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陪护的,怎么搞的,到这里了才发现啊?”
我说:“你先看看怎么办吧,是不是重新扎针?”
“为什么要重新扎针?”
“它不是下去了吗?”
“下去了就重新扎针啊?”
我无言以对,我想她刚才的架势,这次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可她却没有穷追猛打,这让我多少有点儿小感动,兴许是这护士良心发现了,不然,我不知要受到怎样的奚落。看一看手机,已快十二点了,打饭的时间早已到了,就问老娘现在吃不吃饭,老娘这时候不知从哪来的那么大的委屈,突然对我说:“啥时候了,还不吃饭!”
我一下蒙了。老娘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也许是我伺候得很不到位,可一切都还没有适应过来,我也没有办法。我抓起饭碗准备去打饭,却碰上了急匆匆跑上来的大芹,我迅速地喊起来:“大芹。”
“大叔和婶子来了。”我这时就看见我的岳母和岳父出现在门口。我说:“你们怎么来了?”
“本来是想早点来的,文大喇嘛的车子路上坏了,刚修好不长时间。”
“文大喇嘛呢?”
“在后边呢。”
“这个文大喇嘛,我不让他回去说,他还是跟你们说了。”
“那得要看啥事呢,别人不告诉,我们必须得知道,你这孩子,怎么就分不出远近呢?”
“娘,”我对我的丈母娘说,“我都和贾红商量好了,对外人一律封锁消息。”
“这么说我成外人了,嫂子,你听大宝他爸说的,有点玄乎呢。”
“是啊,大婶,天财一个人忙不过来呢。”大芹攥着我老娘的手说,“大家紧紧手,事情就过去了。”
我说:“不是不想告诉大家,实在是没有必要分大伙的心,大家都很忙的。”
“再忙也不行,我和你爸这把老骨头还能干啥,给你娘跑跑腿总能行吧。”
“娘,你就别在这里添乱了,要是再辛苦着你,我可担不起,再说,大宝她妈也不会同意的。”
“贾红怎么没在这里?”我一提贾红,我的丈母娘就坐不住了,马上站起来四下里搜寻她的女儿,生怕她的女儿让别人说出什么闲话来。
“贾红她忙,在公司呢。”
我没想到,我的丈母娘这么能够随机应变,往常她可不是这样的人,相对于沉言寡语的老丈人,我的丈母娘可谓变化不小。尽管前几年她在我这里待过一段时间,可那时她老人家是多么谨小慎微啊,现在,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了。
我说:“大芹你先在这里替我看一会儿,我打饭去。”
“干脆到餐厅去吃算了,何必来回地折腾。”大芹说。
我说:“也好,咱们往下走,如果碰不上文大喇嘛,他上来时你让他赶快下去。”
“好。”大芹应着。
我领着我的岳父岳母来到餐厅也没有碰上文大喇嘛,倒是大芹给我打来了电话,她说她已让文大喇嘛到餐厅找我们了,我这才缓了一口气。把岳父岳母安顿好,我就一溜小跑,把我老娘那一份提着上了电梯,我知道她肯定是饿极了,不然她不会那么跟我计较。顺便给大芹也带了一份,估计这会儿大芹肯定也没有吃饭,可不能让我的铁哥们为了我忍饥挨饿。
谁知大芹却吃过了,大芹说:“下午你有事去办吧,我今天没事,可以在这里顶一会儿。”
“这怎么可以,我们是作了分工的,轮流值班。”
“我还不知道你,天财,你放心吧,我在这里大婶绝对万无一失。”
“我不是对你不放心,我实在是不忍心让你守在这里。”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没用的话,只要大婶顺顺利利地好起来,我就是多陪两天也没问题。”大芹说着笑了起来。
我也跟着笑,我想大芹的话是真的,我想此刻知我者大芹也,虽然我俩有缘无分,可骨子里的那点感情还是存在的,不然她大芹着的哪门子的急啊。
正在急赤白脸地争执着,我的电话叫起来。我打开一看,是大哥。
“哥,说吧,我听着呢。”
“晚上我有点事可能过去得晚点,学校里验收呢。”
“你忙你的,这里有我呢,如果晚了你就别过来了。”
“这怎么行,再晚我也得过去,那就让你受累了。”
“没事儿,谁叫咱们是兄弟,你就放心吧。”
挂掉电话,大芹就笑了,说:“怎么样,连轴转了吧。”
“没问题。”
“什么没问题,一个人要学会休息,不然身体会受不了,快去休息会儿吧,我在这里守着。”大芹下着命令。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很快就回来,等我啊。”还是我的铁哥们知人冷热,即使贾红,又能怎样?关键时刻,就看出铁与不铁来了。
从病房出来,我就直奔餐厅。
