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她安慰柳国夫人道:“姐姐没听过么,爱之深责之切呢。皇上虽然是皇上,可是他也是大皇子的父亲呢,这父亲对儿子自然是期望高了些,所以平日自然是严厉些,姐姐不用太担心。”
柳国夫人这才似吃了定心丸一般。她面上动容,握了欧阳箬的手道:“也就妹妹会说话,将姐姐的心结都打开了,回去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欧阳箬又安慰她几句,直将她哄得面如春花,笑得十分开怀。她坐了好一会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欧阳箬恭送了她走了,这才看着桌上的茶盏,不由微微一笑。她问柳氏,“后来呢?…”那样美丽的邂逅是不是有了美丽的结局。
柳氏回答道:“后来?后来他自然是待我极好的了…”
可是她慌乱间,却拿错了茶盏。终究是骗不过自己的心啊!欧阳箬幽幽一叹。
柳国夫人那次过来,却没带任何礼物,只空手而来,空手而去。宛蕙奇怪道:“柳国夫人平日不是很大方阔绰的么?怎么这次竟没带礼过来。”
欧阳箬微微一笑,却不答。她自然不敢带东西过来,若是带了,她欧阳箬再与楚霍天说上大皇子的好处,以楚霍天的性子自然会起疑。这样反倒是反效果。
若是欧阳箬反咬一口告了柳氏的状,可她这般前来,只是赏梅聊天,身无长物,任谁也不会相信她是来拉帮结派的。果然是筹划精细。
过了几日,楚霍天过来云香宫歇息,与欧阳箬下棋闲话,忽然问道:“柳国夫人曾过来是不是?”
欧阳箬含笑道:“是,柳国夫人那日说闷了,过来走走,顺便赏了臣妾园子里的白梅。”
楚霍天皱眉问道:“她可说了什么?”
欧阳箬不急不缓下了一子,似笑非笑地望着楚霍天道:“有,说了许多,她还讲了一个白梅的典故,臣妾都听得出神了。”
楚霍天疑惑问道:“什么白梅的典故?”
欧阳箬素手执了白子,缓缓道:“说是有个富商之女,才华横溢,姿容绝色,却偏偏在自家的梅林中,看上一个从席间偷偷溜出拿本书看的武夫,只一眼,她拼死拼活就要嫁与他,即使做了妾室也甘愿。故事大约便是这样吧。皇上你说那女子傻不傻。”
楚霍天呆了半晌,连棋也不会下了,回过神来尴尬道:“是傻…朕当年就觉得奇怪…”
欧阳箬一叹,坐在他身边,抚平了他眉宇间的拧起的皱纹道:“臣妾也不是为柳国夫人说话,只是皇上对待大皇子太过严厉了,即使他资质愚钝,可底下的人都是看着皇上的面色行事的。皇上这手中的一碗水可要端平呢。”
楚霍天这才点点头,无声地握了握她的手。
欧阳箬心中叹道,柳国夫人,我能帮你也就如此了,看你儿子的造化了,即使知道你在利用我。可也许是为了那白梅林中固执的少女,这样远远地望着他,一颗心就这样丢在了风中,再也找不回来。
楚霍天听了欧阳箬的话,果然这月中又去了柳国夫人处几次,对大皇子虽说不是多加赞赏,起码是和颜悦色了许多了。柳国夫人高兴得几乎想落了泪,每每见了欧阳箬都是充满了真诚的感激之色。可是欧阳箬越发得体谦恭。
春天悄悄来了,雪也一日一日化了。仿佛在一夜之间,那树上都冒出了包着硬壳的苞叶。楚霍天下了一道圣喻,说道选储君既不选长也不选嫡,只选贤者居之。这下才把那波立储之风给彻底压了下来。
欧阳箬看着这寒冷的冬天终于过了,心里高兴,总算过了这一冬了,天还有些刺骨的凉意,她却已经有些按捺不住将去年的春衫要翻出来。可翻来翻去,却没有翻到,只有一些薄衫。她望着一室的衣衫忽然怔怔,原来她到楚地之时是春末,自然是没有春衫。她竟然忘记了,离那日华国城破竟过了一年有余。心中涩涩,物是人非,物非人是。这一年竟然就这样过了,过得好快又似乎过了几辈子一般久。
宛蕙进来,禀报道:“玉充华小主过来了。”欧阳箬神色恹恹,摆了摆手道:“知道了。”说着便妆容未整便出去了。
玉充华李盈红已经怀了四月余的身孕,腹中突出,那衣服穿在身上都显得紧了。欧阳箬见她来,笑道:“李妹妹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平日都是她过去看望她,她这亲自来找,倒是少见。
李盈红一笑,略略福了福坐下道:“婢妾这次找姐姐真的是有事。”欧阳箬点头,便与她进了内室。
李盈红这才皱了眉头道:“这回可棘手呢,我按姐姐教我的去给双亲说,他们就找上了徐妃娘娘的父亲,没想到倒也顺风顺水,一拍即合。可是这徐妃娘娘如今怎么出来?”
