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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多事之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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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沉楼家兵打败了“火把帮”土匪。

浮沉楼大门打开了,几个家兵提着煤油灯走了出来。地上有一股新鲜的血的气味,刺激着大家的鼻子。光线不好,地上看起来都是黑糊糊的一片。突然一个家兵惊叫一声,原来他踢到了地上一个死人。

楼里又走出了几个家兵,每人提一只煤油灯,灯光像水一样洒满禾埕,大家看到地上有一具土匪的尸体,还有张美金直挺挺躺在地上,她母亲在旁边扭动着身子。

一个家兵抽出张美金母亲嘴里的麻团,用刀子割断她身上的绳索,她一下仰起双手,却喊不出来,只是扑到女儿身上。

原来张美金胸口中了一枪,身子下面有一滩红艳艳的血,她已经死去了。

“我美金呀——”张美金母亲终于哭出声音,呜呀一声,又尖又长,“美金呀——你死得好惨啊——”

张大肥跑出来了,张老列也跑出来了,张管家陪着头家、头家娘也走了出来。

张南清没有出来,还没人给他松绑,人们似乎把他忘记了,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四楼的廊道上,这时他听到了楼外面张美金母亲撕天裂地的哭声,他脑子里一闪:死了?突然他想大笑起来,张美金死了,这对他来说真是一个好消息。

但是他没有笑起来,他的胳膊在绳索里挣扎几下。

土楼外面一阵喧闹,按照风俗,死在楼外面的人是不能抬进楼里的,有人便开始在猪圈前面搭建凉棚。过了许久,有人提起张美金的老公张南清,老婆死了,老公怎么没露面呢?于是,大家这才想起头家准备把他推出去交换张美金母女回来,他还被绑着呢。

张美金被埋掉了。在公众面前,张南清一直苦着脸,显示出一种丧偶的悲伤,但是他内心里一直是很高兴的,有一种苦尽甜来的感觉,从此他又恢复自由了,可以一边想着头家娘一边做他喜欢做的事,没有人可以爬到身上欺负他了。

在这个多事之秋,五寮坑接连出现蹊跷的事,先是浮昌楼的鸡鸭、兔子像是约好一样,在一天中午纷纷翻倒在地,无疾而终,接着,浮寿楼人早上到土楼外面的猪圈喂猪时,发现猪圈里的猪口吐白沫,直挺挺躺在地上,更令人奇怪和害怕的是,浮禄楼有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健壮如牛,有一天中午正在吃饭,突然感到肚子痛,放下饭碗捂住肚子,一下就躺倒在地,人们手忙脚乱地掐他人中、喂他开水,可是他的身子非常僵硬,头一歪就死了。

畜生和人的离奇死亡,使五寮坑笼罩了一层不祥的疑云,人们议论纷纷,做了无数种猜测,好像听到了无常的脚步一步步逼近五寮坑,声音阴森恐怖。头家张绳和着人请来了捉鬼的道士,身穿道袍的黄脸道士,手持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到处贴了许多字符,还在一些可疑之处泼了狗血,整整忙碌了一个夜晚,他对张绳和说,所有凶神恶煞都被他镇住了,再也不会出来作乱。可是天亮不久,浮祥楼的畜生就开始死亡了,一只鸡躺下去,紧接着一只鸭摇摇晃晃站不住了……

这天,几个人用麻绳穿着一串死鸡死鸭死兔,一路拖着,向山上走去,这些天他们已经掩埋了好几次的死去畜生。当他们选定一块地准备挖坑时,听到一堆隆起的下面埋着死去畜生的土堆后面有一种异常的声音,好像是几只大老鼠在争食,有一个胆子大的就走过去想看个究竟,突然尖烈地长叫一声,拔腿就跑,正埋头挖坑的几个人有些奇怪,抬起头一看,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只恨爸妈少生了两条腿,没命地往村寨里狂奔。

这几个人跑进了村寨里,面如土色,身体像是筛糠一样说不出话来,有一个人好不容易才吐出三个音节:疯、茶、婆

疯茶婆没有被雷劈死(或者说,那个被雷劈死的人不是她),她神秘地失踪又神秘地出现的消息一下传遍五寮坑。

张绳和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咕咚一沉,他回想起疯茶婆曾经养过蛊,对五寮坑这些天来人畜的离奇死亡,他一下子全明白了,肯定是中了蛊。已经怀孕的金叶子对他撇了撇嘴,带着讥诮的语气说,头家啊,你那疯痪癫癫的老婆死而复活,这下你有两个老婆了。

别来烦我,张绳和说。这些天来他的好脾气也被接二连三的事件弄得焦躁不安,他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叫人把张南清立即找来。

当张南清怯怯地出现在房间门口时,张绳和眼光冷冷地一扫,令他一阵不寒而栗。

“你是第一个来向我报告疯茶婆被雷劈死的消息,可是现在,她又出现了,”张绳和说。

“头家,我、我……”张南清紧张得说不出话,感觉到一股寒气直从脚底冒上来。

“后来,我让你把她用过的东西全部销毁,你到底做了没有?”张绳和说着,在竹椅上坐下来,给自己泡了一杯茶,一边喝着一边看着张南清。

“做了,做了,我按你说的做了,我都做了……”

“都做了,你找到她养蛊的瓦罐吗?”

