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林只要到市里来,就会到息春这儿来。经常地带点田大阔的消息,经常地坐一会儿。息春空旷的大房子,息春踟蹰独行的影子,还有她裸露的白晳的肌肤都使长林愿意到这里来。当然,另外还有钞票。
终于,有一天长林带来了息春盼望已久的消息。他告诉息春:“有两个外地人来找田大阔。”
“什么样的人?”息春问道。
“高个的挺凶气,眼睛看人恶悼悼的。小个的猴头相。两个人还背着个兜,一看就不是本地人。”长林语言表达能力不强,按着自己的看法,简单地描述了一下熊灿和任建。
可这就够了,息春在浑身透过的冷意中,已感觉到了,来人就是凶手,就是息春期待已久的人物。
“他们人在哪儿?”息春脸色苍白,继续问道。
“田大阔将他们送到老虎洞去了。”
老虎洞?息春虽然没有去过,但她知道。她听人说过,那里道路崎岖,行人罕至。曾是大片的原始森林,采伐后人们在这里开辟了人参种植园。有了人参,有人才修了路,才可以勉强通过一些兽力车,使得那里渐渐有了点人烟。
关东山的传说里,老虎洞是虎王居住之地。九山十八岭的老虎到这里朝拜,在这里出没。一些挖参人在这里遇难,遗下的人参籽又使这里成了人参的王国。
不管传说如何,但这里地形险恶足可见一斑。
息春心中忖道,田大阔把他们藏在这里,是要把他们养好了再去伤人哪!息春还认为,田大阔太混!这样的人有奶就是娘,他们任何人都能伤害。只要给他们钱,他们就是受人驱使的恶虎。
事实上,这些失去人性的杀手,同样是一柄有毒的双刃剑。
息春看透了这一点,这个可怕的女人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稍做沉思,回身到屋里插上门,好一阵打扮。等她开门再出时,已使长林目瞪口呆。
这时的息春,头戴一顶鸭舌帽,身穿一件大开领的西服。里面翻出她雪白的衬衣,衬衣里是她更为雪白的肌肤,颈项上是一条银光闪闪的项链。西服是黑的,西裤是黑的,皮鞋是黑的。黑白分明的息春,擦着粉的脸蛋上戴着一副黑色的墨镜。
这人是男还是女?此刻的息春谁见到都会提出这样的疑问的。因此,难怪当时的长林也不知所以。
“长林,领我去见那两个人。”息春说。
“现在?”长林问。
“对,现在!”息春早已迫不及待,她等的就是这一天。
长林却有些犹豫,他对这个女人有些不解。她打听田大阔,注意田大阔,作为曾经是田大阔姘头的息春这样做,长林还是有些理解的。可她为什么要找这两个人呢?
这两个人和她有什么瓜葛呢?
他提高了嗓门:“他们在老虎洞!”
“我就是要去老虎洞。”息春从她的手提袋里拿出两张百元大钞:“怎么,够不够?”
长林眼睛盯向那两张大钞,他眼睛是直的。他心中想道,好!钱是实实在在的。她拿钱,我开车。她要上哪儿,我就送她上哪儿。我管那么多干吗?是人还能和钱过不去吗?”
长林终于想淸楚了这件事。
39
老虎洞,熊灿的护参房里。热气腾腾充塞了每一寸空间。人在其中,就如在浓雾中行走一样。不过,这热气和浓雾不同,除了同样是水蒸气之外,热气里香味扑鼻。为此,任建大叫多次,他肚子饿了。
熊灿不理他,一再要求烧火的黑胖,“火小一点,一定要用慢火。”
黑胖烧火,在灶坑里不时抽出两根,又加上两根。始终保持锅下有几根木棍在燃烧。火慢悠悠地添着锅底,锅里的汤也慢悠悠地打着滚、冒着泡。一锅肉,在翻滚的汤里散发着雾气和香气。
黑胖战败了,败得心服口服。熊灿没有依靠手中的木棍来取胜,他将木棍扔掉,徒手和黑胖相搏。没有了木棍的纠缠,黑胖感到了一阵轻松。可这轻松只是暂时的。
熊灿的脚步像泰山一样,在稳稳的移动中没有一丝破绽。他两臂微弯、两拳如斗,两只眼睛狠毒的目光,直穿黑胖的心脏。
两轮交手,黑胖锐气尽失,心理上已把败看成定局。与人交手,失去信心就等于失去了胜利。在稍有的恍惚之间,熊灿果断地踏步上前,一脚踩向黑胖劈开的两腿之间,而铁一样的双臂,一只缠住了黑胖的胳膊,一只已无情地抓住了黑胖的腰带。乘黑胖前扑的力量,熊灿顺势一带,黑胖已被熊灿抗在了肩上。一阵旋转,黑胖在熊灿肩上已分不清东、西、南、北。熊灿就势一松手,黑胖的身体就飞了起来。好在参地里全是腐殖土,海绵一样松软。黑胖扑在上面,只是造得个灰头土脸。身体上没有什么伤痕,不过精神是彻底被熊灿摧垮了。
黑胖明白,自己绝不是熊灿的对手。他开口叫道:“大哥!”
