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禾是水乡人家的女儿,像一株散发着阳光香味的修长稻禾,风一吹,便羞答答低了头,微微含笑。
何小禾爱读关于军人的书,读完就呆呆地想心事。那时她才十五岁,上初三。她把心事写进日记里。班里最调皮的王大哈偷偷掏出那本稻黄封皮的日记本,把里面一段段话在班上朗读:
“我爱你军人/我爱你西藏/我爱你军装上的绿色/是你赋于它生命/而它,给了雪域高原青春的光彩……”
何小禾从外面走进教室,刚好听到这段精彩朗读。她被同学们看稀有动物似地盯着,然后有人开始起哄。
何小禾难堪极了,从王大哈手中夺过日记本,跑出教室,离开了学校。她怕同学耻笑,再也不肯进校门。
王大哈很后悔,他找何小禾道歉,但她不和他说话。
一天天长成大姑娘的何小禾顶替母亲,进了县服装厂。她的手艺格外好,总是超额完成任务。每当有人给何小禾介绍对象时,她便发了痴病,任人磨破嘴皮,也不肯说一句话,只是在本子上写呀,画呀。
王大哈参军了,到了雪域高原的边疆哨所,想家的时候,就想何小禾。三年后返乡探亲,他找到何家。站在他面前的何小禾是那样清秀腼腆。姑娘抬头看看他,看看他身上的军装,就红了脸低了头。
王大哈问:“你还爱不爱军人,还爱不爱西藏?”
何小禾头垂得更低,说不出话。
王大哈像逼问士兵一样道:“说。”
何小禾鼓足勇气,干干脆脆地说:“我爱西藏,我爱军人。”王大哈把腿一拍,兴奋得直搓手。
新婚之夜,何小禾拿出那本稻黄色的日记本,把里面的话一段段读给王大哈听,王大哈就哭了,他把何小禾和日记本拥进怀里:“当年只知顽皮,伤了你的心。现在,我进了高原雪山,才真正体会到了你的可贵。”
王大哈返回部队的时候,黄叶正飘,一转眼,长江南岸也飘起了第一场雪。何小禾接到县政府的通知,王大哈在一次执行任务时,失踪了。
做为失踪边防哨兵的家属,何小禾受到严格的审查和监视,也受到相应的照顾。
何小禾不相信王大哈会出意外,她又犯了呆痴,每天跑到车站,要乘车去西藏,找她的爱人王大哈。婆婆专门看着迷失心志的儿媳,哄她说王大哈来信了,很快就会回来。何小禾笑了,乖乖回家等着。
何小禾生下一个女儿,她不加思索地给女儿取名“王思远”,说是以后让孩子知道,生她时爸爸坚守在遥远的雪域高原。
与王大哈一个部队的刘干事在雪域高原当兵十年了,每年探家都要相亲,却没能挽住一个姑娘的胳膊走进洞房。因为每次他问姑娘的第一句话总是“你爱不爱西藏?”好像他心目中的西藏远比他本人重要得多。姑娘反问他西藏怎么样时,他便深情地描述高高的雪山,蓝蓝的天空,辽阔的牧场,成群的牛羊……姑娘的眼睛发亮,动了心。可他回部队刚刚半年就收到不甘寂寞的姑娘们的绝交信。
刘干事听说了何小禾的事,亲自找到何家。他习惯性地问:“你爱不爱西藏?”
何小禾愣了好久,喃喃地说:“我爱军人,我爱西藏。”
刘干事说:“你嫁给我吧,跟我一起去西藏。”
何小禾呆想一会儿,抱紧女儿小思远说:“她爸在西藏当兵呢。”
刘干事叹口气,给何小禾留下一个地址,离开了。王思远一岁时,刘干事带着一份档案来到王大哈的家乡,宣布他为边防英雄。
他对着何小禾呆滞的双眼,慢慢讲起一个故事:
两名战士从团部返回三十公里外的哨点。在海拔4000米的大雪山腰,有一座天然湖泊,几名藏胞用尖镐砸开冰面,捕鱼。突然漫天飞霰,地动天摇,约七十五公分厚的雪块呈板状毫无声息地滑塌了,雪崩!雪墙向湖面上的藏胞铺天盖地压下来,而他们毫无知觉。两战士迅速扑过去,拉藏胞离开,而他俩被推出五十米开外,双双被埋进冰墙里。纷扬的雪花骤起,覆盖了他们的痕迹。几个藏胞没有看清救他们的是什么人,念经拜谢后,就离开了。团里查无下落,只能严密寻查。时过两年,团政委到哨所检查工作,在通过狭窄的雪道时,发现湖边的裂冰里有两具形体依稀可辨的白骨。——其中一人的怀里抱着一本稻黄色的笔记本。
何小禾接过刘干事递过来的稻黄色笔记本,泪水潸潸滑落。
刘干事走后,常常有书信从雪域哨所飞到何小禾手中,何小禾常常读得泪流满面。
转过年,又是迷人的夏季了,何小禾带着王思远来到王大哈生前的哨所。刘干事陪着她们走上哨塔。他仰起黝黑的脸庞,眼睛盯着连绵的雪山说:“你还爱军人吗?还爱西藏吗?”
何小禾的脸红红的,她说:“我想留下来,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