欧阳箬倒不急笑道:“难道李妹妹的双亲就舍得下腹中孩子的前程?”
李盈红也不避讳笑道:“不是舍得舍不得的话,只是那赵家一向与我们李家不合,这孩子就算是女的也万万不能给她。要是男的,更不能给她了。”
欧阳箬也不多问,点头道:“原来是这话。我今日才明白。”
后来李盈红细细说了缘由,欧阳箬一边静静听了,这才真正明白。原来楚国的世族之间的矛盾亦是很多的,比如皇帝封赏一家田地,分多分少,其他世族都红着眼看着的,再者世族间暗地中圈地亦是十分盛行,常常是你家圈到我家地了,然后两家就为几块田地争斗不休。李盈红家与皇后赵氏一族自来就是有些不搭调,如今李家出了一位小主又怀了龙胎,自然是千万不肯将孩子给了赵家,为他们做嫁衣。再说万一生的是皇子,那凭李家的势力很有可能一跃而上超过赵氏一族。
欧阳箬这才明白,为何那日李盈红一明白皇后想将她的孩子过继在膝下之时反应如此激烈。看来皇后也是急了,不然也不会不顾家族纷争矛盾想去抢她的孩子。
“欧阳姐姐,你看这徐妃娘娘要出得冷宫,可如何办才好?”李盈红心直口快,只在一边催促欧阳箬快快想办法。
欧阳箬含笑道:“哪里那么容易呢。是冷宫呢,她还犯了那么大的事,真的不是那么好办。”说着拨了拨茶盏的清茶,那茶叶在水中起伏不定,似人生一般。想要永远居在上位还真是不容易。
“那怎么办?姐姐看我都怀四个月了,她再不出来可不是糟糕了。”李盈红急道。
欧阳箬看着屋外渐渐融化的雪水,忽然道:“又是一年春暖花开之时了,且忍一忍吧。这春寒料峭还比隆冬时节更冷呢。”她说着,附耳在李盈红耳边细说几句。
李盈红听了连连点头,最后道:“还是欧阳姐姐厉害,拿捏得十分准呢。”
欧阳箬笑道:“别夸我了,皇上虽然看起来不苟言笑,其实心最软了。只不过这件事帮你后,你可怎么报答姐姐我呢?”她最后一句说得漫不经心,似玩笑之话。
没想到李盈红却离座施了个大礼,她肃然道:“姐姐放心,我李盈红是个爽快之人,今日姐姐这般帮我,若有来日,姐姐有事,妹妹定当尽力。”
欧阳箬赶忙将她扶起,笑叹道:“都是玩笑话呢,妹妹当真做什么,只要妹妹好,我便是好。姐姐以后还要依靠妹妹呢。”
李盈红这才笑道:“多的话我不说了,我得赶紧想法子将姐姐说的那法子给父母亲送去才是。”
欧阳箬点点头,忽然又道:“你且与你父母亲说这是我们一起参详想的。可不许说是我一力包办的,接下来就看徐妃娘娘的父亲如何动作了。我可要袖手旁观了。”
她说着一笑,她能做的就是如此,多的她是没办法了。
李盈红含笑点点头,这才告辞离开。
宛蕙送她出去了,这才到了欧阳箬跟前问道:“娘娘这般帮她们可是没一丝好处呢。万一惹了那位的忌讳,我们就不好过了。”
欧阳箬扶了额头,苦笑道:“那该如何?姑姑放心,这事我做得隐秘,再说假他人之手,那位也想不到是我。”
过了十几日,忽闻徐氏母亲重病,徐氏父亲--兵部尚书徐正琳在早朝之后,单独求见楚霍天,痛哭流涕,道内子不久人世心中遗愿唯再见女儿一面,请皇上隆恩,下旨让徐氏出宫一趟。可怜徐正琳年迈,满头花白,涕泪交零,跪在楚霍天的御书房前整整一个时辰,直晕了过去这才由人抬回府中。
楚霍天自然不能允,别说徐氏犯了大罪,就是没犯过错,后宫妃嫔想要出宫一趟也不容易。只是这徐正琳在御书房前晕后就一直告病假在家,此时正当是秦楚两国边界纠纷的敏感时期,一大堆边防布置,调军遣将的公文命令都堆积在兵部之中。徐正琳这一病倒真是时候。楚霍天又忙得头晕眼花,连忙临时调上几个兵部侍郎一起协助,这才勉强撑着兵部的正常运转。