我的老丈人还在那里,尽管一上午他没说一句话,可毕竟是来看我的老娘,我不能冷落了他。感谢大芹,幸亏今天她在那里替我值着班,若不是她,还不知要怎样失面子呢。还有文大喇嘛,虽说这家伙办事缺少一点火候,热心还是有的,这次若不是他,焉知道我的老娘会是什么情况。
我三步并作两步,正巧赶上我的岳父岳母和文大喇嘛吃完饭从餐厅出来,我就说:“回家去吧,上边热得很呢。”
“不要紧,我们上去看看就走,你就别管了。”
“别去了,十八层呢,上来下去的多麻烦,我告诉我娘就是了。”
“不行,来一次不容易,俺老姊妹们临走说啥也得打个招呼。”
我心里叫苦不迭,幸亏这是我的老丈母娘,若是换了别人,我就更吃不消了。万般无奈,我只好跟着岳父岳母又来到1801,忘了告诉你了,我老娘住的病房是1801,这个楼层让人容易联想到十八层地狱,幸好这个“18”是天堂而不是地狱。咱们中国人都好捣鼓这些传统迷信,18层不错,可它在天上呢,就算地下也不一定是地狱啊!“8”与发似乎是早已联系在一起了,可18呢,沾了“8”就一定能发啊,要是能发你干脆在家里早就发了,还用等到在医院里受这些折磨,真是不可思议。我悄悄地推开门,却见贾红坐在我老娘的对面。“大芹呢?”我问。
“走了。”贾红站起来,不咸不淡地冲着走进来的爹娘招呼了一声。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她父母过于激动了,我的岳父岳母没理他的女儿,就直接走到了我老娘面前。这次我的丈母娘没有啰唆,她用亲得令人发指的声音对我老娘说:“嫂子啊,我要走了,你好好静养啊。”
我老娘眼泪汪汪。可能是什么东西触动了她某根神经,反正那一刻,老娘激动得差点心脏病发作。要知道以前的老娘身体是何等好啊,简直就是铁打的,可谁知这些年却被心脏病缠上了,虽说没有大碍,可必须随时注意,不然的话,麻烦就大了。
送走岳父岳母,重新回到病房,老娘输液已经结束了,贾红正在整理柜子上的东西。
“手提拿来了吗?”我迫不及待地问。
“我放家里了,你晚上不是回去吗?”
“可能回去得晚点,哥刚才打电话来说,他们单位要应付验收呢。”
“就他事多,老人生病,占用他多少时间,还打折扣。”
“行了,你就别说了,谁没有个事情,再说我也不是整宿在这里,也就是晚点回去嘛。”
“那你晚上不回去吃饭了?”
“我在这里凑合着吃点,你替我一会儿,我去把电脑取来。”
没等贾红同意,我就蹿出了病房。贾红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到了正事上,尽管不同意,还不至于不顾情面,这是她的好处。
我往家中飞奔,必须在今晚把《太平之路》结稿,再不能拖了,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好在还有这个破电脑,否则后果简直不可设想。回到家中,我迅速地把台式机的资料拷到手提上,想到老李那里说好了要给他打电话的,晚上恐怕打不了了,抓起电话给他打了过去,正巧他在,我说:“老兄,说吧,我刚赶回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没什么,是不是他们催得紧?也快完事了,今晚我争取结稿。”我始终不敢提医院陪护的事情。我想,只要老娘没什么大事,结稿应该是在情理之中。
“那你就尽快结稿,郎书记等不及了,他不好意思催你,给我打电话了。”
“有意思,”我笑着说,“他怎么不直接找我呢?”
“谁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猫腻,只是我接了这事,没有理由再往后拖了。”
“嘿嘿,你放心吧,今晚,今晚我一定弄出来。”
我信誓旦旦地向老李打着包票,却没有十足的把握。我知道在医院里值班,也就意味着时间不完全属于我,何况我老娘还完全不能动弹。
我给大芹打了个电话。打电话的目的首先是道谢,其次我得了解一下,大芹为什么匆匆地没有等到我回来,仅仅是贾红来了她就走吗?我想不尽然。
果然,当我把电话打过去,大芹竟有点吞吞吐吐。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着急地问。
“没什么,是我有事,先走了。”大芹突然平静了下来。
我说:“不可能吧,贾红说的可不是这样。”我故意诈她说。
“她怎么说的?”大芹就有些惶恐。
“这你就别管了,你不是说你有事先走的吗?”我为自己的小动作自鸣得意。
“我是先走的不错,本来我可以替你一个下午的,可贾红说她下午没有事了,执意要我先走。”
“原来是这样。”我在心中默默地念叨着。这时才意识到,贾红还在防着大芹呢,她心里的那点纠结到现在还没有解开哪,而我却没有丝毫的心绪,都多大年纪了,我与大芹这点过节难道这辈子都抹不掉了吗?
回到医院,贾红已经不见了人影,我就问:“贾红呢?”
