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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磨房旧事

秦立得类风湿二十多年了,先是脚腿疼,慢慢上到心脏,最后眼睛看东西越来越模糊,只能找到太阳的位置了。视力不好的秦立,听觉出奇地灵敏起来,诺大的院子,每个房间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那天午后,秦立被一阵喘息声唤醒。

这声音让他恍惚起来,仿佛回到东马道北端那间集体磨房里。那时的小城居民亦农亦商,城区分东西南北四街,每街一间电磨房。二十出头的秦立精壮的身板,炯炯的大眼,臂上肌肉一紧,便把一斗麦子倒进电磨的方斗里,闸一合,电磨呜地响了,地面也跟着麻起来,磨底软沓沓的长布袋子被一股气鼓圆,蹲着接面的妇人联想起夜间的什么物件,便脸上发热,往上递面斗子时,额上有细汗,微微地气喘着。这样的气氛很蛊惑人,和秦立一起干活的王家明——据说——在磨房那种蛊惑的气氛里做过许多风流韵事。

秦立后半夜接班时,曾听到磨房里男女的喘息声。秦立想走开,但是贴着墙没有动,他想起白天媒人带来的山村女子兰,结实的腰身,蛋圆的脸,还有看人时似嗔似怨的眼。兰不怕生,望见院里猫狗斗架,便噗哧笑出声来。中午,秦立到厨房做饭,兰跟了进去,推开他,麻利地动起手,很快把热气腾腾的鸡蛋面端上桌。临走,兰收拾了秦立娘生前的衣物,说扔着可惜,她的娘正合穿。爹看看秦立,秦立看看爹。爹便把象征同意的“见面礼”给了媒人。

秦立想兰,身体也像开了电闸的磨,鼓涨涨。

婚后一年,兰生了儿子,更加明艳了。抱着儿子的兰整天泡在磨房里,带来一团阳光和笑浪。王家明常常指着鼓起的长布袋给兰看,问她像什么。兰便望着他媚媚辣辣地笑。

兰有没有与王家明在磨房喘息,秦立说不清,正因说不清,才日夜纠缠他去琢磨不停。他的腿脚总是疼,已很不灵便了,早离开了磨房。兰每天不管多累都要去磨房,和一帮媳妇围着王家明打牌到深夜。

兰生下第二个儿子时,爹死了,磨房屋拆了,东马道建成了一条贯通南北的商业街。兰把那台老电磨搬到爹住过的屋子,自己开起了磨房。打牌声,欢笑声和电磨轰鸣声全挪到了秦立家前院。

秦立只能住在后院新盖的平房里,等着儿子把饭送到手上。但他张着耳朵,捕捉磨房里的声音,分辨是否有男女的喘息夹杂在电磨的轰鸣里。他不止一次听到了,急急摸索着赶到磨房门口,有时,门是开着的,许多人在说笑;有时门是闭着的,他便拚命砸门,来开门的兰气恨交加地把他推向后院,然后向人们哭诉秦立逼得她没法活。秦立心中便恍惚起来,总幻想兰与王家明纠缠喘息的情景,想得多了,自己竟分不清是真是幻。

城北城南建起两座面粉厂。收好的麦子,全进了厂仓库,大家拿着粮本换面吃,没人再来磨面。老电磨一弃置,就毛病百出瘫痪了。

每到麦熟时节,都是兰最苦累的时候。麦子收好,却无法运到面粉厂。做了面粉厂经理的王家明便开卡车到地头,帮兰把麦子拉走。

大儿子十岁时,兰生下了小三子,爷四个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麦收时节,兰半夜不回。秦立哄睡小三子,摸索到面粉厂,在王家明办公室听到兰的喘息声。他用手杖打碎了窗玻璃,自己却眼前一黑,犯了心脏病,还是没弄明白究竟。

兰背着吃奶的娃娃,捂着肚子在医院照料秦立。她累得阑尾炎发作,却一丝不喘地坚持着。秦立叹口气,趁无人时,问:“你和他真的没有?”

兰说:“你眼瞎了,心也昏了。”

秦立就盼儿子长大了,成家了,也开面粉加工厂,和王家明对着干,挤垮他。

兰领着家,有很多事做。兰不在家的时候,秦立耳畔不时响起电磨的轰鸣和男女的喘息,心中便冰火交攻,痛苦不堪。

但此刻那喘息是真的,让秦立怒不可遏。

他悄悄摸了过去,撞开屋门。

屋里却只有兰一个人,他感觉得出。

秦立依稀看到兰抱着老电磨,轻轻摩挲。她脸上皱纹细密,泪从她眼角一直流到下巴。他耳畔阒寂,像关掉电闸时,电磨停止轰鸣那瞬间的失聪。秦立第一次发现抽泣与喘息竟然很像,兰竟然会哭。

秦立后来听说王家明死了,就在那天下午。秦立呆想很久,他摸索出门,寻找兰,很想看她究竟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