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信兵气喘吁吁地将写有命令的信件交与雷洛,匆匆行礼后便大步跑出议战厅。雷洛打开信件,看到的是父亲那熟悉的字迹。
“都先回各自房间休息,明天清晨五时,于西城门会合。”雷洛合上了信,一脸严峻地命令着。
“那我们明天的任务是什么?”弥可率先发问。
“回阿瑞斯城,察看是否有残余敌军。”雷洛回答。
“咦?那么说今天晚上,詹德洛老师退敌成功了?”弥可思忖着任务的内容,作出了合乎逻辑的猜测。
雷洛摇了摇头,“阿瑞斯城在两个钟头之前便被攻下……”他并没有理睬其他人脸上的愕然,继续以沉重的口吻说着,“只不过,夜羽军在夺取城中要塞后立即撤军,并没有驻扎的意思,甚至连先前的军营都弃之不顾了。”
“也许是莫里先生和笛妃下令撤军的呢?战争可能就此……”夏雅看着雷洛连连摇头的样子,天真的她便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首先,夜羽国因为乌瑟托广场上的耻辱而不会善罢甘休。其次,信中说道,夜羽王并没有死,而且已经近乎痊愈,带领大军的人正是他本人,但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沉重感,像是扼住了雷洛的咽喉般,让他无法将话题进行下去。这一微妙的变化,让刚刚听到“夜羽王健在”的其他人觉得既费解又担心,难道夜羽王活着还不够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迫切地等待着雷洛给出一个答案。
“但是,夜羽王的皇弟……也就是莫里先生,在保护夜羽王的过程中牺牲了……”
没有人作出任何回应,面对着接踵而至的“噩耗”,他们已经分不清内心的感觉是痛苦还是麻木,从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和平,到患得患失的当下,无论是生存、前途,还是命运都如同波涛中摇曳的孤舟,早已失去了方向。然而“面对”却又是当下一刻的唯一途径。
过了良久,雷洛才打破沉默。“尽管表面上的夜羽撤军了,但我们仍然需要确定城中是否留有埋伏。出于对军队士气和安全的考虑,帝焰王决定让能力上高人一等的我们去探清虚实。如果没有问题,就先回去休息吧。”
等大家都离开后,雷洛才又一次打开信纸。
而这一次,帝焰王的字迹已经全然被他忽略,他所在意的,是附在信纸上面的一张黑白肖像画,阴郁的眼神、鲜明的棱角,这种熟悉的凌厉感不是别人。
下方的注释则进一步验证了他的猜测——“通缉”。
“怎么会……难道当时父王也认出了银麟?”雷洛合上了手中的画像,充满了疑惑。
{帝焰国·王都·凤凰城}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没有丝毫深夜的气氛,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受到传召的苏菲娜步履轻盈地走了进去,一脸媚态的她,看起来全然没有战事中应有的紧迫感。
帝焰王背身站在大殿的尽头,这种任他人看来都会心悸的态势,却对苏菲娜毫无作用。
“抱歉,陛下。今天姗姗来迟,甘愿受罚。”苏菲娜用她一贯的轻佻语调,润色着每一个从她嘴里说出的字眼,尽管在这样的场合听起来相当可恨。
帝焰王缓缓转过身来,满脸的怒容顷刻间烟消云散,“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苏菲娜瞪大了眼睛,摆出一副无辜至极的样子。
帝焰王拂袖一挥,将身子侧向一边,怒而不语。
“好啦好啦,不就是丢了一座城嘛,这不正是我们所期待的结果吗?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詹德洛老不死的好像并没英勇殉职,夜羽也没有大开杀戒罢了。”
“哼。”帝焰王显然没有因为她的示弱而消气。
“难道……陛下在为夜羽王还活着犯愁?”
帝焰王转过身来,以一种盛气凌人、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着“茫然无辜”
的苏菲娜。“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发生了什么。”
苏菲娜故作羞涩地掩面偷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既让人觉得魅惑,又令人生恨。“我只知道,从阿瑞斯城门被攻破的那一刻起,埃拉菲斯大陆的主导权就已经落入帝焰国手中。破坏大陆和平公约的人注定无法得到邻邦小国、洛珈马、圣城耶路撒冷的支持,众叛亲离、岌岌可危的夜羽三族即使有穆索的庇护又能怎样呢?”
帝焰王默许地点了点头,愤怒像是被突然抽离一般,从他的脸上消失不见,似乎连刚才的愤怒都是伪装的一样。“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只不过,夜羽军并没有入驻阿瑞斯,反倒是全军撤退,你不觉得奇怪吗?”
苏菲娜低头长叹一声,委屈像是招牌一样遍布在她神情的每一个细节,“早已看透一切的帝焰王,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这些问题来考我?难道我还没有用行动来赢得您的信任吗?还是说……您只是想让我称赞您的英明决策?
