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两个字,女人突然浑身振了一下。
当年的事,他还记得?
事隔多年,女人早已淡忘,只希望各自能找到各自的归宿并好好过日子。
现在的方义在女人眼里和一般的男人无甚两样,若还有一点特殊的情感的话,那便是对当年他救她的感激之情。
但感激归感激,她还没有到失去理智的地步,现如今他的儿子方御因离漠而死,他若是知道的话,不论以前如何如何,现在必定势同水火。
并且以方义平时对方御的宠溺来看,他是断不会饶过离漠,他若发起狂来是不会讲理的。
“方大哥,没别的事的话,你就回去吧。”女人一边扯着笑一边极力推搡着方义。
这种事,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那院中躺着的人的身影为何如此熟悉?”不知何时,方义已注意到了篱笆院中躺在地上的人,他脸色严肃并且睁大了眼像是探寻真相般,一步一步的缓慢走了过去。
他每走一步,女人都觉得心猛的一颤。
“方御!”他突然睁大瞳孔不敢相信的喊道。
“是我杀的,虽是无心,但责任毕竟在我。”见事情被发现了,为了保护离漠,她赶紧承认道。
女人语气冷冷的,面无表情。
“洛青,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枉我当年拼死救你。”方义气的脸都扭曲了,想来他是发狂了。
“对,我就是这种人,时间把我们都改变了,若是以前的话你不会纵容恶人的,但如今你却纵容你的儿子到处烧杀淫掠,这七年来,他不知做了多少坏事了!”女人义正言辞道。
若不是方义大把大把的送银票给官府,方御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村中人无不对方御咬牙切齿,若不是见方义平时大做善事,又态度诚恳的给死者的家属送去大笔的钱财的份上,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方御。
方义对方御,真是太娇惯了,娇惯到枉顾他人性命。
“好,洛青,若是以后离家大祸临头,那可别怪我!”方义手指着女人怒吼道,整张脸气得涨红。
说完他三步并作两步大喘着粗气走到院中,然后蹲下身立索的背起地上的尸首。
“方伯伯,方御是我杀的,你别迁怒于我娘,要是抵命的话,我愿意一命偿一命!”离漠伸开手臂挡住方义的去处说道。
虽说方御的死跟他没直接关系,但若他不这么说的话,方义怕是不会放过他娘。
从刚才方义强硬的语气,离漠看得出不论他们是怎样的说辞,他都会认定方御是离家人杀的。
方义平时什么都好,但只要一碰到关乎方御生命安全的事,他便会失去理智。
所以这么多年他才会如常客般去官府送银票却不知道教训方御。
“你一命怎么能泄我的恨,我要你们全家偿命!”方义撞开离漠,背着方御的尸体大步跨出了门,他瞪起眼睛回过头狠狠的扫了一眼院内所有的人。
你们,等着吧!
“方伯伯。”,“方伯伯。”此时离华离宇提着铁锹刚回来,正迎面撞见从篱笆院内背着个人走出来的方义,他们扬起笑容热情打招呼道。
方义看都不看那二人一眼,只冷哼一声便快步走开了。
正当他顺着篱笆向右拐时,背上人的手指轻微的抽动了一下,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
“爹,娘,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大家!”小怜方才还虚弱的伏在离家老爹背上,此刻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如泉涌,她哽咽着说道:
“其实之前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离肖的,我对不起大家。”
女人见小怜扑通一跪又突然说出这般话来,心下一惊,连问道:
“怎么回事?”
“五个月之前的一个晚上,我躺在床上正欲睡下,突然一个酒气熏熏的男子闯了进来,在夜色中我看不清那人的模样,我以为是离肖,他摇晃着向我走近……
就在,就在那一夜我和他圆房了。”小怜突然神情变得很激动:
“可是就在离肖下葬的那一天,方御跑过来跟我说孩子是他的,让我改嫁,起先我还不信,但他却能列举出那日的种种细节……”
小怜先是默默的低下头抽泣,然后猛的站起身来闪电般撞向篱笆门旁的石柱。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女人、离家老爹、离漠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但待他们反应过来时,小怜已撞的头破血流,那红色液体源源不断的顺着脸颊滑下……
此刻他们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小怜,你这孩子,做什么傻事呢?”女人哭喊着跑过来抱住倒下的小怜,声嘶力竭道。
“是娘对不起你,娘太自私了,明知离肖活不了多久还让你嫁过来,即使你改嫁,娘也不会怪你啊,何苦做这种傻事呢?”
