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蕙听了忽然冷笑数声:“她的儿子就是命,别人的孩子便不是命?依奴婢看,她这是报应。怎么偏偏宫里的小内监都不会得,就她一个儿子得了。报应不爽。”宛蕙说着便去做事了。
宛蕙向来爱憎分明,自从知道徐氏的遭遇后便对柳氏所为十分不耻。再加上柳氏也曾暗中下药害过欧阳箬。所以她一向对她心中嫌恶甚深。宛蕙的话似一道光线迅速地射入欧阳箬的脑海中,欧阳箬只觉得脑中猛地清醒过来。
春季是容易得风寒,也有不少宫人都得了这病,只不过内务府都将那些患病的宫人隔离了,又派医士去诊治,按道理是不会在宫中传染的。而且有许多小内侍住得十分简陋拥挤,在着寒冷的天气中都不曾听闻过有患风寒。柳氏的大皇子平日一出去便是一大帮宫女嬷嬷地跟前跟后,怎么可能?这也太蹊跷了。
欧阳箬越想越是不对,招来鸣莺道:“去请秦御医来,就说本宫心口闷。”
鸣莺连忙去了。过了半个多时辰,才将秦智请了过来。
欧阳箬见他面色倦意深深,不由歉然道:“秦御医辛苦了。本宫此次叫你过来是想问问大皇子的病情如何?”
秦智犹豫了一下,才躬身道:“以微臣看,八分像是风寒之症,得等这烧退了才能再诊明白。”
他说着叹了口气。欧阳箬仔细盯着他的面色,忽然道:“鸣莺留下伺候本宫让秦御医诊脉,其余人下去做事吧。”
秦智打开药箱,正欲要拿上软垫,欧阳箬忽然开口道:“秦御医说个明白吧。这大皇子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你我也不是不外人,但说无妨。”
秦智身上一僵,犹豫了好久才轻声道:“微臣愚驽,觉得是这个…”说着他拿了自己放在案上的茶蘸了蘸,在药箱上写下两字。
欧阳箬一见,浑身一僵,这才叹了口气:“没想到竟让我猜中了。”秦智吃惊地看着她,自然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知道,但是想想还是不要知道为妙。
他低声道:“那些老太医都说是风寒,可是微臣诊了却觉得大皇子身上有一股湿热之气在流蹿。这毒不会致人死命,但是却十分凶险,能让孩童在高热后起水痘。依臣之见,大约明后日,大皇子便要起水麻疹了。”
“水痘?”欧阳箬惊道。鸣莺亦是十分惊讶,失声道:“那可是会死人的。”她似想起了什么,失神地道:“当年我弟弟也是得的麻疹死的,我爹娘哭得可伤心了。娘更是一病不起,我爹伤心得天天到处找酒喝…”
她说着脸上流露哀色,秦智同情地看了看她,眼中露出怜惜。
欧阳箬又问道:“你可跟柳国夫人说了么?”秦智点点头:“说了,不过微臣只说大皇子身上有湿热之气,便立刻被其他老太医给驳斥了,看样子柳国夫人也不相信微臣。此事事关重大,微臣也不敢冒昧说了出去,再说这等事要是真的又将不少人丢了性命。”
秦智顿了顿又道:“微臣虽然年纪轻,但是在民间却有看过这等症状的,似是误食了什么草所致的。这其实也不算是毒,只能算是一个引子,将人体的病源给引了出来。孩童抵抗力低,很容易引起其他病症。有的脾胃不好的孩童会上吐下泻,有的会头晕,像大皇子从小养尊处优的,日常吃的都是鱼肉腥膻,湿热之气郁结于体内,自然会更严重些。所以微臣看,已经有了出水麻疹的症状了。”
他说完叹了几叹,他人言轻微,从医士一跃当上御医早被其他同僚妒忌,再加上柳国夫人不信任他,这事又十分重大他自然不敢再乱说话。欧阳箬默默半晌,轻声一叹。命他替自己诊脉了以后便叫鸣莺送了出去,又命鸣莺一定要守口如瓶。
宛蕙见秦智走了,这才进来问道:“娘娘可发现了什么。”
欧阳箬叹道:“我没想到她那么狠绝,竟然对小孩子下手。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看来我们放出来的是一条猛虎呢。这么急不可耐地就要择人而噬。”
宛蕙愣了愣忽然道:“若换成奴婢也定是如此做的,一命抵一命,没了孩子的痛,定也要对方尝一尝。”
欧阳箬抚了肚子,快两个月了,腹部依然平坦,真不知道自己若是没了这孩子,该是如何的痛。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寒战。不!不会这样的!欧阳箬捏紧了自己的手,美眸幽幽。
过了两日,果然柳国夫人的大皇子的高热退了以后,便开始长了水痘。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柳国夫人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长了一脸红红的麻疹都快晕死过去了。连忙连夜跑到太庙前,因她不是正室进不得庙,便只能跪在太庙前祈祷。天气又冷又湿,那太庙前的青石地板都刻了龙凤图案,深深浅牵,跪在上面滋味可是一点也不好受。可是柳国夫人直跪得晕了过去才被宫人抬了回宫。
欧阳箬听了,轻叹一声念了一句佛号。听说楚霍天知道后命皇后代他去太庙去乞求祖宗保佑。整个太医院都忙了起来,因水痘会传染整个延禧宫便被封了起来,外人不能随意入内,里面的人也不能出来,楚霍天也不能去探望。
整个楚宫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之中。
欧阳箬终于坐不住,一日日暮时分用过了晚膳,便换上了素色宫女装,便要出去。宛蕙又气又急,拦住她道:“娘娘这是做什么?这又不关娘娘的事,难道娘娘也要趟这趟浑水么?”