好吧,我承认,夜羽国围城打援的策略尽管并没有高明到哪里去,但也确实令人头疼,而当下最好的对应方法便是您所做的——派出皇子他们一行人去探察情况……”
帝焰王的脸上露出阴暗的笑容,对苏菲娜为什么会得知密令的内容,他已经失去了好奇心,毕竟他所了解的苏菲娜一直都神通广大。然而,一种莫名的忌惮却在无形中滋长,他在心里悄悄地打起了算盘……4{帝焰国·阿瑞斯城}
清晨的阿瑞斯城里下起了浓浓的雾。
涌动的雾气像是白色的流沙荡漾过萧索的街道,战争所遗留的痕迹在一片朦胧当中也并不清晰。
“这种天气真的是让人提心吊胆……”弥可小声地在夏雅耳边喃喃地说道,一边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着。
“希望他们真的退军了吧……”夏雅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尽管半夜里幻想了好多遍会在战争中与笛妃直接对话的情形,但是到最后,她都没有说服自己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
乌瑟托广场已经被转了个遍。空无一人的广场上,除了与几天前的氛围大相径庭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高台依旧寂寞地耸立在广场的一侧,原本象征着辉煌的它,却意外地成为了噩梦的开端,现在想起来真是让人觉得颇为讽刺。
“好冷啊……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弥可揉了揉冰凉的胳膊,怯生生地问道。
走在前面的雷洛没有回应,头也不回地继续带头前行。弥可以为他没听到,于是决定再问一次。然而,就在她刚要开口的瞬间,休德迦转过身来,“噤声!”
没等弥可从错愕中回过神来,浓厚的雾霭在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糟糕……”雷洛迅速地环顾四周,只见整个乌瑟托广场就像是被半球形的玻璃罩罩住,形成了一层结界,蓝色的光晕像是水流般蜿蜒地流淌在结界的表面上,一股诡谲的森然寒气咄咄地逼近过来。
“怎么……怎么会这样?”弥可双手合十,一个红色的法阵出现在了地面上,紧接着,数十根火柱顿时拔地而起,径直向上空的结界飞去,然而没等火柱触碰到结界表层,便已被刺骨的森寒吞噬无踪。
“这些雾气看来并不寻常,”雷洛进一步解释,“由于夜羽国的法术大多依靠自然的水之元素,所以很难让人有所察觉。更加上阿瑞斯本身就处于多雾季节,这种大型结界法术的施展更是天时地利……”
“那我们从刚进来的第一刻起,他们就开始施展法术了?他们一直在等我们发现?”弥可懊丧地回想着刚才的多嘴,顿时惭愧无比。
雷洛叹了口气,双手紧握起黑色的巨刃,开始蓄力。霸道的力量像是喷泉般狂暴地涌入他的血脉,颤动的剑锋却迟迟没有挥出。
犹豫的心理像是一堵厚墙,阻挡在了他的剑刃上。尽管他深知暗之刃可以帮他释放强大的力量从而打破结界,但那接踵而至的虚脱感无疑又需要花很长时间来摆脱,利弊的权衡使他再度陷入矛盾的囹圄之中。
“只能再赌一次了……”面对着足以将众人冻结的极度冰寒,雷洛最终下定决心。
“等一等!”休德迦忽然挡在了他的身前,刚要挥动的剑锋旋即停在了半空当中。
一个由银色光芒聚成的法阵出现在了十米开外的空地上,三束耀眼的光芒由法阵的中心散射出来,三个人随即出现在了法阵外围。
是两位身着夜羽国术士服装的男子,和一位站在他们身后的女子。
两位术士默契地向两侧移开,为女子让路……那熟悉的纤细身材、熟悉的乌黑头发、熟悉的紫色忍装……每一个沉重的步点,都像是猛烈敲击胸口般叫人窒息。
与此同时。
锵——是铁门敞开的声音。
詹德洛吃力地从一堆杂草中挪起身来。他的手脚均被束缚着,眼睛上也被蒙着厚厚的布条。满脸的胡碴已经长长,战甲也变得破烂不堪……向来不修边幅的他,此刻显得尤其落魄。
有人正踩着杂草向自己靠近,而走到自己跟前又停了下来。不知为什么,詹德洛并没有因此感觉到任何的恐惧,反倒是有一点莫名其妙地期待。这种释然似乎不是来自死亡前的平静,更不是对自己生死的听天由命,而是一种并不合乎逻辑的乐观。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在被俘后,被关到了一个一无所知的地方,被蒙蔽的眼里又只有黑暗……就连詹德洛自己,都搞不懂在这当下一刻,自己到底是因为怎样的理由而有恃无恐。
随着“嚓”的一声,双脚的脚腕感受到如释重负的解脱。而下一秒,詹德洛手上的绳索也被干净利落地斩断。
詹德洛内心窃喜着先前直觉的准确,同时麻利地解开了眼前的布条。原本刚要脱口而出的感激话语,在一瞬间从嗓子眼里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藏的惊讶与愤怒。
詹德洛走上前去,一把拎起救他的人的衣领,全然忘记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走!跟我回帝焰!我要你把事情都说清楚!”
