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那天上午,妈妈不慎大腿骨折,住进病房。
望着妈妈咬紧的牙、滴落的汗,听着她喉咙里压抑着的呻吟,我的心缩做一团,泪水盈眶。妹妹在边上也不住地擦眼睛。
看到我们这样,妈妈从嘴角挤出一丝笑,虚弱地说:“没事,没事,接上了就好了。”
妈妈的腿要在病房做牵引手术,用一根钢条穿过膝盖骨,钢条两端系上绳子,挂上十公斤的重物。整个穿肉凿骨的过程,妈妈咬牙不肯发出一声叫喊,任汗水湿透了身子下的床单。手术做完后,我松了一口气,腿像虚脱了似的绵软无力,衣服也被汗水湿透了。
旅游旺季车祸多,进了医院就知道了。骨科的病人这拨还没走,那拨又来了。病房里的床位都满满的,连走廊上都排满临时床位。伤者的呻吟、亲友的安慰不绝于耳,让人不得安宁。
我的心全连在妈妈的腿上,一整天对周围的人和事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晚饭时分,邻床的男人给他的亲人提来了炖排骨。我才看清床上偎着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男孩的左腿打了石膏,小小的身体占了窄小病床的一角,见到爸爸拿来好吃的,马上丢下手中的书,仰起黑黑的圆脸,大大的眼睛望向身边的妈妈。女人稍显丰腴,仰面躺着,占了床的一大半。却看不到她伤了哪里。男人把盛好的排骨端给男孩,男孩懂事地说:“妈,你先吃。”
女人稍稍转动一下身子,懒懒地说:“吃你的吧,剩下的都是我的。”儿子吃了几口,又推爸爸喂给那女人,女人毫不客气地吃起来。等吃饱喝足了。才回头对边上的男孩说:“我吃饱了,你一定要把剩汤喝掉,不许浪费。”男孩顺从地喝完妈妈剩下的排骨汤。
我忍不住对着这一家人皱起了眉头。轻轻地对安静下来的妈妈说:“世上还有这种当妈妈的。孩子伤成那样,她躺着休养,挤得孩子躺不下。吃饭她先吃,让孩子吃她剩的,还不许吃不完。”
我虽然把声音压低了,却故意让那女人能听见,女人看了看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女人很娇气,临睡前,男人给腿不能动的孩子接过尿,她就挪下床来,斜靠在男人身上,让男人搀扶她上厕所。
望着他们的背影,我鼻子都气歪了。这种女人,真不配做母亲。
夜里,我的钢丝床放在妈妈和男孩的病床之间,妈妈疼了一天,晚上竟然睡着了。在梦中偶尔动一下,想是腿疼了。我心疼得睡不着。感到边上的小男孩也在动,一只小手紧紧握着床边,他妈妈在他的右边睡着了,还是占了大半地方。陪护他的男人睡在那一边的钢丝床上。
我抬头看了看男孩的脸,他的眼睁得大大的,牙咬着下唇。
我坐了起来:“你是不是很疼?”
他哑声说:“不是。”
“那就睡吧。”
“嗯。”
可是,我感到孩子并没有睡,他在忍受着什么,那只小手还是紧紧抓着床边,受伤的左腿不能动,右腿伸缩着。却小心地不去惊动睡着的妈妈。
多好的孩子,多可恶的妈妈呀!
我也是一个小男孩的妈妈了,我突然明白他可能是要撒尿吧。
我轻轻问他:“孩子,你是不是想解手?”
孩子忸怩了一下,点了头。
我本想帮孩子,可是看到那女人可恶的睡脸,我推醒了她:“哪有你这样做妈的?只管你自己睡觉,快帮你孩子解手吧。”
女人睡眼惺松地拍打钢丝床上的男人:“孩子要解手,快起来。”
“你是干什么来了?你孩子受伤了,你跟着享福来了?”我己经忍无可忍了。
女人没有说什么,帮着男孩“减负”。
后面有人拉拉我,回头看,妈妈在示意我别说话了。
我说:“您睡着了,不知道……”
“我都听见了,其实我哪里睡得着,只是不想吭声。我是怕你心疼睡不着。”
小男孩重新躺下,回过头来,郑重地对我说:“我妈身上也有伤——我的脚要植骨,妈把她的一根肋骨移植给我了。”
我回过头来看看自己的妈妈,又转过去看看男孩的妈妈,张大了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母爱真的是连心连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