欧阳箬看了看外边昏暗的天色,正色对宛蕙道:“姑姑让我过去吧,我不能看着她这般狠毒。说不定她有法子。”
宛蕙急了,低声道:“娘娘可不是糊涂了,就算她有法子,这事情若是她做下的,她自然不肯救,若不是她做下的,她乐得一边快活哪里会听娘娘一分。”
欧阳箬细细想了想,还是觉得要去一趟,央了宛蕙道:“姑姑就让我过去吧。我看她那样子实在是放心不下。”
宛蕙无法,只得叫鸣莺一起小心地跟了过去。欧阳箬悄悄避了宫人的耳目,由偏门出去了。到了徐氏的漱福宫,她敲了敲宫门,过了好半天才有人来看。是一个年老的嬷嬷,欧阳箬见她眼熟,想来是徐氏身边亲信之人。那妈妈见到欧阳箬亲来,略略愣了下,便将她请了进来。
欧阳箬进了徐氏住的偏殿,只见灯火通明,徐氏正在内殿就着烛火看着一卷书册。
她见欧阳箬过来,面上倒不见惊讶之色,略略点点头淡笑道:“柔芳仪怎么有空过来呢。请坐。”
欧阳箬也不行礼,坐下打量着殿内摆设,倒是十分素净,不像妃子的寝宫,倒更像是苦行之人住的地方。
徐妃也不招呼她,只自顾看自己手中的书,欧阳箬看了看她手中的书,笑道:“徐贵嫔也看佛经啊。”
徐氏闻言放下手中的卷册,淡淡道:“是,本宫往日觉得这佛经没什么趣味,如今看来真是有点玄妙。”
欧阳箬闻言奇道:“有什么玄妙?”
徐氏摸了摸手中的佛经,忽然笑道:“佛说人死后若作恶便有十八层地狱,本宫一一看过,果然不错,什么刀山火海啊,什么拔舌啊,刀锯啊,啧啧…真是不一而足,看来还是佛祖有先见之明,知道这世上的人会犯什么错。唉…看样子,我们一个个都得下地狱呢。”
欧阳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蹿起,一旁的鸣莺亦是缩了缩。
欧阳箬细细想了下,命道:“鸣莺,你先下去吧。”鸣莺这才赶紧退了下去。徐氏见她神色凝重,忽然笑道:“柔芳仪也会害怕么?本宫瞧着你的面色不好看。”
欧阳箬闻言轻笑道:“害怕是不会,只是觉得这人都有业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而已。不过怎么报也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凡人终究做不得主。”
徐氏听得她的话外之意,忽然冷笑道:“没想到本宫是大大想错了,这柔芳仪也是个心善的主啊。那日叫本宫知晓真相之时,你可是怎么说的?如今害怕了?”
她说完冷笑数声,笑声冰冷如雪,欧阳箬不由地泛起鸡皮疙瘩一片。
她沉默半刻才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盯着徐氏瘦得有些苍白的面容平静问道:“是不是你做的?”
徐氏冷冷一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没有任何证据。”
欧阳箬轻笑道:“是,我今日来也不是来责问与你的。只不过好奇,这柳氏这般精明谨慎之人也会着了你的道。看来还是我低估了你。”
徐氏不语,忽然看着欧阳箬的肚子,一双凤目中流露出极复杂的神色,平静地问道:“你腹中胎儿几个月了?”
