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儿,你这傻孩子,究竟要为娘的操心到什么时候呢?”大夫人伸手抚着她的头,满面悲戚。
高云瑶将脸枕在大夫人膝盖上,咕哝道:“娘,女儿知错了,但今日之事,女儿真的不甘。凭什么你们都帮那个小贱人,她不过一个外人罢了。”
“混账!”大夫人声音陡然又冷了起来,“你忘记了为娘那晚是怎么交代你的吗?你金玉一般的人,何必与瓦砾硬碰?”
“可是,女儿就瞧不惯她那样儿,明明是从乡下来的土丫头,偏她见了我的面,还摆出一副清高骄傲的样子。娘,女儿就想撕了她的优雅,踩了她的骄傲。”说到这儿,高云瑶眸中闪过一丝恨意。
大夫人定定望着女儿,脑海中想到李青歌那小小的身影,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身姿,让她也无端恨了起来。
“哼,”大夫人冷冷一笑,“不过一个黄毛丫头罢了。”赫连玉都能摆布,她还怕她生的女儿吗?
“娘,你要为女儿做主。她一个村姑,凭什么瞧不起女儿,凭什么敢对女儿不敬?”高云瑶趁势说道。
大夫人望着女儿,伸手轻柔地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看她两边脸颊都红肿了,也深悔自己打得重了。
“瑶儿。”大夫人深深一叹,语重心长地道,“那李家丫头的事暂且放下,你若想出气,就得听为娘的。”
高云瑶心思一转,听出大夫人话中之意,忙点头道:“娘,女儿什么时候没听你的话了?”
“听话?”大夫人冷哼一声,指着地上的一片狼藉,“那这花瓶怎么碎了?”
高云瑶脸色一白,这才知道自己一时气急,也不管什么东西了,只要随手能拿着的便全砸了。
“娘,女儿错了。女儿保证,以后绝不乱发脾气、乱砸东西了。”
“你这话娘听了多少次,都数不清了。”大夫人睨了她一眼。
高云瑶趁势向大夫人撒娇,“真的,女儿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娘——”
“好。”大夫人点头,伸手拉她起来。
高云瑶一起来,立刻兴致勃勃,“娘,你打算怎么惩治那死丫头?”
“你……”大夫人脸色一下就阴了下来。看着自己女儿红肿的脸,这心思也陡然冷了下来。今日之事,分明就是李青歌那丫头以退为进,步步将高云瑶逼得退无可退,就连她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也不得不教训自己的女儿。
“罢,那小贱人你若不喜,娘替你除掉就是,但从今以后,你可得安分。”大夫人道。
“嗯。”高云瑶立刻挨着大夫人边上坐下,“娘说什么女儿都照做就是。那么,娘是打算让那小贱人走吗?”
“走?”大夫人冷哼一声,好不容易给糊弄来了,怎么能轻易放她走?
赫连玉虽然不在了,可是这个女儿却跟她一般模样儿,让她瞧着便心头生刺,她怎么可能让她那么容易走?
“这个你别管。”大夫人道,“你只需记着,从今往后,你要收敛你的坏脾气,最好跟你荷表姐好好学学。下个月初二,是你大哥十八岁生日,届时三殿下与七殿下都会来,怎么做,不需要为娘教你了吧?”
李青歌回到荷香苑,醉儿并红喜都迎了上来。
醉儿是怕李青歌吃亏,因为昨儿个大小姐高云瑶为难自家小姐的事,她已经从丫鬟们口中听说了。让她生气的是,这些人嘴巴太毒,还幸灾乐祸地说,惹怒了大小姐,以后可有苦头吃了。
直到见着李青歌安然无恙地回来,醉儿才松了一口气。但见她发丝散乱,一边的脸颊还有些肿,顿时就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你怎么了?”顾不得嘴角的痛,醉儿看着李青歌就问,“是不是大小姐打的?”
李青歌瞧了她一眼,也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我——”醉儿忙捂住嘴角,干笑一声,“不小心磕门框上了。”
“是吗?”李青歌自然不信,“谁打的?”
