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有一位男子驾着轿车回到镇上,不时出入桥南、桥北酒楼,他叫瞿晓经,是县圃镇瓜甜村人,他和他的弟弟瞿晓纬一起创办了民营企业“天成集团有限公司”,生产食品、饮料、酒类,兄弟俩成了公司的老总。
瓜甜村是县圃镇最北头丘陵与平地相间的一个村,以出产西瓜闻名,也种点水稻、番薯等粮食作物,西瓜和粮食卖不了几个钱,这里的村民一代又一代穷得叮当响。
瞿氏兄弟从小就在瓜田里摸爬滚打,夏天西瓜熟了,他俩就在田头草棚里把外观不雅的西瓜剖开来啃个痛快,把个小肚皮填得鼓鼓胀胀的,连饭也懒得回家吃了。
瓜甜村往南不远是五里亭,这儿有条南北走向的古道,是古人送别的地方,如今古道的西边两三里外通了国道,这古道成了村子通往镇街的村道。儿时的晓经、晓纬最喜欢炎炎的夏日,大人们在田里劳作,他俩和小伙伴们就到五里亭嬉戏玩耍。长大点后兄弟俩和小伙伴们往南到弥勒佛岩雕座像玩去,这是大陆东南最大的一座岩雕座像,有将近两层楼房那么高。好几次他们试着要爬上岩雕去挠弥勒佛座像那憨态可掬的笑脸旁的硕大的耳朵,终因太滑溜爬不上去,但他们还是爬到弥勒佛座像袒露的宽大肚皮上去,每人在肚脐上摸挠一下。从雕像上下来后,小伙伴们谈起了村子里老人们说过的在弥勒佛岩雕的肚脐上摸一下会发财的传说,激烈地争论着将来谁先发财。弥勒佛岩雕坐北朝南,依小山下分离出的一堵浑圆状山岩而雕琢。岩雕东侧靠后的小山脚有个洞口,这洞在古人雕凿岩雕前就有了,但只通到小山山肚的一半多。到了“文化大革命”,上头发动“深挖洞”,村民们齐动手,凿石挖土,居然打通了小山的肚腔,跟靠海的一个洞口相通,形成了一条三百多米长的坑道似的洞。瞿氏兄弟和小伙伴们常在洞里捉迷藏。从岩雕座像过山洞口就是上山的石阶,登两三百级石阶就到了坐落在半山腰开阔处的崦嵫寺。瞿氏兄弟和小伙伴们在山洞里玩腻了,就转往山上野去,他们一忽溜上了山,溜进寺院前奔后窜。和尚们一发现他们进来头皮就发怵,免不了连声呵斥,力图把他们赶出去。小伙伴们跟和尚捉起了迷藏,嘻嘻哈哈玩了一阵子,一溜烟下山去了。
瞿氏兄弟在小伙伴中喜欢当头儿,弟弟晓纬只比哥哥小一岁多,却更喜欢大伙儿称他“司令”,每当人家喊他一声“司令”时,他心里头就乐滋滋的,哥哥晓经只能屈居“副司令”了。
瞿氏兄弟穿的是缀满补丁的衣裤,吃的是番薯片熬稀粥。瞿老汉夫妇种西瓜栽番薯,省吃俭用供他们上学。一晃眼,兄弟俩长成了大小伙,先后高中毕业了。晓纬考上了大学,学的是食品发酵专业。晓经大学没考上,在家待了段时间,当兵去了。
晓纬大学毕业了,分配在山城一家酒厂工作。晓纬喜欢写点小文章,有时投稿给《山城日报》,偶尔登了出来。在一次山城文联召开的笔会上,晓纬听了高塽的发言带有浓重的瑶台地方口音,会后他跟高塽攀谈上了,发现原来同是县圃镇人,倍感亲切,交上了朋友。打那后,高塽星期天休息时不时上酒厂走走,知道那儿还有几位来自瑶台的同乡。
一天中午,晓纬在厂食堂排队打饭,他的目光被旁边队伍前面一位俊秀的姑娘吸引住了,这姑娘天生丽质,出现在哪儿都少不了引起周围一片目光,他知道她就是被众人称之为“厂花”的那位。厂里有几位单身小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常把“厂花”来一番评头品足,背地里开粗俗的玩笑,真要发动“进攻”时,却缩手缩脚,没一个有胆量上阵。这时,“厂花”从窗口买好饭菜,转过身来要离开,正好跟站在另一排队伍中的晓纬目光相遇,朝他粲然一笑,提着饭盒匆匆走了。
站在晓纬身后的一位小伙子捅了捅他,笑道:“哇!你今天桃花运来了!”
