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的言下之意,确乎也是没有对褚琪枫生出隔阂来的。
褚浔阳听了这话心才放下来一半,看他这样的态度也知道他是想要自己呆着,于是便嘱咐了他两句要注意身体就先告辞出来。
褚浔阳走后,褚易安就又搁了笔,闭眼在椅背上靠了会儿,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
生死有命?生死有命!
他原是不信命的,但时光荏苒,却仿佛就为了报复他当初年少轻狂时候的种种豪言壮语,这一路走来,他却是处处都受着所谓“命数”的掣肘,一旦他想要逆天改命的时候,就总要有人会为此付出鲜血的代价,一次一次都让他在这种两难的局面当中做出抉择,直至最后——
这一刻,他突然不可避免想到了梁汐,想到那时候她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鲜明拒绝他时候所说的话。
同窗七载,他一直以为他们是两小无猜,所以当那一夜之间“金煌长公主将许嫁浔阳太守次子”的喜讯被人们争相传送的时候他都只觉得是一场梦一样的不真实。
他失魂落魄的找了借口寻进宫去,果然在上书房空旷的屋舍里找到她。
那时候的她依旧从容温婉,在整理着自己书案上的书本纸张,抬头看见他,盈盈一笑:“师兄!”
“涵芯——”他开口的声音有些抖,倚在门框上勉强平复了喘息声许久,然后才迈开步子走过去,在她前面的一张桌子上坐下。
这里他已经有整整三年没有来过了,如今人高马大的哪怕是坐在桌案上都觉得空间狭小。
可是梁汐却是风雨无阻,仍是每天过来听太傅授课,她说她喜欢这里课堂上的气氛,只要她在宫里一天,就要过来一天,直到——
“你——”他的目光不觉落在她手边正在整理的一摞书上,心里突然就多了几分恐慌。
过来之前他已经找人确认过了,皇帝赐婚的圣旨是真的颁下来了。
“你爱他吗?”他问,几个字吐出来,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酸涩。
很怕下一刻会听她说出肯定的答案。
“这和爱或者不爱都没有关系,只是——”梁汐垂下眼睛,脸上的笑容依旧清雅平静,“师兄你还没有跟我道喜呢!”
她的目光纯粹,点尘不惊。
他曾一度以为他们之间有些事是水到渠成,根本就不需要特意说出来的,可是这一刻看着她眼底这般平静的目光他才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想当然了一些?
“涵芯,”收拾了散乱的思绪,他勉强压抑住狂躁不安的心跳开口,“如果——我要你退了这门婚事呢?”
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的目光恳切而热烈,忐忑的几乎忘记了呼吸。
下一刻,梁汐却是笑了笑道:“如果我不想嫁,谁也逼不得我,这门亲事,其实是我自己挑的,师兄你是知道的,京城这里,我早就想要离开了。”
她没有追问他要她退婚的理由,其实是因为她也知道吧,明知道他对她有情,她却还是这般决绝的转身,选择了去做别人身边温柔缱绻的新嫁娘。
“为什么?”几个字出口,自嘲之余褚易安突然就会觉得眼眶里被什么温热的液体充斥的十分难受,“你明知道我的心意,至少你给我个机会,现在——”
“我只是不想跟你有所谓的开始。”梁汐打断他的话,起身把打包好的书籍交给身边的宫婢捧着,她看着他的眼睛,平和问道:“你是刚从江北赶回来的吧?”
褚易安的心中一抖——
对于父亲褚沛的野心和抱负,褚易安从来都知道,只是他之前也从未想到褚沛的所谓抱负竟会膨胀至此,眼见着宪宗统治下的政权渐渐腐朽衰败就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就因为这件事,回来之前他还和褚沛狠狠的吵了一架。
却不曾想,远在千里之外的梁汐竟然已经洞悉了褚沛的意图。
褚易安心惊肉跳,再面对她的时候突然就有种无地自容的尴尬,“我会试着劝他,就算实在不行——”
“政权更替皇朝覆灭,本来就是历史变迁必经的规律,不是单独的一个你或者我能够改变什么的。”梁汐没等他说完已经开口打断,“我不过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女子罢了,你放心,我不会为了这样的事迁怒于你。不管真正的东窗事发会在什么时候,最起码在这之前我一直认你是和我同窗七载的师兄。至于别的,命里定数,都随缘吧,谁也不要强求!”
这座王朝腐朽衰败,根本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就算不是褚沛起了外心,也保不住多久了,也不就是她有多么的冷血薄凉,而是——
真的力所不及,何必徒增困扰?
可褚易安是褚沛的儿子,这一点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可是我从来就不信命!”褚易安也跟着站起来,眼睛里带着显而易见疼痛的神色一把握住她的手,“只要你愿意,我们离开这里不好吗?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你想要的生活,我也可以给你。你说的对,你跟我太过渺小,皇权更替朝代变迁,这些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隐姓埋名,却掩盖不了血统和真相!”梁汐的言语犀利,半分的余地也不留,“现在你这样说,说可以抛开你的姓氏,你的家族,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颓败到需要你去操心和支撑的时候。这样的局面发展下去,却又有谁能一直的置身事外?有些变数,不是人为能提前预料到的。”
“涵芯——”褚易安再开口,那语气里都近乎带了乞求。
这么久以来他早就认定了她,心里勾勒了无数的蓝图和未来,每一个都要有她出席才算圆满,可是现在——
却是一纸荒唐,在他的满腔热情全都不及说出口的时候就遭遇了这样的一场无妄之灾,她便是连最起码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不想有开始!
于是也就不会所谓的结局!
她聪敏睿智,又胜在有气魄有决断,但凡是她决定的事那就再没有回旋变更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