“谢谢梅娃。”他朝女孩示意,女孩睁大眼睛不作声地站着,看着我们。“如果不是梅娃来——不过梅娃和我一直是朋友。”
女孩说话了,我禁不住联想起人鱼。听她讲着我们人类的语言,真是奇妙!她的声音是柔和的,富有音乐美。她说:“别说了,大卫。不要浪费时间了。我的人知道你们在这里。”她焦虑地看了一眼闸门的舷窗,仿佛她认为它会被炸开,涌入一群两栖类和喷火的海蟒。“当我和老艾把你们带到城堡时,我看见另一条海蟒,上面的骑手在看我们。让我们到你父亲那里去吧——”
大卫高声说:“她说得对。我们走吧!”
奇怪的女孩!她的皮肤是光滑的,棕色的。她梳着黑色的短发。那对珍珠眼,长在乔·特伦奇身上显得空虚和阴郁,在她身上却显得冷静和温和,它们赋予她的脸以一种哀思和热切的表情。
我觉得她很美。
即使在这紧急时刻,她也始终对大卫微笑着。我看见她的手闪电般地做了一连串的复杂动作。我意识到,她正在用一种对她来说比说话更自然的深海手语来催促他赶快到他父亲那里去。
罗杰粗鲁地抓住大卫的肩膀,把他拉到一边。他放低声音,这样梅娃就听不见:“世界上没有人鱼!她——是什么样的妖怪!”
大卫愤怒地说:“妖怪?她像你一样是人!他是两栖类的一员——像乔·特伦奇,不过她是我们可以信赖的朋友。她的祖先是波利尼西亚的岛民,我父亲发现他们被困在海底。”
“可是——可是她是一条鱼,克雷肯!她在水里呼吸!这不是人类!”
大卫的脸变得铁青。有一阵我以为要出事了。他在狂怒中。
不过他安静了下来,努力控制住自己,显然,这个深海姑娘与他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他说:“走吧!让我们去寻找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