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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荷香

下“马道”有一个旧时的奎星楼,已成一片瓦砾和断壁残垣。放学的时候,我们会去捡有花纹的瓦片,垒着玩。那时县城没有电视,电影也要一毛钱一张票,一毛钱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真是个奢望。这里的砖堆瓦片、禾秸、草丛就成了我们无尽的乐园。

中秋夜,马道里的孩子们又玩捉迷藏。我无意中从缺口进了奎星楼院子,躲在堆起来的玉米秸后。小伙伴们在外边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我,我真高兴。等呀等呀,伙伴们的声音没有了。他们大概找不到我,都回去了。

有风从院中吹过,没膝深的野草在瓦砾禾堆间摇晃,想起大人们叮嘱:奎楼旧社会吊死过人,晚上别去玩——我害怕极了。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这时,从墙垛口翻进来一个人,站在那里撒了一泡尿。很快从另一个豁口又钻进来一个人,苗条的身影,长长的辫子,我一下子就认定她是荷香姨。她住在队长家后面,是兽医李元家的大女儿,二十出头的年龄,家里一大群的弟妹。

我刚要喊,先来的人一下子抱住了后来的人,两个人纠缠着、喘息着。男人脱了自己的上衣铺在地上,接着脱了女人的衣服,把女人放在地上,月光下女人的身体发着白白的光,长长的黑发绕在脖子上和胸前……这样怪异的景象吓死我了。

“香姨。”我大叫一声。

“妈呀!”荷香惊叫一声,“你是谁?”

他们迅速地分开,朝着我走来。

“是我呀,香姨。”我哭了起来,从玉米秸堆里站了出来。

“丽儿,你跟谁在这儿?你来干什么?”荷香穿着衣服,问得很急,把我的胳膊抓得生疼。

先来的人也凑过来问:“是大人让你来的?”

“不是呀。我们在捉迷藏。”

“丽儿她妈不是那种人。”香姨回头对先来的人说。

我认出来这个人是全福,他是生产队长。当时出工计分,安排农活全凭他一个人说了算。大人们都怕他,我也跟着怕。四年前他的老婆就死了,给她留下大粉小粉两个女儿,大粉和荷香姨年龄相仿,小粉跟我是同学。

“丽儿,你回去吧,孩子们早都走完了。可别对人说在这儿见我了。”

“好。”

我翻过断墙就跑回家了。

入冬的一天晚上,下雪了。我偎在被窝里就着唯一的电灯看爸爸借的《红旗谱》。妈嘶啦嘶啦纳鞋底。

“逮住了,逮住了。”马道里有人兴奋地喊叫。

父亲从外面回来,告诉母亲:

“吃晚饭的时候,全福在李元家门口溜几圈。荷香出来泼水,俩人就对上号了。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妇联主任卜秀英领着几个人把全福家的大门端掉,堵住屋子。一敲屋门,全福说睡了。隔着窗户听见有动静,就一脚踹了门。进里屋用手电筒一照,咦,荷香光溜溜一丝不挂在被窝里呢。”

“卜秀英又该当先进了。”妈说,“现在人呢?”

“弄大队里头交待去了。”

“可别让荷香想不开,寻了短见了。”

“听说荷香一口咬定是自愿的。”

“是小粉她爸不是?”我急忙问。

父亲把我的头按进被窝:“孩子家不准打听事儿。”

几天以后,全福不当队长了,换了天福。荷香的妈来到我家,她干瘦得像只老母羊,一进门,就唉声叹气地说:“她琴姐,好歹替死妮子留点心,有合适的人家远远地说出去吧。”

妈说:“早有一个合适的,叫洪波。跟丽儿她爸一起上班,家在十里外的小店村。早先不敢说。现在把这事瞒下,给他们撮合撮合。”

荷香与洪波的见面安排在我家。一大早,荷香扛着锄头从我家门前过,拐进门,抱起我妹妹进了屋。洪波坐在屋子里,红着脸低了头,干干净净一个小伙子,很顺眼。

荷香抱着我妹妹逗着,却斜眼瞅洪波,偷看一眼又一眼,然后把妹妹交给我,扛起锄头走了。

过了年,又是一个春天,荷香出嫁了。

当时正兴新事新办,没有吹打,没有花车,荷香一身新衣,夹着一把花伞,和亲自来迎娶的洪波徒步而去。

后来,爸说:“看来这件事是做对了,洪波跟荷香过得还真不错。”

妈说:“荷香是个好人才,到谁家都是一把好手。如果跟了全福,全福也有福了。”

不做队长的全福,全没了精神头,土地承包后,他领着大粉和小粉,勉强度日。

大粉和小粉先后出嫁,又都争着回来“倒插门儿”,家里常吵吵闹闹不断。

荷香生了一儿一女,在小店镇开起一个大商店,忙得很,极少回娘家。

奎星楼那里,盖成了南街小学,小学的前面有一个空场,成了闲人围坐谈天的地方。一次,全福端着茶蹲着看下棋,听到边上有人说卜秀英的小女儿在外地给人做二奶,还生了孩子,现在被人家的原配夺了孩子,打回来了。全福只说了一句“报应”,突然晕倒——脑溢血——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