红喜双手环抱,一旁笑着奚落道:“能怎么着,咱们醉儿女侠今天可厉害呢,以一敌八,被人压在地上打,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记了。”
李青歌轻轻瞟了红喜一眼,随后喊上醉儿:“跟我到房里上点药。”
是夜,月华如水。
李青歌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只要一闭眼,眼前便是女儿囡囡的身影。
心烦意乱之下,她独自起身,只随意套了件衣服,便打开房门,独自往那个地方去。
这高府还如她重生前一样,是以她对这里相当熟悉。
只是,那间柴房却不是她死前的模样。
这里树木葱茏,花香缭绕,联排的别院坐落其间,倒也十分别致,屋檐下点着几盏宫灯,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格外阴森与凄凉。
李青歌紧了紧衣衫,茫然四顾间突然记起,这里不正是四姨娘生前所住的院子吗?
四姨娘花牡丹,曾是京城丽香苑里的美人,后来跟了高远,还为他生了女儿高云慧。花牡丹因貌美如花又兼舞姿撩人,所以很得高远宠爱。
只是,前世的自己到了高家三年之后,在一次大火中,四姨娘不幸丧生,她所住之处也沦为堆放杂物之处。可这一世,想不到自己刚来,四姨娘就已因病去世。
看着眼前冷幽幽的房子,李青歌有些迷糊。究竟是自己记错了,还是事情根本就与前世不一样?可是无论如何,她的囡囡都是死在这里的。
突然,屋北角砰的一声响,李青歌心口也随之炸开。
是谁?一阵夜风袭来,她的身子紧跟着颤抖起来。
前世那场大火,四姨娘尸骨无存,人都说那场火来得太蹊跷。有术士说,高府有不祥之人,故而连发灾祸。
“谁在那里?”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李青歌回头,就见高逸轩站在院门口,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李青歌望着夜色下的高逸轩,一时不知从何开口。
“是谁?快给爷出来,不然爷不客气了。”高逸轩将灯笼提得高了一点,似乎想看清楚院子里的人。
李青歌深深呼吸了一下,慢条斯理地朝院外走去。
高逸轩见是李青歌,不觉笑了,“小爷还当是哪个漂亮的女鬼呢,想不到竟是你这丫头。”
李青歌没有说话,黑漆漆的眸中荡着某种悲鸣的幽光。
见她不说话,双眸中又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高逸轩一个激灵,脸色有些发白。
李青歌瞥了他一眼,径直朝回去的路上走。
“喂,你去哪?”高逸轩喊着。
李青歌不理,对他有说不出的厌恶。
高逸轩一挠头,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提着灯笼又追了上去,“我送你吧。”
“你不怕我就是女鬼?”她目光幽幽地盯着他,刚才那一瞬他神色变幻,她可是瞧得一清二楚。
高逸轩眼波一转,挨着她耳边,低低地笑,“有你这么漂亮的女鬼,那小爷我可就赚了。”
李青歌双颊一热,狠狠瞪他一眼,继续走路。
“歌儿妹妹,等等我。”高逸轩忙赶了上来。
“不用你送。”李青歌冷声道。
“为什么?”高逸轩一脸奇怪。
“讨厌你。”李青歌直截了当地说。
“都说这里晚上会闹鬼,小爷我生平见的东西多了,可就没见过鬼长什么样。可巧了,今晚碰见了你,小爷心里——”高逸轩眉开眼笑,似乎很是开心,“歌儿妹妹,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李青歌冷眼瞪着他。
高逸轩见她神色不佳,只轻轻道:“歌儿妹妹,你还在为白天的事生气吗?”他的声音低低软软的,带着诱哄讨好的味道。
“没错。”李青歌沉声道。
“丫头。”高逸轩轻轻唤了声,“如果、如果你真的生气的话,轩哥哥给你打一巴掌还回来,好不好?”
李青歌偏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侧脸。朦胧夜色下,他侧颜如玉,宛若雕刻,让人有种想要将之毁灭的冲动。
高逸轩被她盯得发毛,刚想抬头,冷不防李青歌掌风袭来,狠狠扇到了他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响彻夜空,干脆利落。
高逸轩手里的灯笼应声跌落。他的俊脸偏向一边,眼前一片晕眩,脑子里更是嗡嗡作响。
死丫头,下手这么狠,是想一巴掌直接拍死他吗?
高逸轩心中愤懑,正想与她理论,岂料李青歌已经独自走远了。
“小丫头,你到底有没有心呀?”高逸轩将灯笼踩灭,飞快追了过去。
李青歌不理不睬,不自觉翻了个白眼。是他让她打的,现在又凭什么埋怨?
