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并不是没有犹豫过,可是当时林家步步紧逼,欺人太甚,他们若是在乎独处深宫的德妃,就不会那样……”华太妃似是想要替先帝开脱。
我冷冷地打断她,“就因为她的亲人不要她了,她就得遭到爱人的背叛?”
话刚出口,就听到华太妃身边的嬷嬷喝道:“皇后,你太无礼了!”
我偏头,面色是少有的阴沉,“嬷嬷,你也太无礼了!”
那嬷嬷的面色暗下去了两分,还想要争论点什么,却被华太妃拦了下来,“皇后和她果真是很像呢!同样不懂得掩藏自己的情绪,说起来,我还真的是很嫉妒你们呢,不懂得掩藏情绪,甚至不懂得怎么样才叫争宠,却堪堪得到了帝王的爱。”
“娘娘说的太讽刺了,帝王的爱太过高深,我从来没有想过能够抓住些什么。”我淡笑着,却有着点点苦涩,不知道是在笑她太痴,还是我太傻。
“可是你已经抓住了。”她也笑了笑,似乎觉得争论下去无益,她继续说道:“后来,就像传闻中所说一样,是皇后……就是太后娘娘派人将秋千的绳索做了手脚,然后德妃从秋千上跌了下去,临盆,却是难产,当时按照先帝的意思,自然是要保大人的,可是德妃死活要保孩子,那样苦苦地挣扎着,却怎么也不改口,我看的都心惊。”
“后来,德妃完成了她的夙愿,死的时候,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是一种满足。”她缓缓抬起头,眼里有着淡淡的艳羡。
“很可怜,不是吗?”我看着华太妃,语气中有着叹息和怜悯。
华太妃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太妃如今有着大姬,还有着七皇子,静处于这一隅天地之中,远离喧嚣纷争,比德妃娘娘不知幸运了多少倍!娘娘说得不错,人总是在追求着一些自己求而未得的东西,娘娘您得到了现在的这种生活,所以就向往着那种逝去的永恒,可是,娘娘,我还是要说,死亡并不是一种永恒,相反的,那意味着一无所有,也许德妃娘娘最向往的生活便是像您现在这样,能够有儿女承欢膝下,可以在这一方院落中淡淡地饮茶呢?”也许我说服不了她,就如同她说服不了我一样,我们的想法是完全不同的。
“可是……代价太大了……太大了……”华太妃的头微微地垂下,不停地摇动着,我想我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向往那种逝去的永恒了。
如今这种生活,她付出她所难以承受的代价。
谁也怪不得,路是自己选的,自己走的。
白色的繁絮静静飘落,落尽漫天繁华,那是她的执念,也是我的宿愿。
水面被吹皱,映出我的脸,不变的是眉间那点点淡淡的哀伤。
梨香,早已散尽。
回到未央宫的时候,才听说欣妃那边出了事,上一次砒霜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查清,这厢欣妃竟然在下楼梯的时候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滚了下去,若是寻常的台阶也就罢了,偏偏那片台阶很长,而欣妃是从第一级就踩空了,一路滚了下去,后果可想而知,她自然是小产了。
欣妃醒来以后悲痛谷欠绝,抓住前去看望她的叶明寒的袖子死活不肯撒手,一面拽着那袖子一面哭喊着说道:“皇上要替臣妾做主。”那意思便是她的落胎是被人陷害所致的。
我去的时候,正是欣妃闹得正“欢腾”的时候,乍一看见我从屋外走了进去,欣妃两眼竟放出了不正常的光芒,一面大声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从她那个样子,我当真看不出她是刚刚流了产的人。
然而她半天也没有说出下文,从她皱紧的眉头上判断,大概是病痛又犯了吧。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欣妃妹妹莫不是要说是我找人害的你流产了吧?”
