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楚宫倾城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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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曲动天(2)

人都道琴由心生,欧阳箬渐渐沉浸在琴声之中,华国宫倾那一刻,她绝望地投缳自尽,满目的凄凉,去往楚国道上的累累死骨,战乱,血溅,一路上忍辱负重,咬牙坚忍,从侯府一步步走来,从锦绣繁华的楚宫中一步步经营算计,渐渐爬上这个宠妃的位置,位高不胜寒,前面有虎,后头有狼。她无一刻敢懈怠,无一刻能得轻松。

琴声渐渐从气象万千,万马奔腾的战场之上,渐渐变得凄凉哀鸣,燕回不成双,良人已去,再也看不到生之希望,万物都凋零,只剩下对苍天的控诉,对世间生离死别的不甘。欧阳箬手中不停,豆大的冷汗渐渐渗了出来,腹中的胎儿似觉得母体不适,隐约动了一下。

欧阳箬顿时醒悟过来,忙收敛心神,不随这琴音而欲加悲伤。当最后一个音婉转落地,殿上的众人却半晌没回过神来。怜姬更是面无人色,伏在地上,双肩抖动,似哭又似在笑一般。

欧阳箬长嘘一口气,十指抬起,早就鲜血淋漓。

她欲起身,忽然晃了一晃。

赵清翎低呼一声:“糟糕!”身形一晃,早就冲进珠帘,将她扶好。手一探,抓住她的脉门,源源的功力输入她的体内,急忙护住她的心脉,不让奔腾的血气逆攻上心。欧阳箬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心中不由悔恨自己托大,以为只是一曲舞曲而已,没想到这曲子却有魔力一般将人的心神都吸进,想来这也是当年离娘未何三日后身死的原因吧。

欧阳箬想定,回头见赵清翎众目睽睽之下,不避讳扶她,更是心中感激。张口想说话,赵清翎冲她摇了摇头。他扶好她,急运身上的功力,欧阳箬又感觉到那股温暖在周身流动,渐渐平息了自己身上的浮躁的血气,那腹中的胎儿也渐渐不再蠕动。赵清翎见欧阳箬面上恢复血色,便扶了她出来,这时满殿人都立起身来,都跟看怪物一般看她,欧阳箬也被吓了一跳,踌躇不敢上前。

楚霍天飞快下了御阶,接过赵清翎的搀扶,将欧阳箬引到怜姬身边。

欧阳箬对楚霍天笑笑:“臣妾托大了,不知这‘离歌散’如此境界,竟会耗人心力。”楚霍天不语,只静静看着她的面。欧阳箬见他目光炯炯,不由悄悄将自己的手隐在宽大的袖袍之中。

怜姬见她过来,抬起头来,绝美的面上满是敬畏与无比的崇敬:“怜姬到今日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曲,怜姬跳不来。”

欧阳箬恍惚一笑:“是,你跳不来。你没经历过自然跳不来,本宫也不希望你能跳。”

楚霍天俊颜上微微动容,再看她清丽无双的面上浮起了一层阴影,心中一痛,满腹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他自然知道她为何能弹得如此入神,消耗了如此大的心力。

原来她心中一直有着亡国的痛,深入骨髓,无法自拔。想到此处,饶是他是铁石心肠也软了三分。两人默默对视,一时竟忘了还在宴席之上。

赵清翎轻咳一声,上前恭敬扶了欧阳箬,对楚霍天笑道:“微臣见柔芳仪娘娘累了,请容许微臣为娘娘诊治请脉。”

欧阳箬回过神,也觉得自己虚软,对楚霍天微微一笑,便由赵清翎扶着慢慢下去了。满殿的人只见她背影纤细柔美,虽然身怀有孕,可身姿依然绝美如仙。赵清翎长身挺立,翩翩若浊世佳公子,二人相扶着,走过众人面前,似一对神仙眷属一般。

楚霍天看着他们二人离去,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说不明白也道不清楚。似毒蛇一般缠绕在他的心中。到了今日他才知道她是那么飘渺,似仙子一般,只轻轻一放手。她便会乘风而去。