这一笑,差点让晓纬神魂颠倒。他早听说“厂花”是同乡丁有方的独生女,内心里早喜欢上了她,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近距离地靠近她,越是想她,越不敢上她家去。有多少次他想制造个机会跟她接触,哪怕是跟她搭讪上一句话也好,却一直没能制造出个机会来。晓纬思来想去,没个法子,又担心别的小伙抢滩登陆,那时才叫后悔不迭哩。看来不抓紧时间不行,冥思苦想中他忽然想到了高塽,急急忙找到他,把满肚子心事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高塽说帮就帮,立马到酒厂找上丁有方家,充当起了介绍人。丁有方的老伴叶宜彬在一旁发话了,想找老婆,为啥自己不敢上门来,还要求三拜四的?晓纬这人呀,个也不高,样子也不帅,还挂了副大眼镜,听说家里还是种田的,一点经济基础也没有,有啥好贪的,咱不答应。高塽知道宜彬是有意抬高自家闺女身价,并非真个把门堵死,他不死心,又跑了几次,后来干脆把晓纬带到丁家。头一遭登门去,晓纬头皮发怵,一路上高塽见他犹犹豫豫的,教给他招数,想把老婆捞到手,一要“赖”,该死皮赖脸就得死皮赖脸,脸皮厚点没关系,“天鹅肉”不会轻易从天上掉下来;二要“钱”,你再没钱该花钱时也要舍得花钱,该出手时要大方,不能给人以“小气鬼”的感觉;三要“勤”,女方家大事小事尽力帮着做去,她老娘开心了,大功就告成了。晓纬到底硬着头皮跟随高塽上门去了。打那以后,高塽不再出面了,晓纬牢记他的“教导”,每隔一两天就要上丁家一趟,有事没事帮着做,“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底“水到渠成”,“花开蒂落”,晓纬和丁露儿结婚了。
晓纬婚后跟岳父、母住在了一起。这阵子厂里有人出去做小生意,宜彬是家属,在家闲不住,她在离厂不远的街道租了个房子,办起个豆腐作坊,街边小摊小贩找上门来批发,她想扩大规模,苦于资金不够,把这事告诉了晓纬。晓纬跟厂财务科长平日里玩得挺好,关系不错,找了他,写了借条借走一万元钱,向他保证短时间内归还。岂料豆腐生意好是好,但有一次给了对方一车黄豆款只发来了半车黄豆,寻那人又寻不着,一下子亏了几千元,批发出去的豆腐也被人赊欠着,有的人欠多后也沒了个踪影,钱也就收不回来。不久,上头到厂里查账,财务科长几次找上晓纬催逼还钱,晓纬一个月工资就那么百把元,手头又生不出钱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厂长知道了,大发雷霆,限晓纬三天内还钱,否则……三天过去了,厂长见晓纬没送钱来还,到市公安局报了警。晓纬被送进市看守所拘留。丁有方夫妇好不容易凑了六千元钱,高塽知道了很快送来了三千元借给他们,还差一千元怎么办,厂里一位副厂长听说了,豪爽地借给了,到底凑足了一万元还给厂财务科。晓纬被从看守所放了出来。
多年以后,已经是全省赫赫有名的民营企业家--天成集团有限公司的老总的晓纬有一天亲自驾驶着崭新锃亮的小轿车忽然开进了山城酒厂。酒厂因经营不善而倒闭,职工有门路的跳槽,没门路的或下岗或提前退休。丁有方一家也已回瑶台县帮晓纬照看厂子去了。晓纬驾车在厂区内兜了个圈,然后停在厂门口。从车内钻出来的他西装革履,俨然一副事业有成的大老板的派头,周围慢慢聚拢了一堆往日的老相识。晓纬听着大伙儿诉说下岗后的艰难生活,忽然往车内取出一个崭新的黑皮公文包,从包里掏出一沓百元面值的钞票,一人一张分发给大家。
“这才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三年水流东,三年水流西哩。”
老相识们说了一堆恭维的话。
晓纬要见厂长,有人说他不在,有人说他在,但躲宿舍里不愿出来。
晓纬找到当年借给他一千块钱的副厂长,告诉他公司要聘请他当顾问,让他坐进小轿车,一同往省城去了。
