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步伐一次次地拉近两人和高塔的距离,夏雅和弥可终于来到了塔门之前。高大而又宽阔的啡金色大门严丝合缝地闭合着,上面所附着的古老图腾,如同一段段精妙的符咒,串联其上。夏雅按照耶诺教皇所教的方法,默念了几句烦琐而又晦涩的咒语,啡金色的大门便轰然向两侧挪动开来……映入眼帘的,是如同噩梦中炼狱般的场景,两人不觉地为之一颤。然而,当她们回过头去时,门外的荒漠已然遁去,须臾间便幻化成一望无际的刀山火海,翻涌的岩浆如同咆哮的恶魔般忽隐忽现。到这时,两人才蓦地发现,她们正站在一条浮在火海之上的石砌路面上,而这条路则一直延伸到未知的彼端。
熔岩不时地溅到平坦的路面上,却未留下过任何的痕迹。
夏雅和弥可,默契地相视、点头,朝未知的前方走了过去。
不知道沿着唯一的通路,小心翼翼地走了多长时间以后,夏雅突然停下了脚步。她拉住了弥可,用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小声说道:“可可,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弥可怯怯地摇了摇头,从刚才开始,她便一直专注于施法,以此防御溅起的岩浆烧到自己,所以说起声音来,倒真是没多注意。然而,就在她摇头过后的几秒钟内,她便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一个诡谲而又恐怖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那声音好似野兽的嘶吼,却听起来更为深沉、压抑,又如同翻腾的喷泉,却比那还要粗糙、浑厚。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萦绕在两人的心头,正当弥可要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夏雅一把抓起了弥可的手,飞一般向前方奔跑,弥可的余光中,一个轮廓庞然、形态丑陋的怪物,从岩浆中蓦地冒出!没等细看,眼中的一切,便在急速的转头和飞奔中拉扯成了无数明暗不一的色块,刚才的声音,亦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逼近。
夏雅和弥可卖力地向前奔跑,却奈何始终甩不掉声音来源的步步紧逼,那头怪物不厌其烦地在后面追赶着,丝毫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反倒是愈加地起劲儿。它在隆隆的岩浆里如海浪般汹涌前进,只消仓皇逃窜的二人犯下一点错误,便可如同狩猎般将其猎获。
弥可看着跑在自己身前、死死拽住自己手不放的夏雅,心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飞快的移动当中,她匆匆念叨了几句咒语,一个蓝色的法阵旋即出现在了两人的脚下,随着两人的步伐一同移动起来。与此同时,两人的速度陡然加快,瞬息间便拉开了与怪物的距离。
不知道跑了多久,两人终于停了下来,尽管前方仍是一望无际的石砌长路,持续了许久的逃窜也着实耗尽了她们的体力。弥可气喘吁吁地望着身后,“它、它……它应该、应该不会追……追上来了吧。”
夏雅一边抚着胸口,一边喘着粗气,“应该不会了……可……可的极速之阵在、在施放不久后便听不到它的声音了……”夏雅回头看去,在确定并无异象后再次舒了一口气。“以防万一,我们还是继续走吧……毕竟路只有一条,它要是沿着路追上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说罢,她扶起了蹲在地上的弥可。
正当两人重新起程的时候,一团火焰从岩浆中悄然爬起,如一只触手般拉住走在夏雅身后的弥可的脚腕,弥可不由得尖叫了一声,巨大的牵引力随之传来,灼热的刺痛感更是锥心的疼。闻声回过头来的夏雅飞身扑到了石路的边缘,一把拉住了急速下坠的弥可的手。
弥可痛苦地叫嚷着,飞迸的火星落在她的皮肤上,如针刺般,传来灼灼的刺痛。而拼命拉住弥可手臂的夏雅,则不顾火花的侵蚀,竭尽全力地向后方拉拽,却奈何自己的力气只能勉强维持制衡,占不到丝毫的便宜。
夏雅看着弥可痛苦难堪的模样,内心的煎熬亦愈演愈烈,她拼命地抓住,任凭体力的流失和下方牵引力的增强,紧扣在弥可手上的五指未动分毫。她咬着牙,不顾一切地坚持着,飞窜的流火灼着了她细嫩的手臂,甚至连她的衣袖都已烧得精光。但她所看到的,只有弥可裸露在外的皮肤,和上面被灼烧侵蚀留下的痕迹,泪水汹涌而出,骇人的牵引力却仍在疯狂滋长。
刚才的怪异声音,再次从深邃的后方响起,如同末日的哀嚎一般,再次不断地临近。几秒钟过后,夏雅的余光中,便出现了熔岩巨怪的身影。“不……不!”