直到此时,满殿呆滞的众人才纷纷回过神来,那些梁国使者也不敢再气焰嚣张,只默默喝酒。楚霍天心中有事,自然更是敷衍寥寥。谁也不知那次宫宴之后,楚国便纷纷传道,宫中的柔芳仪娘娘才貌双全,一曲琴声,动天下!震住了敌意深深的梁国使者,从此梁国自是不敢小瞧这楚国的后宫女子。

欧阳箬由赵清翎扶着一路回了云香宫。赵清翎时不时探了她的脉搏,清逸尔雅的面上俱是忧虑。

欧阳箬手中疼痛,却也强自笑道:“劳烦赵先生担心了,本宫无事。此次若不是赵先生在,本宫亦是出丑了。”

赵清翎边急步跟着小内侍走着,边微怒道:“娘娘也忒托大了,你如今身怀有孕,怎么能以身犯险?若出了事,叫皇上情何以堪?”

欧阳箬一愣,苦笑道:“是,本宫太冲动了。”

为了什么呢?是孕中情绪反复,看不得他们梁国使者目中无人,还是楚霍天那句“如此便笑纳了。”?仿佛都是,仿佛又不是。她心中纷乱,只由得宫人抬着她回宫。

到了宫中,甫一落地,赵清翎长袖一卷,将她打横抱起。欧阳箬惊道:“赵先生快些放下!”旁边的宫人也纷纷变色。赵清翎是外臣如何能碰后宫妃子?碰一下都是杀头的罪名。

赵清翎不理,只微恼看着她:“你若想保住腹中的胎儿起码要卧床十日。更不能下地走动。”

欧阳箬惊得面无人色,忙道:“难道真的如此厉害?!”说着悔恨地咬了下唇。宛蕙亦是吓得不知所措。

赵清翎面色肃然点头:“微臣自然不会拿此事开玩笑。娘娘这几日要想些开心的事,若娘娘无心弹那曲子也就算了,如今就糟糕在于娘娘投入了心意,那曲子杀意太浓,伤心伤肝。娘娘虽然最后收敛警觉,但是终究是伤了自身。”

欧阳箬听后无言。赵清翎抱她入内。见她纤纤十指鲜血淋漓,又亲自调了药膏,为她上药。欧阳箬见他眉眼在昏黄的烛火下,鲜明如画,这等神仙一般的人物如今竟屈尊降贵为她上药,两次救了她。欧阳箬心中感激,却也再说不出一字来。

赵清翎为人潇洒不羁,为她上完药后,见二人贴得近也稍微觉得尴尬几分,忙退后一步道:“娘娘这几日静心修养,微臣过几日再来给娘娘诊治。”

欧阳箬笑着道了谢。赵清翎犹豫地看了她一眼,便退了下去。

忽然他人行至殿门,又折了回来,熠熠清亮的眼眸中含了一丝不解:“娘娘是如何得了这部离歌散?据说早已经是残本了。微臣在手上那本也只是残本而已。”

欧阳箬见他去而复返只是为问这一句,抿了抿有些散乱的鬓发,嫣然一笑:“当然!这世上本再无全本的离歌散,方才那殿上弹奏的,是本宫自己照着残本谱的。”

她顿了顿,又笑道:“赵先生惊才绝艳,若是有心,也可以自己谱属于自己的离歌散。”

她的笑带了一丝疲惫,却依然美得令人惊心。昏黄的烛光摇曳,她的面目朦胧而不似真人。赵清翎终于相信有美如斯焉。

他忽然展颜笑道:“有机会定要与娘娘琴萧合作一曲,赵某今生便无憾了。”他说完哈哈一笑,转身出了云香宫。

欧阳箬看着他走了,长嘘一口气,软软躺在塌上,十指连心,她的手此刻抹了药膏才觉得冰凉不痛了。

敏感的神经似能感觉到久违的气息,他的眼中太复杂,欧阳箬额头渐渐痛了起来。正在胡思乱想时,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来人沉默进来,忽然几步走到她身边,紧紧抱着她。他身上是欧阳箬熟悉的龙涎香,与浓郁的酒味。

