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愈发变得闷热,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胸口,让我喘不过气来。积攒了半个多月的雨,终于在此刻开始落下,常德见状,于心不忍,禁不住走下了台阶,用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娘娘,蝶儿姑娘现在在淑妃娘娘那里,您大可以放心,现在皇上心情不好,您明天再来吧。”
我并不想让他为难,可是我知道,一晚上可以改变很多事情,若是我现在离开了,再来的时候蝶儿不知道还在不在这个世上,我赌不起。
没有回话,我轻轻地摇了摇头,任凭雨点打在我的身上,我也不挪动半步。就算是跪一晚上,我也要等到叶明寒出来的那一刻。
常德无奈地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回到了屋檐下,静静地立于门前。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我的身上早已淋得尽透,原本轻薄的纱裙紧紧地贴在身上,头发也已有些散乱,细碎的发丝粘在前额上,我已没了平日里那般高傲的气焰。
隐隐地听到了女子张扬的笑声,那笑声越来越近,我抬起头,看向那声音的主人,不由得惊住了。
我看到了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人……大姬!
她倨傲地瞥了我一眼,见我一身的狼狈,满意地笑了,天空上,一道银白的闪电劈过,在那耀眼的光芒中,大姬笑的狰狞,“真是开心呀,原来你们也有这天!”她说着,笑的更加欢快。
我微垂了头,却咬紧了唇,不发一言。身上已沾了些许泥点子,映着水光,我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大姬笑着进了养心殿,常德并不敢加以阻拦,眼见着她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心中急的要命,我并不觉着她会帮我,我还没有那么天真。她这次来,只怕是为了说服叶明寒下定决心,将蝶儿赐给永安王的。
大姬是末晚的皇后,手中有一定权力,就算是叶明寒也是要给她三分薄面的,这个时候,我才开始意识到,权利于我,并不是可有可无的,我要权利,或许,唯有权利才可保我一生的安宁。
后宫不得干政,可是此番,若我再这么沉默下去,只怕我在这里跪一晚上也抵不过大姬进去与叶明寒说几句话管用,权利,那可恶而可爱的权利,若是之前我能够认识到这一点,或许如今就不会落得如此卑微了吧。
悔之晚矣,若能平安度过这一劫,我也该争一些东西了。
起初的时候,雨水中尚带了些夏日的温热,然而一阵风吹来,身上便凉的透彻,我禁不住瑟瑟发抖了起来。我并不是如此娇贵之人,幼时在苏府受到的苛待远比淋雨要残忍的多,跪在雪地里受人鞭子的事也并不是没有过,我曾经以为这些是理所当然,可是大哥哥却告诉我,这世上没有人生来就比人低,是因为他不争,所以才顺流而下。
那个时候,我并不能很好的理解大哥哥的话,只是他对我的关怀如同阳光一样,照亮了我的心扉。原来,没有人不向往光明,那些行走在黑暗中的人,是因为从没有得到过,才会觉得无所谓,一旦碰触到,便再也无法放手。
最痛苦的不是没有得到,而是得到了以后却不得不放手。
经过了这么多事,我已经渐渐开始清醒,我不会再奢望着大哥哥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轻轻地抱住我,安慰我道:“幕儿不怕,雷公不忍心伤害幕儿的。”过往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雷劈来,梦也就该醒了,我终究还是要浸在黑暗之中,这是命,躲不开,逃不掉。
雨水倾泻而下,低低的雷声从远处传来,渐渐逼近,忽然,一道响雷从头顶上炸开,雨也似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疯了般打了下来,声响连成一片。
几乎是在同时,养心殿的门忽然开了,银白的亮光从天上落下,照亮了从屋里匆匆赶出的那个人的面庞,看着他眼中的担忧,我仿佛看到了大哥哥……
雨打湿了他额前的发,连同他的目光,一起变得柔和。他停在了门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可是不知为何,我却隐隐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四目相对,我竟从他冰冻的眼底看出了一丝裂痕。
我贪恋这份温暖,可是尚存的一丝理智告诉我,眼下的时机再好不过,这大概是我唯一的开口的机会。苏幕儿,张嘴呀,再不说,一会儿叶明寒进去了你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我的嘴拼命地张了开,却怎么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因为他眼底那微弱光亮让我心底近乎卑微的念头一点点生根发芽……