对方没有作声,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詹德洛没有松手,粗犷的青筋狂暴地在他的臂膀上扭曲着凸起,他怒不可遏地盯着眼前面无表情的银麟。
“你给我滚!我詹德洛就算死也用不着叛国贼来救!”詹德洛将银麟甩向一侧的墙壁,银麟没有躲闪,随着惯性重重地砸在坚硬的石壁上。
银麟并没有感受到多少身体上的痛苦,呼吸声却变得急促而短暂,似乎所有的悲哀与苦楚都正如同海浪一般,汹涌地撞击着即将决堤的大坝。尽管平日里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笑,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有一张死气沉沉、面无表情的脸,而当他此时一脸悲伤地站在身前时,恐怕所有人都会动容。
可能有那么一个瞬间,连詹德洛都莫名其妙地想要原谅他。詹德洛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你走吧,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等我回到帝焰,再遇到你,我肯定要亲手把你抓起来送进天牢……”
“对不起,詹德洛老师……”
没等詹德洛反应过来,他的眼前便一片晕眩,后颈的重击让他转瞬失去了神识……“怎么会是你们……”笛妃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昔日伙伴,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令人矛盾的画面。即使在战争开始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种对决是迟早的事,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休德迦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体内的血液就像是凝固了,在胸口生硬地流过,一阵尖锐得疼。
笛妃低下头,攥紧了拳,内心激烈地挣扎着。
“笛妃……”夏雅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出一步,雷洛的手却冷冷地横在了她的身前。
“对不起了,各位……帝焰国忘恩负义,害死……莫里。身为夜羽人无法忍受这种屈辱。你们,尽早觉悟吧。”笛妃高高扬起手臂,数百个身着白色战甲的士兵从结界的外层冲了进来。几秒钟过后,四人便已被重重包围。
“活捉他们!”笛妃一声令下,所有士兵一齐拥了上去。
雷洛将巨剑奋力插入石砌的地砖中,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入剑刃之中。“好、好,控制住,控制住……”雷洛竭力地控制着汇聚的力量,以免造成过多不必要的伤亡。
随着一声怒吼,巨大的震荡波向四方冲散开来,连整个广场都为之一震。
原本平坦的广场地面上,迅速皱裂开粗犷的裂痕,急拥而上的士兵不是被震飞就是摔倒在地……“地震”停止,雷洛的双手撑在剑柄上,气喘吁吁地站着。“你以为人多就可以取胜了?空之殿里进修过的一切你都忘了吗?还是说,身为老战友的你至今还不了解我们的实力?”
笛妃摇了摇头,刚刚还一脸惊讶的她迅速恢复平静。她看着倒在地上铺成一片的数百位士兵,不禁发出感叹。“得到暗之刃的雷洛果然可怕,对此我深信不疑。但是,笛妃今天绝不会让你们轻易逃掉!”笛妃将手指抵在唇前,吹出一声尖锐的口哨——一圈金黄色的光柱出现在了广场之上,所有士兵在一瞬间从地上爬了起来,似乎刚才的冲击对他们来说没有造成丝毫伤害。“低估了敌人的,恐怕是你们吧。”
“好强悍的法术,一瞬间恢复了上百人的体力……”面对这一幕让人惊骇的画面,夏雅既惊讶,又害怕。
“什么?”弥可不自觉地倒退两步,“怎么可能?比夏雅还要强的牧师?”
夏雅点了点头,“不仅比我强,而且是远远超越我的实力……”
数百位士兵再一次进行冲锋,如同百余头凶悍的海豹般扑了上去。
休德迦走到了雷洛的身前,扬起了银色长枪。他视若无物般面对着汹涌而上的敌人,从胸甲里掏出“唤龙角”,号角声嘹亮地回响在广场的上空,仿佛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地方。
一个士兵飞奔着向他冲了上去,休德迦没有犹豫,转身腾空跃起,挥起长枪笔直地向士兵的胸口刺去。
嚓——一个巨大的血洞出现在士兵的胸口,喷涌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白色的战甲……夏雅和弥可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情景,残忍的画面就像是停滞了似的,定格在了那里。没等她们回过神来,休德迦便又一个转身,长枪在一瞬间贯穿了三个人身体。
正在此时,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从天而降,直接砸进密密麻麻的夜羽士兵当中,广场上被砸出一个巨坑,尘土飞扬、弥漫开来。
接二连三的尖啸声响起,携着痛苦的叫喊声,一同卷进飞扬的沙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