是他!欧阳箬闭了眼睛,感受他的拥抱。

他是她的丈夫,是她的男人,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她依附着他,可她也尽自己所能为他捍卫他的尊严,即使只有一点点。她也觉得值了。

楚霍天俊魅的面上神色变幻不定,半晌才开口道:“你太傻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怜惜。

欧阳箬微微一笑,抚平了他眉心的褶皱,柔声道:“臣妾是看不过那些梁国使者太过张狂。也提醒他们若是两国交战,便是生灵涂炭的下场。”琴中的金戈铁马,奔腾万千,相信那些刀头浸染过血的梁国使者也能明白她的意思吧。

楚霍天哑然一笑,扶起她的手,那细细的纱布下,是她斑斑血染的纤指。他目光如水,只低低叹道:“箬儿…你到底还有多少不欲我知的秘密。”

欧阳箬浑身一僵,只低头不语。他轻轻吻上她的面颊,忽然笑叹道:“方才朕真的吃醋了。看到那赵小子扶着你,朕觉得心里不舒服。”

欧阳箬一惊,慌忙道:“皇上可不能想歪了,赵先生说臣妾被琴声伤了,要赶紧卧床休息,才能保胎。”

楚霍天见她惊慌,又轻叹一声:“傻瓜,全天下之中朕最信任的谋臣便是赵清翎。”欧阳箬这才放下心来。

夜渐渐深沉,欧阳箬在他怀里渐渐睡去,他固执地将她禁在怀中,即使这种姿势十分难入睡,但是他放在她腰间的手却不放松分毫。

欧阳箬在半夜中醒来,见他如此,心中不由苦笑,说是最信任的谋臣,可是赵清翎亦是男人,男人与男人之间,若牵扯到女人,再怎么宽宏大量,亦是心中有结。

梁国使者来楚几日后,便带着那十位美人回去了。楚霍天又赐下不少金银钱帛,写了友好国书,命他们带回去。欧阳箬听说那怜姬一直想再见她一面,楚霍天却淡淡回绝了。皇后亦是道欧阳箬在静养不许打扰。这才打发了他们上路。

不过欧阳箬一鸣惊人的琴艺在后宫传开,连一向孤高的李明茜也过来请教,欧阳箬只给她看了“离歌散”的后面小半段,她便变了脸色,里面宫商交错,密密麻麻,慷慨激扬,她实在看得头晕。

欧阳箬淡淡收起曲谱道:“弹琴者,意在曲中,陶冶性情便可。李妹妹琴艺高超,可也不必每支都会,像此类伤心伤情的曲子不学也罢。”

李明茜听不出她的意思,只越发觉得自己比不上她,心中愤恨,便气呼呼走了。

宛蕙近前道:“这李小主也太心高气傲了。”

欧阳箬轻叹了一声:“她还小,只道自己这般独树一帜,便能博得皇上欢心,却不知道,男人对偶尔耍耍性子的女人是纵容,若是耍过了头,便是不喜了。姑姑难道没见到?以她的出身,她的贵人的位份是低了。她性子孤傲,又自以为才华绝世,想让她明白过来实在是难于登天。”

欧阳箬谨记赵清翎的吩咐,几日都是在床上躺着。赵清翎日日过来给她请脉。又开了不少温和的药膳。欧阳箬见他面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过了十日,有一日,德轩忽然进来,神色古怪禀报道:“禀娘娘,皇后娘娘有喜了!”

欧阳箬心头一跳,一边为她诊脉的赵清翎手一抖,忽然立起身失声道:“什么?!皇后真的有喜了?她怎么可能…”

欧阳箬见他失态,按下心中惶惶不安,强笑道:“赵先生奇怪什么。皇后正当盛年,有孕是正常的。”

赵清翎俊魅的长眉一挑疑惑地看着她,微恼道:“多年前微臣就告诉皇后不能再强行怀孕,否则万一有失,就有生命危险,皇上也是知道的,所以才不与她…难道她竟然不听?!”