——想要放弃了吗?
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在夏雅的神经中作响。
“不……不……不!”夏雅想起了这个声音,她疯狂地摇着头,想要把这个熟悉而又恐惧的呼唤晃出脑袋,而当她回过神来的片刻,怪物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火筑的獠牙,朝夏雅和弥可猛然撞去……夏雅缓缓睁开双眼,精美的图腾如栩栩如生的画卷般映入眼帘,她蓦地坐起身来,环顾起四周,先前的熔岩火海俨然变成了一个神圣而又庄严的殿堂,弥可熟睡在自己的脚边,大声地打着呼噜。她心安地点了点头,却又惊奇地发现先前所受到的灼伤都已消失不见,欣喜之余,她想起了耶诺父亲临行前所说的那句:没有坚定的信念,是无法逾越到达封神之塔的“天堑”的。
难道这是梦?还是说我们已经死了?夏雅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脸,疼。
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在考验我们?没等她来得及沉心思忖,大殿中心所闪烁着的光柱,便将她的全部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她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直到走近后,她才看清光柱中,缓慢自转着的金色长剑。
金色的长剑与光柱浑然一色,玲珑剔透的剑身,仿佛时刻散发着神圣的力量。夏雅虔诚地将手伸了过去,穿过光柱握住了金色长剑的剑柄。光柱旋即消弭,徒留夏雅握住剑柄的手,擎在半空。
“这……便是光之刃吗?”
7{帝焰国·王都·凤凰城}
凤凰城的大街小巷,都死气沉沉地挂满了白色的绸缎。淅淅沥沥的小雨中,身着白色丧服的两列人,正步履沉重地行走过英雄广场。而他们的中间,则镶嵌着一口价格不菲的棺材。里面躺着的,正是于十天前惨遭杀害的帝焰国国王——帝耶里。
整个皇城一片肃清,就连平日里最为热闹的集市,如今都门可罗雀。天空里飘着沥沥的雨丝,周遭的一切,在阴天的环境下,仿佛都笼上了一层阴霾。
所有的大臣,都并排走在棺材的两侧,埋首前行。他们的脸上都堆积着悲伤和愁苦,尽管并非所有人都出自真心,却也都千篇一律地挤出了那样一副苦命的嘴脸。
城内的卫兵仍在四处搜寻着,搜寻着有关帝焰王被杀的线索。他们是在这一特殊时期最为忙碌的人。然而,他们同样也属于最为茫然的一类,因为,此时的他们,已然不知道自己正在侍奉的国君是何许人……在帝焰王确认遇害,皇储雷洛生死未卜的危急存亡之时,唯一拥有西域之血即皇室血脉的公主菲尔,理所应当地接过了帝焰国的领导权。然而,早在帝焰王遇害前,菲尔就已出发去征讨夜羽,从而错过了登基。
在堪萨斯殉职的消息甚嚣尘上,詹德洛尚未从阿瑞斯战后的重伤中恢复的情况下,曾身兼乌托邦教员及在帝焰国位列上卿的苏菲娜,在众议院众多的举荐中脱颖而出,成功接管了几乎所有的帝焰国军政。
{夜羽国·王都·霜月城}
菲尔平躺在硬邦邦的木床上,呆呆地望着由木条和铁丝撑起的弧形帐顶,出了神。
原以为,天灾的临近,会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梦魇。当天灾即将宣告消弭的时候,她相处了多年的青梅竹马,却意外地站到了对立面。当她挣扎过后,决定淡忘那段青涩的情感,迎接整个大陆的盛宴,为天灾的消弭庆功时,一场精心规划的谋杀又将和平再次从大陆上剥夺。而那一场阴谋的策划者,是她的父亲,而执行者,又是她的心上人……原以为,这场战争将在皇兄雷洛的带领下,帝焰会以不败之势取得胜利。