他不管熊灿年纪几何,也许此刻只有这样的称呼才最能反映出他的心境:“我服了。”
“闻见狗肉香,神仙也跳墙。”何况这是一条一点杂毛没有的纯种黑狗,是狗中的极品,平常极难寻到的。
—场风雨过后,老虎洞恢复了平静。目睹熊灿和黑胖令人心惊肉跳的打斗,老爷子浑身筛槺。现在,看他俩成了朋友。不可理解之中,也多少有了点安慰。因此,任建问他有没有酒的时候,他拿出了一瓶埋在地下多年的老酒。任建又扒了一堆大蒜,将炕桌擦了又擦。小房里除了雾气、香气,竟是过年一样的喜气。
黑胖的心情早已平静,打不过就认栽,这是他的理念。这时,别说熊灿是吃他的狗肉。就是吃他的肉,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撕下一条。老虎、狮子得训,人也得训。黑胖在这几轮交手中,被熊灿彻底训练好了。
熊灿盘腿坐在炕上,点着一支烟,在雾气中喷云吐雾。他心安理得,他胜了,他就要享受胜利果实。在人与人的交往中,这就是熊灿的信条,胜者王侯、败者贼。
他坐在那儿,狗肉好了。黑胖捡好的盛了一大盆,放到了桌上。任建将大蒜拿来,老头将酒递上。一切俱备,熊灿告诉黑胖:“黑胖,倒酒。”
火停了,热气也渐渐飘散,屋内也都清晰可辨。四个人围了一桌,面对热气腾腾的狗肉,迫不及待地伸出了贪婪的大手。
这时,夕阳像一只火红的大鸟,飞落西边的天际。蓝天上拉起的几朵白云,挂满了红霞。长白山的浩瀚林海,也披上了这道火红的霞光。
息春乘坐长林的三轮,一路颠簸开进了老虎洞。她找了个背静的地方,叫长林将三轮停住。然后,她告诉长林:“你去,你把那个髙个的找来。”
长林走进了那间小屋,小屋光线很暗,他一时难以适应。那边,任建看到来人已经喊道:“你是谁?”
“我找熊哥。”长林机灵而谦恭地答道。
狗骨头扔了一桌,酒已经喝了一瓶。黑胖歪在炕上睡着了,任建眼睛充血看不淸来人。只有熊灿清醒,他已认出了进门的就是用三轮送他们到这里来的人。
“来、来,过来喝一杯。”熊灿不失热情。
“不、不,熊哥、有人找你!”长林在田大阔那儿,早知道了他的名字。
听了这话,熊灿心头却倏然一惊。他酒意有些消失,谁会到这儿来找我?可随即,他就释然了。如果是警察,就没必要叫这个长林来多此一举了。可他仍没动地方,张口说:”你让他来,到这儿来。”
“大哥,是个女的,她在外边等你。”
听到是个女的,熊灿更有点惊奇了。参市对他来讲是片陌生的土地,这片土地上是片陌生的人群,何来女人找他?不过,这“女人”两个字,还是强烈地撼动了他的心。他急忙穿上鞋,随着长林来到外面。
喝了不少酒,但对于熊灿来讲也就是刚刚好。冷风一吹,酒意上涌,胆子自然也大了起来。长林在前带路,他跟在后头。穿过一片参园,看到了长林的三轮,看到了三轮边上一个头戴鸭舌帽的人。那人,帽檐下一副宽大的墨镜,此刻映着夕阳闪着红色的光斑。她的背后是无边无际的大森林,山风吹来,林涛吼叫,她帽檐下的一绺长发在飘动。
真是个女的,服装怪异、神秘的女人。
胆子再大,此刻熊灿的酒意也要消退许多。他有点缩步不前,双手自然捏拳。他有点后悔,没把那支半自动枪带在身上。
看到远处走来的熊灿,息春的心脏也有些紧缩。他曾使死神的翅膀扫过她的天庭。但她必须镇定自己,她用上牙咬了咬下唇,强压住狂跳的心脏,慢步走向熊灿。
怪异的女人!熊灿紧盯着她。等看清她是一个赤手空拳的人之后,熊灿挺直了腰杆。不管她多么怪异,不管她来自何处,在这四面无人的大森林里,像力就是皇帝、就是主宰。他熊灿在这方土地上,还何惧之有?