晓纬怎么也忘不了被拘押在看守所的那几天里,每日每夜都在想着有一天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有钱,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为了一万块钱被关在这种地方,多丢人啊。日后倘再留在厂里上那个窝囊乏味的班,重复一个月领百把块钱工资只够养家糊口发不了财的日子,永远也甭想出人头地。要出去闯荡,闯出一番天地,干它一番事业。从看守所出来第二天晓纬就把这念头跟岳父母一家子说了,丁有方犹犹豫豫,毕竟是铁饭碗,就这么不要了,心疼疼的。宜彬却想得开,能多赚点钱上哪去干啥儿还不一样?露儿一时不表态,从小起她就听爸妈的,虽说丈夫有这想法,但她还是等着爸妈拿主意。一家子几次商量,丁有方见晓纬决心已下,主意已拿定,到底同意了。晓纬立即打了辞职报告,往厂长面前一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厂长办公室,走出了厂大门。
晓纬回到了县圃镇瓜甜村,晓经也刚从部队退伍回来。兄弟俩合计了一番,决心独自闯出一条路子。时下养鳗场正办得热火朝天,一批又一批人有门路的向银行贷了款,没门路的向私人借了钱,在本县、到外地选址,建场,养鳗,从眼前打量养鳗确实有高回报。要不要跟着人家一窝蜂而起办个养鳗场?兄弟俩反复惦量,鳗这东西有点娇贵,不是那么好养的,它会生病,会死,那下子损失就惨了;再说,市场这玩意儿变幻莫测,还要靠出口来维持,谁敢保证鳗价一直居高不下,倘若有一天出口减少了,内销又销不了多少,来个大掉价,掉到了谷底,掉得惨惨的,死死的,怎么办?晓纬提议,利用他在大学学到的知识,办个饮料厂。他俩在小镇周围选址,没个好地点。他俩前往位于小镇东北的县城附近找地方,县城并不位于国道上,出城西门往西一条约摸八公里长的公路与从北边省城下来的国道交汇,国道往南经县圃镇过“小香港”通滨海市,而连接城关跟国道间的东西走向的公路两旁是一片开阔的地带,将要开发成经济开发区,已有港商、台商、侨商在这儿选址设厂。瞿氏兄弟看中了从县城出来不远的公路南侧的一块地皮,他俩当机立断,找到了县里的有关部门,又找了当地的村、镇干部,付了几千元定金,要下这块地皮。但买地皮,建厂房,购设备,这大笔的资金从何来呢?向私人借,向储金会借,人家愿不愿借给你还是个大问题,就算借到了一点,也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问题。他俩苦思冥想,一筹莫展。忽然,晓纬眼光一亮,丈母娘是省城郊区人,她的弟弟叶宜葳在银行系统工作,如今不是瑶台县某商业银行行长吗?真是“眼前有菩萨不拜,偏要往西天去求佛祖”。兄弟俩商议停当,打听到了叶行长在县城的宿舍,选了个休息日,估摸他在家,掂了一袋名烟好酒登门拜访。叶行长早先接到了姐打来的电话,一见他俩进门来就明白了来意,彼此寒暄一阵后,兄弟俩开门见山提出申请贷款的要求,叶行长面露难色。坐了阵子,兄弟俩感觉挺尴尬,只得告辞。叶行长叮了句:“把东西带走。”晓纬忙说:“没啥好东西,不值钱的。”叶行长变了脸色,说:“不带走,我可要扔出去了。”晓纬连忙掂起了那袋烟酒。兄弟俩跨出房门时,叶行长忽然甩了句:“要谈事情上班时间上办公室谈去。”听话听声,锣鼓听音,兄弟俩心中明白,叶行长并没有把门关死,还有一线希望哩。
几天后,瞿氏兄弟来到县某商业银行办公室,又向叶行长提出贷款要求,叶行长沉吟良久,到底松了口,让他俩回去写份申请报告,又让他俩拿样东西作抵押,如房契。又过了几日,他俩又来到县某商业银行办公室,向叶行长递上了申请贷款的报告和一份乡下房屋的房契。叶行长收下了,让他俩回去,待研究后再通知。
瞿氏兄弟到底得到了第一笔贷款。他俩欢喜至极,请叶行长和其他几位主管上城关最气派的“海上花酒楼”美美地吃上一餐,之后又上舞厅跳舞,玩个尽兴。