“这个这个,我找到了一只瓦罐,我不知道是不是养蛊的瓦罐……”

“现在她养的蛊出来害人了,这你怎么说?”

张南清愣了一下,突然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双腿跪在了张绳和面前,声音哆嗦地说:“头家,原谅我,我……”

“我告诉你,我对你是越来越不满意了,”

“头家大人大量,我、我一定改正,好好做……”

“给你一个机会,我要看你的表现。”

“我一定、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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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被雷劈死的疯茶婆,几年里不知去向,现在突然又出现在五寮坑了。她像是从某个洞穴里长眠醒来,穿着一身分辨不出颜色的衣衫,一脸木然,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惊悚的气味,从村口无声无息地走进村寨里。

不管是大小还是小孩,远远看到疯茶婆走来,一个个心惊肉跳地回头就跑,有的还尖声叫着:“鬼啊!——鬼来了!鬼啊——”

疯茶婆真是像鬼一样,分明是在地上行走,却像是浮游一样,一点声响也没有。

土楼大门接二连三地关上了,厚厚的土墙能挡住土匪,现在挡得住疯茶婆吗?在人们感觉里,她已经不是人而是鬼,穿墙越壁对鬼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人们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恐惧像一把刀悬在了头上。

大人屏住了呼吸,婴儿不敢啼哭,整个五寮坑紧张地用耳朵捕捉着疯茶婆的动静。

疯茶婆走到了浮寿楼前的猪圈边,俯身看着猪圈里,身子几乎弯成了九十度直角,那个猪圈的猪早几天死了,她的鼻子好像在猪圈地上嗅着死猪的气味。

这时,躲在烧柴垛后面的张南清蹑手蹑脚走了出来,向疯茶婆走去,他手上提着一木桶的煤油,手不停地颤抖。每天提水使他臂力过人,但是这时半桶的煤油令他感觉到像一座山那样重。他嘴里叼着一根点着的烟,不敢再吸,烟头好像就要熄灭了。

张南清的心提到嗓子眼里了,他走到疯茶婆身后,猛地一翻木桶,把煤油泼在疯茶婆身上,同时用力吸了一口嘴里的烟,卟地一声,把整根烟吐到疯茶婆身上。

烟头遇到了煤油,轰的一声,火立即冲天而起。

张南清抽搐了一下,转身就跑。

全身着火的疯茶婆挺直了身子,便一动也不动,好像那火不是火,而只是一层金光包围着她。火在她身上劈里啪啦地燃烧,五座土楼瞭望哨上和窗口前的人们看得目瞪口呆,疯茶婆竟然不怕火,像个浴火的魔鬼,在火中发笑,突然,疯茶婆爆出一声毛骨悚然的啸叫。

“哇!——哇!!————”

余音未了,嘭的一声巨响,疯茶婆像一段黑炭,摔在了地上。

火慢慢熄了,地上只有一根黑炭冒着烟雾,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刺鼻的焦味。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令五寮坑人好几天余悸未消。现在,他们全明白了,为什么前些日子,五寮坑接连地死掉畜生,还死了一个人?原来是疯茶婆养了蛊放出来祸害人畜的,要不是头家想出计策,让张南清用火烧死她,五寮坑接下来就要死更多的畜生和人了。张管家和族中长者分头走进五座土楼,让家家户户四处仔细检查一下,灶间、禾仓(茶仓)、卧室、猪圈、牛棚、茅厕、壁橱里、米缸下、屋梁上,角角落落,坛坛罐罐,都要好好察看,一旦发现疯茶婆遗留、放置的物品或其他可疑物品,先浇上公鸡血或狗血,然后集中起来处理。

五寮坑人翻箱倒柜,在土楼内外几乎掘地三尺地翻了个遍,找出了一些像是小酒瓮子、夜壶、茶具、破裤头、地瓜干之类的可疑物品,堆积在疯茶婆烧成黑炭的地上,再请来道士做了一场法事,然后挑到山上,挖了一只几米深的大坑,埋上土洒上石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