“熊哥!”息春说话了,”我是来送给你一笔财富的。”
女人的话娓娓动听,在这淸冷的大森林里,像鸟儿的鸣唱。
“你是谁?”不管是财神爷,还是欢喜佛。熊灿都要先弄明白眼前之人来自何方。
“你不用管我是谁,肯定是你一个熟人。我有一笔二十万的财富要交给你。你可以先拿走十万,剩余的十万,事成之后,我会一起给你。”
“什么事?”
“除掉一个人。”
听到这样的话,熊灿好久没说话。只是用他毒辣辣的目光观察来者。来者显然是个女流,但她为啥做此打扮呢?似曾见过,又无印象。
在熊灿的目光下,息春有些受不了。她开口说:“熊哥,我这么老远来找你,你不必怀疑。我要除掉的人和你关系密切,但对我来讲却是水火不容。我这里有一万元,你先拿着,这是我的诚意。这里还有我的电话号码,你考虑好了,到市里来找我,我等你。”
息春说完这话,没等熊灿表态,将一沓钱往熊灿手里一塞,转身走向三轮。她还招呼等在远处的长林:”我们走!”
不一会儿,息春的三轮驰出了熊灿的视野。大森林在她的身后,抚平了一切。
熊灿站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回过劲来。他将一万元揣在衣袋里,将包在外边的纸上的电话号码记在心里。然后,他返身走回小屋。
小房里,狗肉还好,酒还尚温。可所有人,包括任建都已睡着。熊灿也丧失了喝酒的兴趣,他爬到炕上,坐到行李上。手拽起一块狗骨头,慢慢地在思索。
这个女人是谁?她要除掉谁?她怎么能找到这儿来?思来想去,他认为,长林是这场戏里的主角。没有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抓住长林,他就会说出真情。只要他说出真情,熊灿就会了解一切。
“对!”想到这里,熊灿以拳击掌,他找到了掲开这个神秘女人真面目的钥匙。他将息春交给他的一万元,拿在手里掂了掂,放在了他的旅行袋里。钱是多么好的东西,他怎么能拒绝呢?何况他已是一个死罪在身的人。二十万!他在心中已许下了这笔生意。
三天后,长林的三轮又一次来到老虎洞。自从熊灿和任建住进这里,田大阔是三天两头就打发长林来送粮、送米、送给养。
在这渺无人烟的大森林里,长林的每一次到来,都是一件盛事,连黑胖都跟着髙兴。自从他的黑子被熊灿吃掉以后,他们倒成了朋友。熊灿那里只要有好吃的,总要召唤黑胖。因此,长林的到来,肯定又有一段好日子过了。
可熊灿这次有些扫兴,除了米和面之外,长林送的东西里少了酒。没有酒,熊灿怎么过?他眼一瞪:“长林!怎么没有酒?”