深吸一口气,我想压下我心中的那份妄想,几乎是喊出了那句话:“皇上,远水解不了近渴,请您以边关为重。”
“轰隆……”
又是一道惊雷,将我的话音生生压了下去,可是我很清楚,他一定听到了我的话。仅存的一缕温柔不在,我看到他的眼底又迅速地结上了一层冰,比之前更厚、更硬。
他在衡量,他在衡量永安王和师哪个于他更重要些。而我的话是在提醒他,月蝶儿对于现今手握兵权的师父更重要,他们之间,早已不知是永安王那惊鸿一瞥那么简单了。
他狠狠地拂了一下袖子,有水花溅落,最终回了头,返到了屋内。这时,我才恍然发现,他今夜穿的衣服,是月白色的,从前大哥哥最喜欢的那种颜色,穿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得突兀,仿佛他天生就该穿这种颜色一般。
那一种疯狂的念头又一次占据了我的脑海,我的眼前是一点点重叠的两个身影……大哥哥和……叶明寒。
我不相信,我不能相信,要怎么样才能相信那个让我那般信赖的人,他亲手杀了我的父母?如果真的是这样,我情愿什么都不知道,起码,我可以守着心中那个干净的影子。
没过一会儿,大姬从殿内退了出来,面色有些灰败,想必是因没有能说服叶明寒而十分恼火。她一出来,便径自向我走了过来,甚至顾不得天上瓢泼而下的大雨,只是咬着牙,恨恨地、恨恨地望着我,半晌,她抬起手,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
“你这个贱人!”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是深深的恨意,我明了,这一巴掌,她打的是太后,不是我。
她迷离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明,看着她面前的我,眼底多了几分嘲讽,“你不过是太后的一枚棋子,早晚有一天,你会比我更惨的!”她的话就像是诅咒,此后的日子里,一直萦绕的我的耳边。
我仰起头,高傲地望着她,“既是早晚,我便让它晚到我死之后,人嘛,死都死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
许是我这副我所谓的样子刺激到了她,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我,最终离开了。我以为她会就此罢手,却没想到我低估了这个看似瘦弱的女人。
脸上火辣的痛感早已被冰冷的雨水冲淡,我依旧跪在雨中,不肯离去。头已有些昏沉,不只是因为乏了还是别的什么,我强撑着,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有人着急的脚步声落入我的耳中,我一时有些诧异,偏过头去看,却见远远地跑来一个身着黄衫的女子,头发有些散乱,想必是闻讯急忙赶来。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整理。
她跑近,微皱的眉头泄露了她心中的不忍,却做出一副怒极的样子,色厉内荏地说道:“你走!我不要你在这里假好心!走啊!”她说着,竟用手来打我,只是那拳头落在我身上却如纱般轻,丝毫感受不到疼痛。
泪水夺眶而出,她用力地推着我,试图将我推起来,可是我亦是铁了心,今夜一定要守在这里。雨已经淋了,雷声已经听了,巴掌也已经挨了,所剩下的不过是捱过这漫漫长夜罢了,我又惧怕些什么呢?
“蝶儿,你走吧!”我开口,声音却是那般的微弱,身上已无什么力气。
我的目光饶过月蝶儿,直直望向养心殿,夜已深,殿内的灯火却丝毫没有暗下去的迹象,反而愈发地明亮。里面的人大概一夜也无法成眠吧。
“你别以为在这里跪着我就可以原谅你,我不会的,永远不会的!”月蝶儿拼了命地喊了出来,想要以此让我死心。然而,她不知,我做这些并不是要祈求她的原谅,我只是为了内心能有片刻的安宁罢了。
“你走吧,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我的语气坚定,如同磐石,不管雷电怎样肆虐,也无法从中劈开一条微小的裂缝。
“哼,你还真是坚决,倒真是枉费了淑妃娘娘的一番心意。”她说着,语气中有些嘲讽。
我听到她的话,微微一愣,随即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淑妃……淑妃为什么要劝我回去?我们绝对熟络不到这种程度上,蝶儿的这事,寻常人能躲就躲了,又怎么会开口……
心中虽是疑惑,我却清楚地明白此刻绝不是问话的最好时机,用着最后一点力气撑着,我保持着端跪的姿式。膝盖疼到已经没有任何感觉,寒气不断地从下身侵入体内,连小腹也开始疼了起来。我恍然记起,按日子算,月信该来了。
进退两难,心急不已,我只觉得天地一下子颠倒了过来,眼前一黑,意识薄弱到仅剩一丝。
隐隐地觉得有光亮传来,前方似乎是一个温暖的火炉,我情不自禁地靠了过去。腰被人搂了住,谁的手抚上了我的额,极温柔地擦干了我额间的水。
“该死的,你就一定要这么逼我吗?”耳畔传来谁的低咒声,似乎是叶明寒的,我忍不住微微弯起了嘴角,像极了阴谋得逞的顽童。
他答应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