然而,翡翼和霜月两座城池,接连带走了她的兄长和堪萨斯将军,可这依然不是谷底……父王帝耶里的死,像是一道无形的魔障般,驱之不散……她从来没有主动去想过任何关于复仇的字眼,只不过,所有人的眼里,她所做的一切——从凤凰城出发,星夜行军,准备与夜羽一决雌雄……都在帝焰王的驾崩后,被迫贴上了复仇的标签。而整个帝焰的担子,就好像在那么一瞬间,毫无征兆而又莫名其妙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这种原本只会出现在玩笑中的情景成了现实,想到这里,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一个漆黑的恶魔剪影,如同梦魇般,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蓦地惊醒,巨大的挫败感磅礴而来。
又是不眠的一夜。
时间就像是凝结在夜羽寒风中的霜露,每一刻的流逝都显得格外沉重。
夕阳西沉,旭日东升,帝焰和夜羽两国的战争,终于要在这一天,迎来终结。
不过……骁勇的帝焰军,在动荡不堪的局势下,早已失去了锋芒;顽强的夜羽国,在休德迦的帮助下,也只能苟延残喘。一场本该轰轰烈烈的决死,在碰撞之前,双方就近乎力竭……帝焰国,从詹德洛重伤、翡翼之败、皇子失踪、堪萨斯殉职,到帝王陨落……夜羽国,从“莫里”之死、接连溃败、岚的牺牲,到当下一刻的大兵压境……两个疲惫的巨人在近乎疯狂的相互猎杀后,已满目疮痍,狼藉不堪。然而,战争没有平白无故的结束,历史的空白终究要被战争填平……菲尔走出军列,朝两军对峙的中心徒步而去。迎面走来的,则是她昔日的战友,休德迦。他们同时停下了脚步,伴随时间分秒流逝的,是无声的沉默。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菲尔无力地摇着脑袋。尽管,这样一番场景,在她到达这里之前,已经在脑海中演练了千遍万遍。然而,当一切付诸事实后,现实的残酷还是让人难以承受。
“菲尔……回去吧。”休德迦说。
菲尔低下了头,“没可能了……”说罢,她转身向回走去。她知道,脆弱,在这一刻,只能无情地摒弃,过多的对白只会动摇自己。她的手扣在领子前面,感受着衣服里面的魂晶的形状,脑海中既像是乱作一团,又像是空白一片。她面无表情地回到军前,这是她竭力伪装后,所能展示出来的模样,她的嘴角不时地抽动着,仿佛下一秒的不留神,便会带来决堤的灾难……休德迦回到了战龙的背上,眺望着不计其数的帝焰士兵,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抓起长枪,蓄势待发。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霜月城的城门忽然闪开了一道缝隙,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了洞开的两扇大门之间……他迈着缓慢而又沉着的步伐,一步步朝城外走来,夜羽的士兵们,无论阶级,悉数自觉地让开了道路,恭敬而又谦卑地避到了那人所要经过的路线两旁。
他身上的白色长袍一尘不染,与累世的风雪浑然一体。而那张无瑕的面容,又好像是精雕细琢后的工艺品一样。
他就像是风雪堆砌而成的圣灵,漫步着贯穿夜羽全军,留下身后的一片惊愕和唏嘘。终于,他来到了休德迦的一旁,朝他淡然一笑。
“夜羽王,您怎么会……”休德迦怔怔地看着夜羽王,没了言语。
“我来结束这场战争吧。”说罢,他朝前方继续走去。面朝着上万的帝焰军,他高昂着头颅,步伐泰然地走着。
他的步伐在帝焰军前不远的地方戛然而止,呼啸的寒风灌进他的长袍,猎猎作响……菲尔呆立在原地,屏住了呼吸。当下的一幕,无疑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的心间顿时百感交集,困惑与茫然更是占据了其中的大半。她的眼睛直直地落在夜羽王的身上,那温文尔雅的仪态,连吞吐呼吸都显得尊贵而优雅,甚至是超脱尘世的圣洁。比起当日在阿瑞斯远远观摩时所残留的印象,今天的夜羽王要显得更为夺目。
夜羽王的嘴角轻轻地向上扬起,浅浅一笑。他的脑海中,回想起不久前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个由阴暗笼罩的温馨童话,在回忆中持续上演……“哥,你说,我们会赢吗?”