天成饮料厂建起来了。晓纬上大学学的是发酵专业,他聘来有经验的技术员,和他一起研究配方,又下车间监督生产全过程。天成牌菊花茶、冬瓜茶及各种饮料口感好,很快占领了本地市场。瞿氏兄弟敏锐地认识到,瑶台县市场毕竟小,要打入省城去。不久,天成系列饮料在省城占有了一席之地。晓经在北方当过兵,他知道北方尤其是东北冬日室内有暖气,温度高,外头冰天雪地气温低,室内室外温差大,人感觉口干舌燥,有喝饮料的习惯,而南方各地天一冷,室内室外一样冷,饮料无人问津。瞿氏兄弟决心进军东北广阔的市场。晓经跑了沈阳、长春、哈尔滨等地,看看有市场,就在几个城市设了点。他打电话给晓纬,晓纬让各个车间这个冬天开足马力加紧生产,一箱又一箱饮料装上卡车运往省城火车站,再由火车运往东北。冬天过后,晓经似一位打了胜仗的英雄从东北回来。厂里资金多了,生产规模扩大了。瞿氏兄弟以厂房、设备为抵押,使出浑身的手段,向省城辰州市某商业银行先后贷出了几笔款,买下了饮料厂旁边一块更大的地皮,建起了啤酒厂。不久,天成牌啤酒上市了,晓纬和负责饮料生产配方的技术员略通啤酒制作的配方,但技术力量还是不够,兄弟俩用六千元月薪从省城一家啤酒厂挖走了一位工程师,他是晓纬当年大学里同一个系的同学,由他专门负责啤酒生产中的配方。一时,天成牌啤酒成了县城、省城、“小香港”一些酒楼菜馆人们饮用的啤酒之一。瞿氏兄弟并不以此为满足,他俩不时以“鼓提过山更响”这句老话提醒自己,把天成牌啤酒打入外地区、外省市场作为目标,派出销售人员出外推销,渐渐增加了销路,提高了知名度。
瞿氏兄弟深感人手紧张,把父母从瓜田村接到饮料厂,让父亲看守厂大门,让母亲操持家务。
晓纬请求岳父母一家从山城回来。山城啤酒厂生产开始不景气,丁有方也已五十好几了,提前办了退休手续,丁露儿也办了辞职手续,叶宜彬是家属工,没啥手续好办,带上咿呀学语的瞿小海,一家子回到了瑶台县,住进了啤酒厂。
天成牌系列饮料、啤酒的热销早把瑶台人的眼睛看红了,有几家养鳗场老板毅然把场子转卖给人家,各挟几十万元资金要求入股加盟,瞿氏兄弟求之不得,立马表示同意接纳。他们组建了天成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成立了公司董事会,由瞿晓纬任董事长,瞿晓经任副董事长,其他股东任董事。
省城最大的一家啤酒厂--辰州啤酒厂面临破产,瞿氏兄弟决定收购。当初他们从县里叶行长那里获得第一笔贷款后,转向市某商业银行贷款,这次又以天成饮料厂、天成啤酒厂为抵押,向市某商业银行申请,获准了一笔贷款。随即他们以注入折合工厂总资产百分之五十一的资金控制了辰州啤酒厂,并迅速派出自己的管理人员、财会人员、技术人员进厂,生产天成牌啤酒。此后,瞿氏兄弟又用辰州啤酒厂为抵押向市另一商业银行贷款,用注入百分之五十一资金的同样手段控制了省城一家生产黄酒、白酒的工厂。不久,他们又用同样的手段接管了省城一家濒临倒闭的饮料厂,还有一家酱油厂。天成公司成了全省赫赫有名的饮料业、酒业的巨头,瞿氏兄弟也成了全省十大私营企业家之一。
天成公司的经营规模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他们在省城、滨海市各有一家三星级宾馆,在瑶台县城、“小香港”各有一家二星级宾馆。瞿氏兄弟一个三十六七岁,一个三十四五岁,闯下了一片天地,干出了一番事业,令人刮目相看。
后来,瞿氏兄弟在省城最繁华地段的“东南大厦”租下了其中的四层作为天成公司的总部,他们在里头办公,指挥着这个日渐庞大的商业王国的运转。同时,他们积极谋划,争取获准在股票交易所挂牌上市。
晓纬在省城郊区看中了一座人家要出国去急于出手的小别墅,经过讨价还价,以九十万元买下,让岳母、妻子、儿子从瑶台县搬上来,住了进去。丁有方仍留在啤酒厂,厂里一大堆事务离不开他。瞿老汉夫妇还留在饮料厂,厂里一样需要他们。
瞿氏兄弟一人有一辆“皇冠”轿车,他俩早已考了驾照,喜欢自个儿开车,一直没雇司机。晓经仍是单身汉,从县圃镇、瑶台城关到省城少不了女孩儿巴望着嫁给他,像追明星似的,总有女孩儿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他的手机号码给他打电话,也有人给他写信,他拿起手机一见陌生的号码打来的就不接,也不看那些信,更甭提回信,反正,他不急着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