高逸轩见她不睬,上前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小爷这么帅,你也真下得去手。”当然,他是绝对不会将此归结为自己魅力不够的。
李青歌目光向下,看了看他紧抓着自己的手,然后又向上看了看他另一边没有挨打的脸,意思很明显:松手,不然,你还得挨一巴掌。
高逸轩觑着她紧绷的小脸,邪恶地挑着眉,一副痞子样,轻佻的目光朝她身上一溜,再扫了下四周,意思更明显:现在夜黑风高,四下无人,你这么个小丫头,分明就是大灰狼嘴里的肉啊。
一股怒火在胸口烧起来,李青歌扬手便朝他脸上挥去。
高逸轩唇角一勾,坏笑着握住。
“松手。”李青歌冷声呵斥。
高逸轩眨眨眼,“不放,除非你喊我一声轩哥哥。”
“无耻。”李青歌用脚踢他。
他一闪,反将她抱进怀里,健硕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头微微垂下,下巴抵在她的脖子上,对着她的耳朵轻轻吹气。
“你——”李青歌顿时石化。
温热的气息游走在她的耳侧,李青歌惊惧地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放开我,不然杀了你。”李青歌怒吼着,可是双手被他反剪,整个人被他钳在胸前,根本动弹不得。
“呵。”他哧哧低笑,温软的唇突然含住了她的耳垂。他一边用齿尖一下下轻咬,一边道:“你都说我无耻了,那我再不做出点无耻的事,岂不是辜负了这个评价?”
李青歌呼吸一滞,感觉心跳都要停止了,身子瞬间瘫软无力起来。
纵然前世连女儿都有了,可是对于男女之事她懂得并不多,唯一的一次就是替高逸庭解毒,可那时由于紧张,整个过程除了痛苦之外,她再没有别的感觉。
此刻,面对高逸轩的撩拨,李青歌虽然一开始又无措又羞恼,但渐渐地,她冷静了下来,唇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
忽地,她把头向后一靠,带着凉意的唇吻上了他的下巴。
高逸轩一怔,未及反应,李青歌微露贝齿,重重咬了下去。
晚风轻拂,带着夜的寒意,李青歌在他冷魅的视线下,只觉手脚一片冰凉。她唇角含笑,眸含讥讽地望着他。
高逸轩被她这样的神情气到了,真的气到了。
“小东西,想不到你还喜欢这种禁忌的玩意儿。好,小爷今晚就满足你。”他近乎野蛮地撕扯着她的衣服,想要看到她害怕的眼神,想要听她求饶的声音。
然而,李青歌的反应让他失望了。
她甚至咯咯轻笑起来,清脆婉转的嗓音如冷玉一般,沁凉森寒。
微凉的手指顺着她的下巴缓缓下滑,落在她漂亮的锁骨上。高逸轩眸色渐深,甚至还漾着浓浓的笑意。
高逸轩贴在她的耳畔,低低呢喃:“爷更喜欢听你叫我相公。”
那低低的轻语宛若魔咒入耳,李青歌只觉眼前一片模糊,似乎听到男人的冷笑声。
不顾她有孕在身,他一脚将她踹翻在地,眼底尽是厌恶与鄙夷。他冷笑着说,李青歌,别再枉费心机,就算你我成亲,就算你有了我的孩子,你也永远得不到我的心,在我心里,唯一的妻,便是荷儿。
那一夜,他将她丢出洞房,让她沦为笑柄。
“你怎么了?”感觉到她在发抖,高逸轩忙将她褪至腰间的衣裳拉了上来。
一想到孩子,李青歌面色惨白,神思恍惚,浑身冰凉。
高逸轩有些惊异,忙将她带入怀中,却发现她掌心一片湿热,举起一看,幽白夜色下,竟然泛着暗红的颜色。
原来,她不知何时将掌心掐得血肉模糊。
“丫头,对不起,轩哥哥是闹着玩的,你别当真!”高逸轩慌了,手足无措地帮她系着衣带。
李青歌缓缓抬头,手指抚上他的脸,狠狠咬着自己的唇,“让你扫兴了?”
高逸轩一时心乱如麻,他从来没有如此鄙视过、憎恶过自己。
“对不起,丫头。”他一只手轻轻抚上了李青歌的头发,声音里藏着深切的痛。
李青歌缓缓抬头,唇瓣上的血迹越发妖娆。
高逸轩不敢正视她清冽的双眸,却还是郑重地说道:“丫头,今晚的事,我很抱歉。你放心,我会负责,只要你愿意,等你及笄之时,轩哥哥就三媒六聘地来娶你,好吗?”