夜羽王从冰晶砌成的王座上站起身来,缓缓走下阶梯,停在了香炉的一旁,漫不经心地换起了炉子里面的香料。“笛妃,战争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你说我们与帝焰之间,还会有赢家吗?”
笛妃没有回答,尽管不消思考答案便心知肚明,她却无法自己给出答案。
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已满是城外两军对峙的情形。
夜羽王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抖落手中成粉末状的香料,径直来到了她的跟前,双臂微张。“嗯?”
笛妃心领神会地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身前的莫里。她把头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合上了疲惫的眼睛,感受着他的体温,享受着这一刻的释然。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分不清当下一刻是依偎在莫里,还是穆索的怀里,或者说,她同时感受到了他们的存在……“笛妃,以后,就拜托你了。”夜羽王轻抚着笛妃的头发,浓郁的香气由香炉徐徐地散发着,在大殿上渐次弥漫。十余秒匆匆而逝,胸前的笛妃,呼吸已趋于舒缓,意识已坠入梦境,整个身子的重量也一同倚到了夜羽王的身上……“对不起了,笛妃。”夜羽王的心中默念着,逼仄的时光里,脑海中不知已飞掠过多少冗长片段。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相隔不远的菲尔身上,伫立于风雪中的她,比起以往在空之殿时,要明显憔悴许多。高贵而烂漫的气质全然不再,反倒是被愁容取代。他暗自惋惜着。
“菲尔,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如今发生的一切将你逼到这步田地,真的是难为你了。你,本不应该拥有这些如噩梦般的经历,我为你天真而又单纯的灵魂感到遗憾和抱歉。倘若真要寻根溯源,夜羽和帝焰皆因我痛失胞弟后,在阿瑞斯城前的不理智决定所牵连……然而现如今,帝焰国的王者已故,夜羽国亦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继续战争只能让更多无辜的人丧生、更多人家族破败、更多的净土被玷污……我,穆索,愿以血肉之躯,为这场战争献祭……待我死后,帝焰夜羽,双方便再不会有任何将战争继续下去的理由了。”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脸上依旧保持着那一份高贵和淡然,全然不顾他人脸上的惊讶模样。
然而,就在话音刚落的那一刻,他从袖袍里抽出一把长剑,在脖颈一侧的动脉上轻轻一抹。随着一道鲜红的血印赫然出现,他的身躯蓦地向一侧倒去……“不!”菲尔一脸愕然地跑上前去,旋即跪倒在夜羽王的身旁。鲜血仍在汩汩地从他的颈部向外翻涌,浸入冰冷的雪水中,晕开了一片血泊。他的遗容,像是在如释重负后,迎来了久违却又永恒的安详与沉寂……{圣城·耶路撒冷}
有惊无险地取得了光之刃后,夏雅和弥可回到了圣城耶路撒冷。
圣城前的樱花依旧开得烂漫,城内的气氛和环境也未发生改变。与之相悖的,是当下一刻,帝焰、夜羽两国境内大多城邦混乱不堪的局面。两位曾经在大陆上拥有至高权力的君王,在不出半月的时间里,相继离世。这样的局面,完全可以称得上空前绝后。
帝焰军在菲尔的带领下,于夜羽王自刎后宣布班师,为这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画上了句号。这个看似应该饱受争议的决定,却像是理所应当地被两国的大多数人民一同默许……于是,在几乎整个大陆如此动荡混乱的年代里,能够留有一方净土的,也只有被称为圣城的耶路撒冷了。
夏雅小心翼翼地抱着用绸子包裹着的狭长剑匣,快步地行进在通往教堂的长廊上。身后两手空空的弥可倒是有些吃力,一个劲儿地喊着:“慢点啊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