欧阳箬本以为她会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没想到她却没头没脑地提了这么一句。只得回道:“一月有余了。”她说完抬头看看徐氏的神色,忽然吓了一跳,她的眼中闪出悲痛与绝望。
徐氏见她害怕,这才回过神来,收了自己古怪的目光,嘿嘿冷笑道:“你也没想到吧。本宫也不瞒你,本宫不在乎,豁出去也不在乎!”她哈哈一笑:“我就是要让那贱人也尝尝当年我痛苦的百倍!!哼哼…其实也简单,大皇子喜欢到处玩,特别喜欢去皇后的大帝姬处抢东西玩,抢东西吃。我便叫个人做了份糕点,放在大帝姬的桌子上,这糕点可香得很呢,大帝姬被皇后教养得十分懂规矩,就算吃也只吃一两块,可大皇子便不是了,嘿嘿…”
她边说边冷笑着,笑容有说不出的阴森恐怖。欧阳箬顿时了然,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招的确是让人防不胜防。
“你在皇后那边也有人?”欧阳箬忽然问道。徐氏却只是冷笑不答。
“你不该对孩子下手的,如今他可有救?”欧阳箬轻叹一声。
“听天由命了。你说的,凡人终究做不得主。”她嫣然一笑,那笑容却比她的冷笑更恐怖。
欧阳箬出了徐氏的延禧宫之时,背上渗出一层薄薄的香汗。柳氏说的没错,如今的徐氏已经有点入了魔了一心只想着报仇。都是怪自己,都是自己的错。欧阳箬心中长叹一声。她光想着如何与她合作连横,却没想到她的恨意如此深重。
现在只能看她如何走这条充满血光的复仇之路了。
不知道是不是徐氏下的药量不够,还是大皇子身体好,亦或许是柳氏爱子心切,感动上天,总之大皇子的水痘一日日好了起来。
柳氏也终于松了口气,唯一让她揪心的是,这场重病在大皇子白胖的面上留下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白斑看上去十分怪异。柳氏用尽办法都除之不去,每日见到她儿子这般模样心都疼得跟刀割一般。可是能捡回一条命就算不错了,那些白斑去不掉也就算了。其他宫中的娘娘都如此劝柳氏。柳氏是何等人物?一旦她孩子的病好了,便开始寻思这事的来龙去脉。
“欧阳妹妹,你说说看,这事情肯定是有人捣鬼的。”柳氏一日去云香宫看望欧阳箬时,趁四下无人恶狠狠地道。她一张雅致的面庞因得这话而微微扭曲着,平日里一双好看的月牙眼也闪出刻骨的恨来。
欧阳箬只做不解:“怎么说?”她做势捂了嘴不敢说。要知道,毒害皇嗣可是要抄家灭族的,连说都十分忌讳。
“本宫现在没什么证据,哼,那些缺心眼的奴才看顾不好大皇子,本宫已经一个一个收拾了他们了。”柳氏泄愤似地道。
欧阳箬顿时默然,她当然知道她是如何惩罚那些看护大皇子的宫人的。近身伺候的每人四十大板,打完再扔到粗使宫人行列中,去浣洗局浆洗整个宫里的衣服,或者扔到尚膳局做最下等的劈柴宫人。当天打完就有三四个宫人断了气,没打死的送过去也是命运凄惨,其他下等宫人都直接遣了去冷宫干苦力。柳氏宫中这几日又换了一大批的新宫人来伺候。
“柳姐姐消消气吧。”欧阳箬劝慰道。
“欧阳妹妹,你可不知道,我这做娘的都快急死了,本来皇上就不太喜欢大皇子,如今他面上又这般模样,以后长大了可怎生好?”柳氏边说不由抹了泪。
欧阳箬心中冷笑,柳氏能不哭么?做皇帝之人起码身体要看起来无缺陷,才能让群臣信服。不说别的就说楚霍天为例子,他相貌威严俊美,帝王之气流露无余,在没即位之前群臣中便有不少人对他十分景仰,暗暗认为他是天命所归的帝王。相貌有时候也是一种武器。
柳氏抹完泪又看了看欧阳箬的肚子,叹道:“依本宫看,妹妹若生出个皇子,想必皇上是十分珍而重之的,以后的前途也定比本宫那可怜的孩子更大。”
欧阳箬闻言心中一动,抬眸见她眼中妒色一闪而过,忙道:“柳姐姐可不是与臣妾说笑么?柳姐姐又不是不知道,这皇子的前途是要看母妃的身份的,臣妾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奢望。”
柳氏这才展颜安慰她道:“妹妹别想太多,妹妹的孩子出世的话也是荣华富贵跑不掉的。且放宽心。唉…不像本宫,招人嫉恨,连累了孩子。”
欧阳箬安慰了她几句才试探问道:“柳姐姐可有线索?”
柳氏面上闪过一丝狠色:“当然有了,那些宫人一打就招了,大皇子是吃了…算了,本宫知道是谁就好了。”她闷闷道,忽然眼珠子一轮,忽然对欧阳箬道:“其实说了也没什么,本宫做姐姐的也要提醒你当心那位。”她比了个手势。
欧阳箬面上惊恐,连声道:“不会吧,臣妾看皇后娘娘可是十分和蔼可亲的很呢。”
柳氏冷哼道:“你别小看了她,别人不知道,本宫可知道她做了不少好事。这次居然把主意动到本宫的头上,以后也别怪本宫心狠手辣了。”
她面上冷然,带了冷笑对欧阳箬道:“你想想看,整个宫中现在就本宫与林妃有子。林妃又是个软弱之人。那个人害怕有一日大皇子选做储君了,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你别看她一副公正严明的样子,其实她眼中最揉不得沙子,最见不得别人比她好。”
欧阳箬闻言叹了一气,低了头道:“谢谢柳姐姐提点,不然妹妹还以为皇后上真心想对妹妹好呢。”
柳氏见她信服,面上得色顿现,安慰她道:“欧阳妹妹别难过了,照理说本宫是不该这般对她大不敬的,只是她做得太过分了,以后你我齐心还惧她不成?”
欧阳箬闻言抬头冲她感激一笑,两人纤手相握,不由又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