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厂长关于五妹不是姑娘的判断,经过包打听的明查暗访,终于被证实。因为五妹的确是一个已经离过婚的女人,离过婚的女人当然就不是姑娘了,这是没人会提出异议的。
关于五妹的历史调查和关于二十八元咖啡的所谓大大订婚消息,通过电梯房的传播和顾怜怜的转达,汇总到了夏厂长那里。
夏厂长具有遇变不惊的大将之才。他才不会受你一个煮豆浆煎油条的下岗女工之调遣呢。大年三十晚上,他在用毕年夜饭后,一面剔着牙,一面笑呵呵地说:
“怎么样,让我说中了吧?这个五妹,根本就不是个姑娘,嘿嘿,都在乡下离过婚了!”
没人接这个话头。夏妈在收拾碗筷,大大闷头坐着。
“听说,你还跟她去喝过咖啡?”夏厂长口气平和地问道。
大大抬起眼,直视自己的父亲。
“啊啊,不必紧张,不必紧张,”厂长说,“喝杯咖啡有什么?小事一桩,也算是我们东家慰劳慰劳保姆吧……只不过贵了点,是不是?你要是爱喝,以后家里可以买点来,三合一的,速溶的,方便得很……”
大大突然开了口:“过了年,我娶五妹。”
夏厂长愣了一愣,把手往桌上一拍,说:“你给我死了这条心!任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要五妹!”
这就是夏厂长的老奸巨猾之处了。他不再反对儿子结婚,而只是不同意娶这个五妹。他是为儿子考虑,他在理上。
儿子不是谈情说爱的老手。断了五妹,他再去找谁?
至少也可缓兵。
大大发了憨劲,重复道:“我娶五妹。”
夏厂长一下子没了耐心,吼道:“再这么犟头倔脑,你给我滚!”
大大一听此言,竟如蒙大赦,两眼冒出了光,而且口齿比刚才更加清晰地说:“过了年,就滚,现在,你把我的工资,还我。”
夏厂长张开的嘴一下子定格,半天闭不起来。这是自己的那个傻儿子吗?这是那个从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钱收入,连饭票都常常要弄丢了的憨大大吗?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可是,大大的一双亮亮的大眼,一眨也不眨地逼住了他,他在等着回答哩!夏厂长结巴了半天,才挤出几句话来:
“你的工资,你的工资,你不是在家里吃饭吗?你有什么工资?”
听了父亲如此无赖的话,夏大大使劲地咽了一大口气。他呆了一会,像是突然想起了似的,伸出他的手,努力地从自己的内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来,然后就像太监宣读圣旨一样,把这张纸在自己的面前一放,眼睛看着纸,宣读道:“夏大大的工资每月清单如下,一九九〇年一月四百二十三元,二月,四百七十一元……”
夏厂长浑身颤抖着,一把夺过了那纸,撕了粉碎,扔到了地下,一面用脚去踩,一面口里嘶嘶作声地吼着:
“反了!反了!这是谁的主意?啊?是谁给你出的主意?啊?你从哪里抄来的?啊?你!是不是五妹?啊?你给我说,是不是她?一定是她!这个臭乡下婆娘!她让你来跟我摊牌?她想造我的反?她想进我的家?休想!休想!”
摊牌事件因为发生于年三十晚上,鞭炮声响,电视机里又在播着春节晚会,所以即使是包打听,也没有能亲闻亲见。但是夏家的一家三口,却是明白,决裂的时刻,终于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