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市联网,免收介绍费一一申房置换网新设租赁介绍业务,自即日起至九九年八月十八日,优惠客户,免收服务费”。
田教授手中捧着《解放日报》,望着这条大大的通栏广告,眼睛一亮。
“申房置换网”,他知道,是一家大公司,全市各区都设有网点。大公司嘛,总是比较可靠些。丁丽为小田丁买奶粉,为田平买西装T恤,为她自己买化妆品,从来也不去校门口对面的那几家小百货店,宁可坐了车,跑到南京路淮海路,去第一食品店新世界伊势丹巴黎春天,就是为了那点可靠。况且,免收服务费,也是很有吸引力的。
田教授拿了自己的房产证,坐了两站公交车,到本区的网点跑了一趟。
当场他就看见那营业小姐把他的名字、电话、住房情况、收费要求,清清楚楚地打上了电脑。
第二天,从早上九时起,到下午五时正,田教授接到了八个电话。
喂,是田小姐吗?
我不是小姐。我们家没有田小姐。
咦,不是你上了网,要出租房屋吗?
哦哦,对了,那网上没注明性别……你要租房?我是房主,我们可以谈谈。
不谈了,我还以为是小姐呢,原来是个老头子。挂了线。
是你要出租房子?
对对,是我。
你的价格定得太高了。
没有呀,我是按照申房置换网作出的评估定的价,取的还是下限。
你说吧,你最低可以打几折?
打折?这……这怎么还能打折?
嘿嘿,现在什么东西不打折?小到服装百货食品,大到房子汽车黄金,统统都打折跌价,就你还一口价?真是拎不清。
田教授赶快挂线。
就是不打折也不租给你这种人!他想。
喂,是田先生吗?
是的,你要租房?
嘻,我是琴琴呀,听不出我的声音了?
琴琴,琴琴是谁?田教授禁不住自言自语,努力从记忆中搜寻熟识的叫琴琴的或者是名字里有个琴字的女性形象。
你的声音倒是一点也没变,都三十多年了,还是老样子,你好吗?真的不记得我了?我可是从来也没有忘记你啊!话筒传出深深的浓浓的绵绵情意。
一个倩影从脑海中跳了出来。
是的,三十多年了。
那时候她是多么热烈地追求着他,一点都不顾他跟田师母早就订了婚。
他绝不动心,因为他不具备可以接受她那样的肆无忌惮的女人的性格。
她很快又去追求另一个男人,而且成功。
这是多么遥远的记忆啊,简直就像是隔世为人。
谁能想得到,她又来了,而且与当年一样,自称琴琴!
田教授禁不住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啊啊,我真的不记得了,出于恐惧,他只好撒谎道,我正在等一个回电,要是没事,我挂了。
别挂别挂,那边不屈不挠地说,你不是上了网吗?要出租你的房?
啊,是的……
那好,我租了,我一会儿就过来。
不不,你等等,我的房,已经租出去了,我……我自己,马上就要……就要出国,好,再见。
放下电话,田教授发现,人逼急了,都有撒谎的天分。
我看了网上的资料,还想再问几个细节。声音很细,语调很温和,娘们儿似的。
行行,您问吧。
有热水器吗?
有。
什么牌子的?
啊,是申花吧。
那不好,应该装林内的,要不然水压低了,火打不上来。
我们是一楼,水压低的问题基本不存在。
煤气灶呢?
有啊。
我不是问有没有,我是问什么牌子。
这……好像是华光吧?
那不好,应该是绿宝石的,带自动点火的。
我那个……华光,也有自动点火的呀。
那么脱排油烟机呢?
帅康,刚换过,新的。
这还可以。那么,浴室里的卫具呢?是不是日本进口的山岛,或者美国的……
田教授毫不客气地挂了线。
你那房,是底层?
对,资料上都写着呢,103室。
带院子吗?
有一个,不大,十几个平方米吧。
好,十几个平米也够了。
哎哎,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进来以后,要在院里盖个披间,开个美发厅……
田教授立即想起了校外高架路下的那些美发美容厅们,前不久因为宿奸卖淫,刚被扫黄队端了窝扫荡干净。
喂喂,他忙说,我这里是大学的家属小区,不许搭建违章建筑的,我们就免谈了吧!
挂线。
有院子吗?
怎么又来了个要开美容店的?田教授想着,没好气地说,有是有,但不可以开店,什么店都不可以开。
话筒那边的人笑了起来,说,我干吗要到你那里去开店?你们大学校区里就是开大饼油条店馄饨店都没人买,指定的亏本倒闭!我是想问问,你的院子有多大,够不够停放我的一辆桑塔纳,一辆四吨的货车,我租你的房,是为了安置我的这两辆车子和两个司机。
挂线。
喂喂,找姓田的。
我就是。
是不是你要出租房子?
是。您要租房。
当然是要租房,要不然我做什么打这个电话给你?喂,老李头,你来跟他说!
然后换了一个并不很老的声音说,刚才是我们的经理,我们这里的建筑工程队,刚到了一批安徽民工,想找几间宿舍,你那里嘛,一房一厅,我们想安排十到十二个……
田教授忙打断了这老李头的话说,不不,我们就不谈下去了,我这房子,近期不想租出去了。
一房一厅,要安排十到十二个工人!田教授感叹地想,新时期的有些“经理”,并不亚于半个世纪前夏衍笔下的包工头呢!
是申房置换网吗?我是华东大学的,姓田,我想注销我的资料……
这第八个电话是田教授自己打了出去的。
他不堪烦扰了。
啊,是田先生——营业小姐的声音——我这里正好刚来了一个客户,我们看倒正好可以跟你配对的,非常合适的一对。这样吧,您等等,我们就让她自己跟您说。
捏着话筒等待着的时候,田教授哭笑不得地想,有这么说话的吗?“配对”,而且是“非常合适的一对”!这是婚姻介绍所吗?电视节目里的“相约星期六”?抑或是种马种牛场?
他没想到真的很相配。
要租房的是一个女作家,为了赶写一部文稿,只好避开种种社会应酬,要找个安静的地方,两个月。
她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叫金晶。
行,你来吧。田教授说。
他知道这个名字,但从来也没读过她的作品。
这文坛上,有的人出名出在作品,有的人出名出在姓名。女作家,好像多属于后者,特别是有个像金晶这样叫得响的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