李青歌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黑眸宛若无边暗夜。
“你听过母狼的哀嚎吗?一只失去幼崽的母狼。”她微微仰首,遥望着悠远的天际,那里有薄云缠绕着明月。
“丫头。”高逸轩一愣。他向她求婚,她怎么好端端地说起母狼?
就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轻唤,她径直说道:“我就听过,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哭喊。”
夜风吹过,李青歌抱紧双臂,继续说:“听说,那是一只失去幼崽的母狼。”
没来由地,看着她的样子,高逸轩的心紧紧揪起,感觉她随时就会消失不见,他想伸手碰碰她、安慰她,但无形中似有一股力量在阻止着他,他甚至抬不起那只手,只能望着她。
“丫头,别说了,夜深天凉,我送你回去吧。”他一边劝着,一边脱下自己的袍子,紧紧裹住她。
“山里人穷,冬天没有收成,只有冒着天寒进山里,好的话能打些野味回来,好拿到城里与富门大户打牙祭。”李青歌稍稍偏着头,视线落到了高逸轩的身上,就像一个偏执的孩子,非得拉着人叙说着她的故事,“那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狼,据看过的人说,那小东西被带回来的时候,连眼睛还不会睁呢,浑身毛茸茸的特别可爱,他们说,许是天冷,食物缺,母狼不得已离开自己的幼崽,去远一点的地方觅食了。”
高逸轩静静地望着她,她低低絮絮的样子,让他想起那撕心裂肺的悲恸与虚实难辨的空茫。
“丫头,别乱想了,那些村民也不是故意的,若不是被逼无奈——”
李青歌咯咯低笑,打断了高逸轩的话,“你知道后来怎么样吗?他们想杀了母狼,那是一匹有着雪白皮毛的母狼,据说它的皮毛价值连城。”李青歌道。
本来很平常的一件事,可不知为何,被李青歌如此一说,高逸轩的心突然跳了一下,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往外冒。
残害幼崽,再杀母?
这丫头……高逸轩怜惜地望着她。是想到那对可怜的狼母子了吗?想不到她外表有如尖锐的刺,内心却如此脆弱敏感。
看到他的眼神,李青歌眸光一闪,冷冷道:“只可惜,母狼识破了村民的伎俩,反倒趁他们布置陷阱的空儿,潜进村子——”
“什么?”高逸轩一惊。
“它杀死了所有的牲畜。”李青歌道。
“哦。”高逸轩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杀了所有人。”
李青歌瞟了他一眼,密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嗜血光芒,还有一点她没有说。
豪门公子哥或许不知牲畜对于农家的重要性,没有了牲畜,农耕便无法进行,这样便会影响生产,一年都无收成,再加上天荒、地灾、赋税,第二年,村民饿死者大半。
看李青歌垂首不语,高逸轩怕她还为此事难过,只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好了,你这丫头也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村野异闻,值得这么当真?也许你听到的不过是风声,大人想吓你,让你乖乖睡觉,才如此编的呢。”
李青歌深深望了他一眼。她想说,这本是她的亲身经历。那几夜,母狼哀嚎,她恰巧与囡囡住在那个村子,她甚至看到那匹雪狼嗜血的眼神,那一刻,她紧紧护着怀里的囡囡,她从母狼的眼睛里看到了与自己同样的眼神。
“走吧。”看着她眼睛里越发深浓的黑暗,高逸轩皱紧了眉头。他以为女孩子都该是春光明媚的,而不应该像李青歌这样,整个人太过黑暗。
他一只手自然地搭在她肩上,扬唇一笑,“对了,听你乱扯了半天,你还没回答我,到底愿不愿意嫁给我呢?”
李青歌冷眼睨着他,“你敢娶吗?”
“怎么不敢?”高逸轩挑挑眉,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只要你敢嫁,我就敢娶,怎么样?你要不放心,明儿个我就回老夫人跟夫人,让她们做主。”
李青歌听他说得煞有介事,不由冷笑,刚想说话时,就听到一声尖锐而绵长的惨叫声。
两人相视一眼,高逸轩脸色微变,李青歌却唇角微勾。算算时辰,高云瑶身上的毒应该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