女人抱着小怜哭的昏天暗地,即使离肖死的那天她也没这么哭过,或许真的是太压抑了,仅仅几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真的承受不住了,所有的痛苦都随着泪水流了出来。
“小怜嫂嫂……”离水看着满脸是血的小怜也哭的泣不成声。
整个篱笆院内弥漫着一股压抑悲伤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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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将小怜下葬后,女人想着祸事也该来了,但一连过了一个月却还是相安无事。
难道,难道是自己多虑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躲也躲不掉,她不会躲,但她希望自己的家人能找个地方躲一躲,可她每次想找时间跟他们说一说这事,还未等她说出口就被他们打断了。
看来他们也跟自己想的一样。
“娘,我和爹他们去打渔了,今天中午我们不回来吃饭了。”正恍神间,离漠拖着渔网走到门口时望着她大声说道。
女人放下手中折好的衣服,会意的点了点头,并挥了挥手示意他快去,别让他们等急了。
坐在院内继续折衣服的女人望着离漠远去的背影,再透过窗户瞥了一眼正认真认字的离水。
女人心下觉得,孩子们最近好像突然长大了。
离漠不再整日跑诡雾林玩,而是懂事的帮着上了年纪的他爹出海打渔。
因为有离华离宇这两个十五岁的哥哥帮他,他很快就掌握了捕鱼的精髓,并且每次都能满载而归。
而离水则每日缠着她,除了让她教她认字写字,还让她教她做饭炒菜这类厨房的活计。
她笑道,你还小,连灶台都够不到,怎么做饭啊?
离水嘟着小嘴不服气的回道,不是有小板凳吗,我可以站在板凳上啊……
她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学这些还为时过早,若她喜欢厨艺的话,她会待她再长几岁时教她。
但此刻,是万万不行的。
女人费了好大的口舌,好说歹说才让离水打消了这个念头。
女人回过头来,又接着折下一件衣服,此时她正折着离漠平日出海打渔时穿着的裤子。
每次离漠从她眼前走过,她的视线总会盯在那短了的裤脚上。
不知不觉间孩子竟长得这般高了。
女人嗤笑一声,自己竟还停留在他三岁那年。
是该给离漠买大一号的衣服了。
習日,她便走进古瞿村最大的衣铺给离漠挑选新衣服,正来回踱步间,不想,却在转身时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竟是方义!
她吓得连衣服从手中滑落都未察觉。
真是冤家路窄啊。
而此时方义和善的态度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错乱了,那灿烂的笑更弄得女人直想扇自己巴掌。
这不符合常理啊,一定是错觉,没错,肯定是错觉!
“洛青,哦不,离夫人,那天的事多有抱歉啊,我把方御焦急的背回家后,想着他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便请来了当地最好的大夫给他医治。
你猜,那大夫怎么说?”方义顿了顿,呵呵笑着问道。
此时女人真想说,还能怎么说,死了呗,撞成那样不死才怪。
哼,这方义一定是受不了儿子死的打击疯了,不然不会笑得这般诡异。
心中虽这么想,嘴上却关切道:“那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他只是头擦破了点皮,并无大碍。
一直不醒只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暂时处于昏睡中,让我不用担心。”方义倍感愧疚的说道,那日,他一激动话说的有点重了。
“擦破了皮还流那么多的血!”女人不敢相信道,这方义的血一定不值钱,想流多少就流多少。
“那是因为方御背着我服用了一种奇怪的药,服用初期那种药会使得他即使受了一点小伤也会流过量的血,当然那血只有一小部分是他体内真正的血,其余的均是从他体内排出的药物,由于药劲过猛,他会暂时性休克,但不会危及他的生命。”方义耐心解释道。
虽然觉得很荒唐,但女人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这下一家人终于不用整日提心吊胆了,离漠也不用担杀人的罪名了。
“离夫人,你要买什么衣服,钱我付吧?”方义讨好道,她希望女人能够原谅他,最好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用了。”女人客气的说道,经历了这件事后,女人倒是看透了很多。
她不怪方义,那毕竟是他亲生儿子,换了谁恐怕都会那么做的,更何况是爱子心切的他呢。
但在方义眼里,却是女人冷漠的拒绝了他,她一定还在为那件事耿耿于怀。
此时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化解那件事,只一直杵在那儿,直到女人挑好衣服走出了店铺还在那杵着,他深感内疚的看着女人远去的背影。
那背影愈行愈远,不仅便没了踪迹。
往家赶的女人将选好的衣服紧紧的抱在怀里。
心中念道:
离漠啊离漠,娘不求别的,只希望你平平安安长大,别再遇上这种麻烦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