本来从华太妃那里得知了当年德妃的事情后,怜屋及乌,我本是十分同情欣妃的,然而此番看到欣妃,我只觉得厌烦。
欣妃一下子哭了出来,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我的话。
我只当什么都没有听到,镇定自若地走到叶明寒面前,行了个万福礼,然后才去看欣妃。
我想,这可真算的上是报应,当初陈昭仪和我小产的事情,和她们脱不了干系,如今终于终于轮到她自己头上,让她尝一尝这丧子之痛了。
我的声音近乎蛊惑,“皇上还在这里呢,泪水太多就不好看了……”
欣妃果真停止了流泪,只是依然在不住地啜泣,眼睛却直直地看着我。
“唔……这样才漂亮嘛……”话锋转变,我已收回了在她脸上的手,语气淡淡的,“欣妃妹妹放心,本宫一定会替你讨回一个公道的,这孩子不会白死的。”
我自然是不会让它白死的,虽然我的计划还没有来得实施,然而眼前的情况也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
过程并不重要,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依然吩咐人下去彻查,能不能查出些什么就全看欣妃自己的造化了。
欣妃哭的悲痛谷欠绝,拉住叶明寒的手一个劲地说“皇上要替臣妾做主”,尽管叶明寒是那样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是此刻从他微皱的眉头中,我可以轻易地看出他现在的不悦。
然而哭的双眼红肿像桃子一样的欣妃只怕是什么都看不到,如果她看到了,就不会再继续这样犯傻下去。
叶明寒的耐性被耗光之时,便离开了,我跟在他身后,一同出了欣妃的棠梨宫。院中梨花如雪,有淡淡幽香袭人,春和日暖,有几只麻雀立于树梢之上,景色怡人。
一路只顾抬起头望向周围景致,不知道前面的叶明寒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一头撞在了他的身上。他转过身来,极其自然地揉了揉我的脑袋,微微上扬的嘴角,极似宠溺。
我呆在了那里,怔怔地抬起头望向他,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叶明寒神色未变,语气如常,“这件事皇后就多费心了。”
我呆了好半天也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记忆之中,每一次我不小心撞在大哥哥的后背上,大哥哥都会用这种无奈中夹了淡淡的宠溺的目光看着我,想说我,看着我这副捂着头狼狈的样子又有些心疼,最后只得叹了一口气,伸出他宽大的手掌轻轻地帮我揉着额……
那是……
记忆之中……
我还记得,上一次,也是叶明寒,那一套动作那般的自然,反复演练过千百遍。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我的额的时候,它还是顿住了,我看到,他眸中的笑意消失了……
思念,是一件奢侈而幸福的事情。一个人的时候,常常会思念大哥哥,思念他给我留下的一点一滴。
能够再次见到大哥哥已经成了我最美的执念,可是,如果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当年的大哥哥,我情愿当作他在很久前就已经死去。
如果说,我爱上的只是心中的幻影,那我便要想方设法让这个幻影继续美好下去。
“皇上说笑了,这本是臣妾分内之事。”我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企图找回自己的理智。
可是下一刻,他便已经将我拽进了他的怀里,不由分说,拥着我向前走去。
我有些吃惊,错愕地开口:“皇上……”
他低头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今天散步的时间提前点。”
然后我就只能默许了。
“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头上传来叶明寒的声音,语气如常。
“啊?”我有些惊讶,我明明没有闷闷不乐啊,“皇上现在不应该是最难过的吗?”
他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看起来他本没有准备不要,这样,最难过的不应该是他吗?又怎么会觉得我闷闷不乐?
他停顿了一下,微微抬起头,看似轻松地答道:“习惯了。”
真可怕,竟然是习惯了。原来,他也有被习惯控制的时候。
接着,他没有在说话了,气氛显得有些压抑,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缓缓开口:“朕不是那个意思……”
我勉强地弯起唇笑了笑,偏偏要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原来皇上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啊……”
我笑,眉也笑,眼也笑,唯独心,空白的没有一点感觉。
小产对于女人而言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那般的在乎,可是自己的丈夫却已经习惯了,麻木了,看到你哭的悲痛谷欠绝,也没有任何感觉。
忽然间就想起了那天流产后醒来时,阳光从敞开的窗户射进,洒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满是疼惜和愧疚,轻开口,他对我说:“幕儿……我爱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那般认真而庄重:“可是这一次,我说的是真的……”
他勉强地勾起唇,冲着我淡淡地笑:“我欠你多少,你又欠我多少,恐怕早就是一盘乱沙了。这恐怕是我一生中最任性的一次了……如果我可以早一点……或许就不会……”
那样的悲伤,我不知道可不可以选择相信。
温热的手掌抚上我的脸颊,他的语气中带着怜惜,“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我难得地顺从,点了点头,“好,不笑了。”
额头相抵,两双眼睛离的是那般近,可以很容易地看到对方眼底的色彩,一切那般明了。
“想哭可以哭出来。”他的话不是命令,而是一种蛊惑,如同一种催眠术,让人只想顺从着。
有液体流出了眼眶,温温热热的,我将头在他的肩上,那么多的忧伤袭来,让我招架不住。好不容易决定忘却的那些再一次呈现在了我的眼前,原以为自己恢复得很好,连疤痕都不曾留下,可是如今才看清,伤口处依然是血淋淋的。
哽咽着,我还是不自觉地开了口:“叶明寒,你知道吗,我连名字都已经想好了,叫做初儿,当初的初,初见的初。”
他将我搂在怀里,轻轻地吻着我的额头,“对起……”
一起走回未央宫的路上,我忽然间想起了他每日必做的另外两件事,来了兴趣,玩笑般地对他说:“你要是那天有时间的话,用玉雕个我吧,反正你那里那么多玉,不用也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