欧阳箬见楚霍天劳累,每每炖了滋补的汤水,到御书房去伺候笔墨。楚霍天自然愿意见她,其他几宫看了都是又妒又羡,她们亦是也常常端了自己做的什么糕点过去,但是一到御书房便被李靖才拦了下来。
李靖才是何等人物?楚霍天的贴身内侍,连皇后都要敬他三分更何况这些小嫔妃。后宫中的张婕妤也是从侯府中出来的老人,性子也有三分泼辣,那日她寻思着楚霍天一两个月没到她宫中了,便提了一方食盒,婷婷袅袅地来到御书房前。自然是被李靖才拦了下来,她倒也识趣,悻悻而归,走不到几步,忽然看到欧阳箬一身素雅,被李靖才迎了进去。
她一时火起,又回转了。指着李靖才怒骂:“你不长眼的奴才,凭什么她进得去伺候皇上,就我进不得?”说着越想越火,不由分说,“啪”的一声,扇上李靖才的面上,顿时五爪印就这样印在他白净的面上。
李靖才也不恼怒,只笑道:“婕妤娘娘误会了,是皇上召柔芳仪娘娘过来伺候,奴婢也是听命行事。”
张婕妤见自己冲动之下得罪了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几分,只得赶紧回了自己的宫中,才不到一个时辰,皇上就派人传圣喻,道她形容张狂,罚她禁足一个月份例减半。至此,后宫之中才明白如今有两个人是不能招惹的,第一个便是圣宠日盛的欧阳箬,第二个便是不起眼的李靖才。
欧阳箬的得宠虽然令后宫人人侧目,但是她却一如从前,不娇不燥,日日第一个到皇后娘娘跟前请安伺候,又得与众妃子交好。柳氏、林氏与李氏自不必说了,其他几位妃子也都相交不错。且她也不是那种无知妇人,成日霸着皇上不放,倒是因她伺候皇上笔墨之后,提点楚霍天几句,哪宫的娘娘哪日生辰啊,哪宫娘娘头疼脑热的,楚霍天才会一一去问询。这一招倒让人说不出半点不是。于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她享有御书房伺候皇上的殊荣了。
话说徐氏父亲病倒后几日,身处冷宫的徐氏不知道那里闻得这消息,刺指写下万言血疏,上陈皇上,其中言辞切切,悔恨自己当年轻狂,善妒滋事,又道自己求子心切,傍了旁门左道,辜负皇上对她的一片情义,如今她戴罪在身,不敢求其他,只望皇上放她见一面双亲便立死以谢皇上。
那封用鲜红的血写下的万言血疏,倒真令楚霍天深深动容。他知道徐氏此人性子刚烈,叫她俯首认错简直是比登天还难,如今竟然写下这等字字血泪的上疏,自然是真的痛改前非了。
楚霍天看这封由永巷宫人呈上的血疏之时,欧阳箬正在一边为他研墨。她见楚霍天俊颜上神色变幻不定,幽幽轻叹了一句:“想必徐妃定是心里苦得很了。”
楚霍天闻言也不说话,只把那血疏放在一边,依旧披阅奏折了。他不开口,欧阳箬自然不会再说半字。
过了三天,一日清早,欧阳箬起身便觉得身有不适,便叫宛蕙去皇后娘娘那边告了假,又请了秦智为她请脉。内殿里温暖如春,铜猊兽鼎里香烟缥缈,倒是去了春日的湿寒之气。欧阳箬半倚在美人塌上,伸出皓腕让秦智诊脉。秦智来得快,宛蕙着人去请,他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他先净了净手,用白软绒布擦了擦手,这才凝神诊脉。欧阳箬看了看他的神色也不催促,过了小半会,秦智面露古怪之色,侧了头又细细切了脉。过了一会,又去净了手,再切。
欧阳箬见他如此反复,笑道:“怎么了,秦御医诊出什么来了?”