“哎呀!我哪知道,东家买啥,我拉啥,我能管那么多吗?”长林爱答不理。
正好没事熊灿还要找个事,他二话没说向着长林飞起一脚。这一脚正中长林头部,长林丝毫没有防备被打出一丈多远。长林整个身体被抛了出去,仰卧在两个参串之间。
更可怕的是,熊灿挥起斧子,一斧砍在长林头部还有一尺远的树桩上。长林的裤裆里渗出了尿液。“熊哥!”长林惊吓之余,本能地发出一声惨叫。
40
远处的牛角山有些泛黄,秋天啦!每次外出归来,只要看到牛角山,秦连守就知道参市到了。而且,一种自然的亲切感就会扑面而来。
回到刑警大队,秦连守立即要通了黄泥镇派出所的电话。他想马上了解派出所对田大阔的调査情况。接电话的正是黄泥镇派出所所长杜方平,他的回话使秦连守心头一震。
“秦大队长,据我们民警的调査,这个叫田大阔的已经回来了。不过这几天,没有什么异常。就是到仙人洞去了几趟,具体做什么还不清楚。我们正在继续监视。”
田大阔果然回来了!秦连守没有和杜所长多说,只是让他多加注意。现在,田大阔参人犯罪的证据一点没有,只能争取在监视中看能否掌握更多的东西。
甄诚手里是一份厚厚的卷宗。他们这次的谢尔苏之行,使这本卷宗里除了冷绍军的供词、史可兰的供词,又增加了许多证人证言。
他们到谢尔苏之后,在当地公安的配合下,按史可兰的供述,找到了兴隆食杂店。
食杂店里,正巧祖孙二人都在。秦连守和甄诚拿出了熊灿和任建的照片,祖孙二人一眼就认出。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就是他!”
秦连守和甄诚又在当地公安的配合下,取得了他们作案的现场照片和现场的其他证据。看到这些证据,甄诚感到手心都在出汗。他恨不得马上抓住熊灿,让他立即归案。
秦连守打完电话,将田大阔已经在黄泥镇的消息告诉了甄诚。然后,他又向甄诚说:“我的意思是你到黄泥镇去待两天,和杜所长取得联系。你们共同研究,秘密监视田大阔,争取有所发现。”
甄诚点点头:”我也这么想,有情况我随时和你联系。”
说完话,郵诚收拾了一下。他换了一套休闲装,拎了一个黑色真皮手提包,推出了一辆玲木100。他骑着这辆摩托车就上路了。
参市至黄泥镇压的公路就从牛角山下穿过,沿着牛角山斜斜的山脚,一条青徐徐的柏油路蜿蜒展开,长蛇一样伸向远方。这条公路一面靠山,一面临江。临江一面设着护栏,挂着急弯、限速的标志。
公路上车不多,甄诚以不到60公里的速度行驰。甄诚经常到乡下办案,这条公路他十分的熟悉。只要看到牛角山的树黄了,他就知道秋天到了。看牛角山上的树绿了,他知道春天来了。在这一秋一春之中,一个新的纪元就成为历史。他能记得,这是他所路过这条公路时,牛角山的树木第六次泛黄。这也就说明,这是他当刑警的第六个年头。
前面是个弯道,弯道上驾着一座单孔石桥。这桥像一条彩虹飞落大江两岸,因此,人们也叫它彩虹桥。由于弯急,甄诚换挡减速。摩托车像被人勒了一下,速度明显减慢驰进弯道。可就在这时,仿佛一道黑光从飯诚眼前倏然闪过。亏得甄诚已经放慢了速度,摩托车向右一扭,擦着路边的护栏勉强驰过。甄诚回头一看,原来是个三轮。那三轮一点没减速,向右一扭驰上了主道。甄诚心里恨恨地说:“玩命!”可就在他一回头的工夫,又觉察出了某种不对。等他停下摩托车再回头仔细观看时,三轮车早已远去。
“谁呢?”他脑海里闪出个问号。三轮上坐着一个人,看形态和面孔是很熟悉的一个人。但她扣着墨镜,又一闪而过,甄诚有些想不起来。这个人似乎很重要,但又很模糊。看三轮车已变成牛角山下一颗蠕动的小黑点,甄诚无奈地又骑上他的铃木,向黄泥镇驰去。
到了黄泥镇后,他没有到所里去。而是找了个小旅店,住下后给杜所长打了个电话。杜方平接了电话告诉甄诚,中午“锦江小吃”会面。
中午,两个人全是便装,走进只有一间铺面的“锦江小吃”。杜方平身材很高大,足有一米八十的样子。他方面大耳,肩宽体阔,上套一件普通的夹克衫。但所有的人几乎全认识他,从饭店的老板到顾客都和他打招呼,有的甚至还十分亲热地拽他上桌喝酒。
当然,这不是杜方平的初衷。他很无奈地向甄诚苦笑一下说,“哎、哎、闹、闹。”
甄诚笑笑,也不多说,只是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递给杜所长一支。杜方平坐下后,接过服务员递过的菜谱转给甄诚:“来、来,老弟你随便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