欧阳箬被他的目光炯炯盯得几乎要低下头去,她怎么能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她始作俑者,都是她一手安排。

赵清翎长袖一挥,说了一句:“真是胡闹!”说着便拂袖而去。

欧阳箬见他走了,忙对德轩说:“快!帮本宫抬到皇后那边,去瞧瞧。”

她心若擂鼓,一颗心几乎要跳了出来,只得强自按下,命宛蕙拿了不少礼物,一路往凤仪宫而去。

到了“凤仪宫”前,只见人来人往,每个宫人的面上俱是奇怪的笑意。欧阳箬还见了不少太医进进出出,还有各宫的宫妃都进去了。欧阳箬由宛蕙扶了,慢慢走了进去,只闻见满殿的药味,秦智垂手恭立在皇后身边,面无表情。

赵清翎似笑非笑,坐在一边不说话,只摇着手中的折扇。欧阳箬见他的神情情,知道他心中已是怒极,看来皇后并不听他的忠告。再看皇后一身家常宫服,头上也少了珠钗,只斜斜靠着满心的喜悦似就从心中溢出来一般。

欧阳箬定了定神,上前福了福:“臣妾特来向皇后娘娘恭贺大喜!”

皇后含笑道:“柔芳仪请起,本后如今身有不便,以后你们就不用过来请安了,各宫自己多看顾好便是。”

她面上的脂粉淡淡,说话间神采飞扬,似从心里要笑出声来。欧阳箬看得别过脸去。

赵清翎见往来宫妃越来越多,自己不便多呆,只得对皇后道:“皇后既然此意已决,微臣也无法了。容微臣说一句,切不可因小失大才是。”

他说完行了一礼,转身出了凤仪殿。欧阳箬见皇后面上微微一僵,过了一会又神采如初,心中长叹一声。这可是她自己的选择,别人千万忠告,都比不上她心中的妄念。

过了一会,楚霍天匆匆赶过来,皇后两眼放光,由嬷嬷扶了,柔柔走上前去,略略施了一礼。

楚霍天面色却不好看,只低声问道:“当真?!”

皇后面上通红,只轻轻点了点头,欧阳箬竟看见她面上有从未见过的娇羞。她心中顿时觉得憋闷,也不告辞,便出了殿门。

“看不惯吧!”徐氏忽然出现在她身边,冷冷哼了一声。欧阳箬见她眼中责怪的意思浓重,也不知从何说起。

“你活该!如今老蚌生珠了。你该到一边哭去吧。你没瞧见她那副样子,一把年纪了…真是呕死本宫了。”徐氏冷冷说完,当先走了。

欧阳箬听着她的话,当真一句都说不出来。

柳国夫人从里面出来,见欧阳箬呆呆立着,扶了她的手,笑道:“如今皇后娘娘大喜了,这也有欧阳妹妹的一份功劳呢。”

欧阳箬看着柳国夫人月牙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苦笑道:“柳国夫人可别笑话妹妹了,这都是皇后娘娘的福分到了,自然就有喜了。”

柳国夫人但笑不答,只扶了她的手慢慢走了出去,宫人也都识趣地退下一丈远。

柳国夫人看了看她的肚子,忽然笑道:“如今本宫这才知道这后宫之中,谁的心思最玲珑。欧阳妹妹,你可真让本宫意想不到呢。”她说得十分不客气,似乎要撕下最后一层面皮。看来皇后的有孕着实是刺激到她了。

欧阳箬心中一寒,抬起头来,绝美的面上似笑非笑,她回道:“柳国夫人此言差矣,臣妾不过是一介小小的妃子,既没有皇后娘娘的福气,也没有柳国夫人的八面玲珑。只能自保而已。”

柳国夫人停下脚步看着她,忽然笑了:“不错,不错。…”

她连说了几个不错,也不知是说欧阳箬不错还是别的。她与她挽着手远远看去,似要好的姐妹花一般。却不知道她们二人你来我往,一副不能善罢甘休的心思。

欧阳箬不语,只淡笑着。

如何?!柳国夫人即使知道自己将秦太医安到皇后身边助她有孕又能如何?她抓不到她任何的把柄。再说这是一件喜事不是么?可是大大的喜事…

欧阳箬在心中冷笑。她一路过去,朱红色的宫门次第打开,又缓缓次第关上。重重宫门,寂寞深宫,不知隐了多少人不欲人知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