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星期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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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空旷的大房子里冷冷清清,旁听席稀稀落落坐着不到四分之一的人。有人在窃窃私语,窗外传来几声鸟叫,那鸟叫无论如何说不上动听。我呆呆地看着被告席,那个位置,过一会儿,桑螵蛸就会坐在那里。

杨波老师已经两个星期没有来上班了,中医内科学的课程都换了代课老师,听说他病了,是那个药水起的效果吗?我将星期八的事情都写了下来,为了让自己区分清楚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很多事情我有点记不清了。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杨波老师从来没有去过精神病院,精神病院里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所以,杨波老师在那里没有秘密情人,更没有强暴过许诗。李小飞一步一步让我怀疑杨波老师的人品,最后让我仇恨他,这都是她的阴谋,我错怪了杨波老师,我可能会杀了他,但愿他只是生了一场病,但愿他会好起来,如果我可以用自己的死来换他的康复,我觉得都是值得的,本来就是我犯的罪,我看着被告席,审判我吧,应该被审判的人是我。

可是许诗又太过真实,她后来甚至还有了独立的生命,我知道星期八和许诗都是幻觉,可是我曾经相信过,我无法彻底地忘却。在我心中的某个角落,依然不原谅杨波,依然认为他伤害了许诗。我知道我不对,可是就如同萧扬尘所说,我无法停止思考,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至少,当许诗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依然为她感到心痛;至少,当我想到许诗的时候,也会感到心痛。我当然不应该有任何感觉,可是我的生命里的确遇见过她,我想起和她在楼梯上做游戏的情景,她是那么的可爱,她真的只是虚幻吗?我相信那天不是梦,许诗是真的活了,她有真实的生命,她的精神疾病治好了,她是一个真正二十岁的女孩。我本可以和她好好地生活,我只需要选择做一个精神病人,可是我放弃了,因为我放不下王姗儿。可是王姗儿呢?她走了,我找不到她。许诗说她骗我,可是我愿意让她骗,只要她还愿意继续骗我,可是她不愿意了。李小飞走了,王姗儿不需要继续她的任务,可是她不是已经喜欢我了吗?这不是无所不知的许诗告诉我的吗?为什么王姗儿还是走了呢?或许她感觉到了事情的残酷,难道她和江水胜一起去了日本?不可能,不可能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去了外国。王姗儿还要完成学业,她不会离开自己父母去那么远的他乡,最重要的是,她不会喜欢江水胜的,我相信,她不是喜欢我的吗?她一定是觉得愧疚,所以才不让我找到她……

“砰!”惊堂木清脆的声音传来,我被惊醒,才发现自己刚刚走神了。桑螵蛸已经出现在被告席,他依然是小平头和锐利的眼神,面带着我熟悉的微笑,身上穿的却是我陌生的看守服。

桑螵蛸没有律师,他孤独地站在世界的一边。

“本院为本案组成合议庭,由我担任审判长,本庭现在对本案进行审理……”审判长声音平淡,毫无表情地说完话后,把脸一顿一卡地转向公诉方。窗外传来“咔嚓咔嚓”的鸟叫声。我从来没听过这么难听的鸟叫,如同一堆巨大的齿轮在没有润滑油的情况下运转。

“被告桑螵蛸,超标使用有毒药物,无证行医,致人死亡,情节恶劣,本院为了维护公民生命健康与安全,对被告桑螵蛸以非法行医致人死亡罪提起公诉。”公诉方这边是一个女检察官。她留着一头短发,一米五左右的身高,表情十分肃穆,让人想起外国电影中,神父在死者坟墓前的最后讲话。

女检察官拿出一叠文件放在桌上,或许她觉得说话的时候加上手势会更像一个伟大人物,可是她的手势大多毫无意义,甚至矫揉造作,结果就如同一个乐队指挥对着乐谱开始了音乐会。我的注意力都被她的手势吸引,没怎么听她说话。她大体是在讲医院发现死者胃部残留物中毒药很多。这个我早知道,桑螵蛸认为当需要毒药的时候,毒药就是神药,所以他从来不忌讳。女检察官还讲到了砒霜,我记得桑螵蛸的确说过他自己可以提炼砒霜。

女检察官结束了她的这一“乐章”,把“乐谱”转交给了法院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把文件放在审判长桌前,审判长的脖子一顿一卡地转向文件,然后一顿一卡地抬起头,又一顿一卡地转向桑螵蛸,这时候窗外“咔嚓咔嚓”的鸟叫声又重新传来。

“请被告进行陈述。”

现场进入了沉默,桑螵蛸微笑着,他没有说话,似乎根本没打算说话。所有人看着他,而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请被告进行陈述。”审判长依然是电子报时一般平静如死水的口吻。

桑螵蛸忽然笑了一声,笑声十分爽朗:“好吧,那我说几句话。”审判长这时候一顿一卡地把头转向了桌子上的文件。女检察官笔挺地坐着,挺胸收腹,一副小学生专心听讲的样子。桑螵蛸愿意说话,让我如释重负。

“首先,人的确死了,这个没错;病人喝了毒药,这个没错;毒药是我开的,连药也是我亲自煎熬的,这个没错。我,中医学院的一个学生而已,没有行医证件。我承认我无证行医,我何必着急给人治病呢?等毕业后考到行医资格证也不迟啊,可是我就是不忍看到病人的痛苦,却没想到有人会为了钱而陷害我。我看到了那病人死时的样子,明显是吃了过量的砒霜,可是我没有在那个药里放砒霜。哈哈,药可是我亲自煎的,我看着他喝下的,可是后来我走了之后,他又被人喂了砒霜。我怀疑是他的老伴收了钱,收了李小飞他们的钱,毒死了我的病人。我那天就觉得他的老伴神色不对。哎!人心险恶。”

“证据呢?”女检察官依然挺胸收腹,貌似关切地问道。

桑螵蛸略微错愕,现场又一次陷入了十秒钟的沉默。“证据?对不起,证据只有有能力拥有的人才会有,我没有。”

“这么说来,你就是想诬陷别人,你有药方吗?”

“没有,我自己抓的药,我自己煎好送过去的。”

“中医学院中医系里传说你会提炼砒霜,你真的会提炼吗?”

“会,我有时候会慎重地用一点,可是这次根本没用,病人不需要,我为什么要用?”

“被告能否提供一点没有使用砒霜的证据?”女检察官淡淡地说道。

“我什么证据也没有。”桑螵蛸两手一摊,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知道弱肉强食的道理,我知道自己已经进了他们的圈套,算了,我不想多说废话,总之我的病人是被别人毒死的,可是如果你们要说我有罪,那我也无可奈何。”

桑螵蛸口气十分平淡,最后发出一声冷笑。我的心脏逐渐降温,这才意识到事情的确不可挽回。无论如何,桑螵蛸没有证件,他从来也不把《药典》上有毒药物的用药标准放在眼里。即使砒霜不是他放的,他也是非法行医,因为附子和乌头也超标了,更何况无法证明砒霜是不是他放的。

“这已经不是砒霜的事情,被告桑螵蛸使用的其他药物,也可以致人死亡,总之那个药方,就不是治病的,而是杀人的。”女检察官果然回避了砒霜。

桑螵蛸点着头,恶狠狠地说:“没错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