“她有事,我让她走了。”老娘说。
“娘啊,你怎么让她走呢,这里连个人也没有,出了问题怎么办?”
“出啥问题,我是估摸着你也快回来了才让她走的。”
“你别袒护她啊,你生病她应该奉陪到底的。”
“这里不是有你和你哥吗,再说厂里那摊子还不够她忙活的。”
这就是我的老娘,一个时时刻刻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农村老太。别看她的文化水平不高,做起事来却是高风亮节,有章有法,我能说什么好呢。她们婆媳能够这样,我内心里感到高兴,可我却不敢苟同贾红的做法,再忙你就差那个把小时的时间?
我把电脑打开,心想反正不输液了,时间总算归我了吧,这时我的老娘却说要解手,我只好起来去服侍她。还没完成程序,就见那个护士闯了进来:“晚上的药。”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护士就走到了我的笔记本面前:“谁的电脑?”
“我的,怎么了?”我反问她,我想在病房里用电脑不会犯法吧。
“不怎么,病房里不允许随便充电。”她立刻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我没有充电。”我无奈地一摊双手,辩解着。
“我这是告诉你,不然你会埋怨我。”她似乎感觉我是一个比较难缠的对象。
“放心吧,我们都是诚实的人,要用电肯定要付电费的。”我说着把一张十元的钞票拍在桌上。
“不是付不付钱的问题,这里一律禁止乱插电源。”护士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怎么着,给你们交钱也不行啊?什么道理嘛,医院给陪护提供方便也是为病人着想,你们怎么就这么不近人情?”我开始奚落她。
“我们这里不是大集,要是大家都这样做,我们还怎么管理,一个病床安一块电表吗?”
“那是你们的事情,反正你们这点做得很不到位,简直是蛮不讲理嘛。”
“谁不讲理了,我们的制度摆在那里,让你说,你要是做这个院长,你怎么办?”
“要我做我就给大家提供这个方便。”
“要我看你这个院长也就做到头了。”
“我就不信哩。”
“不信你就试试看,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做饭的、炒菜的弄得乌烟瘴气。”
我无心恋战,我不是斗嘴的角儿,再这样下去,将什么也干不了,当务之急是必须迅速地进入角色,完成那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那护士见我不作声,竟以为我是服了输,说:“还是服从管理的好,不然,你说向东,他说向西,要是烧了变压器就乱套了。”
我一听来了劲:“行行行,我以后从家中充满电再来行不行,你们这个单位怎么没有一点人性啊。”
“这就对了,这位大哥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集体的油不能揩啊。”那姑娘说着笑起来。
看吧,我竟成了揩油的主儿。我敢说我若成了揩油的主儿,这个世界就全成了贪污犯!我没心思再这样耽搁下去,老李还在等我的消息呢,稿子是不能说大话的,况且还需要修改的时间。我已经站在了悬崖上,留给我的选择已不是很多,必须在今晚上杀出一条血路来,否则,我的信誉也将大打折扣。我文天财可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言必信,行必果,吐个吐沫是个钉呢,这样才像个做事的样子。我说:“娘啊,你若有事就喊我,没事我可要干点活了。”
我的老娘应承着,她的病友们也自动地减少了说笑,一时间我还真有点不适应呢,让他们为我的这点小事鸦雀无声,我实在是有点于心不忍。再说,下午也不完全就是病号的天下,不时地还会有穿绿衣服的清洁工出入病房,那些病情比较严重的病人还要享受额外检查的待遇,病房可不是一个宁静的空间,电话也在不断地叫。可想而知,我想进入角色有多么难。好在这部大部头的结尾,大部分的结构已经定型,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我写起来还算得心应手,临到开饭的时候,已经有三千多字的收获了。如果不是我大哥的那个电话,或许就能平平静静地把结尾弄完,可是我大哥那个电话,偏偏就在那个时候打了进来,我的心就浮了起来,屁股也坐不住了。
我只好把电脑关掉,先去给老娘打饭,顺便也给自己捎了一份。早先大哥的电话说来得晚点,这一次却说他们单位验收的不去了,可同事们却不肯放过这个庆祝的机会。这弄得我不知怎么是好了,不知道是在这里吃了回去呢,还是晚上直接回家吃饭,总不能在这里坐等下去。我的大哥哎,你怎么那么没有主意呢!庆祝,是该庆祝,可你的老娘还躺在病床上,你的弟弟在替你值班。你想过没有,如果不是你的弟弟,你能否安心地站在课堂上给学生讲课,而你的弟弟,却不动声色地在病房里坚持着;也许你很累,可我不仅很累,还要照顾病人,照顾老娘,为了这个家,呕心沥血地去为别人谋篇布局,有谁会想到这些呢?哥啊,老娘活了一辈子没有求过人,你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娘忧郁的眼神里再增加一丝孤立无助吗?人心都是肉长的,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都不乐意看到这一幕,包括你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