秦智欲言又止,忽然问道:“娘娘最近胃口如何?”
欧阳箬还未答,宛蕙就接过话道:“娘娘最近几日食欲不盛,倒是说累,莫不是犯了春困?”
秦智点点头,又细细切了,才对欧阳箬拱了拱手道:“微臣不才,娘娘这脉八九成是喜脉。”
“喜脉?!”欧阳箬诧异地直起身来,宛蕙惊得呆了,又惊又笑道:“当真是喜脉?!”说完在当下喜得团团转。
欧阳箬冷静下来,按下复杂的心情肃然对秦智道:“秦御医当真切出的是喜脉?!”
秦智点点头,道:“以微臣看确是喜脉,只不过看这脉象之征兆微弱,想是受孕不过半月,所以脉象不明显。”
欧阳箬点点头,细细想了下,核了日子也对。微颦了秀眉对他道:“若是不准那便是空欢喜一场了。秦御医有什么办法能确定?”
秦智想了想,躬身道:“回娘娘,那只能叫太医院的老太医们一起会诊了,那样准确些。”
会诊?那阵仗太大了吧。欧阳箬不禁犹豫了。
“什么会诊,箬儿你到底怎么了?”这时内殿里珠帘一撩,楚霍天一身明黄色龙袍大步走了进来。原来他今日下朝却不见欧阳箬过来,一问宫人却说她身体不适不能前来了。
他见欧阳箬坐在美人塌上,身边又站着个太医,以为她得了什么病,忙拉着她的手皱眉道:“着凉了?这几日是格外寒冷些,是朕疏忽了,让你在御书房伺候朕笔墨。”
欧阳箬含笑摇头道:“不是,是…”话说到一半却粉面飞霞,含羞露怯。
宛蕙高兴上前拜下道:“启禀皇上,是有喜了!皇上,娘娘大喜了。”
楚霍天一愣,看了看欧阳箬的面色才疑惑问道:“当真?”
欧阳箬点点头,又道:“不过秦御医说脉象不明显。”她还没说完,楚霍天就一把打横抱起,哈哈大笑:“太好了,太好了!哈哈…”
欧阳箬被他吓了一跳,见众宫人还在,连忙说:“皇上快些放开臣妾…”
楚霍天不理,将她抱着原地转了几圈这才放下。在微微的眩晕中,他的笑脸在她的面前放大,放大,带着幸福的气息扑面而来。心忽然就醉了。
两人旁若无人只含情脉脉对视。秦智如何见过如此情景,只得轻轻咳了一声,才红着脸道:“这个…芳仪娘娘的脉还需几位太医一起诊断才是,微臣怕错了。”
楚霍天闻言龙颜一板:“难道你诊的便是错的,做不得数?”
秦智冷汗淋漓,只差跪下道:“这个按例便是要如此,微臣…微臣也只是依例行事。”
楚霍天还待斥责,欧阳箬忙道:“皇上就别为难秦御医了。他说的没错。”
楚霍天这才命人叫来太医院的老太医们一起会诊。
整个云香宫里因得这个出乎意料的喜讯而充满了喜悦的气氛。几个老太医鱼贯而来。在细细切了脉之后才恭喜道:“恭喜皇上,柔芳仪娘娘是有喜了,不过才半月多而已,脉象征兆不明显,等接下几日,老臣们日日过来请脉以确无误。”
楚霍天喜欢,搂了欧阳箬的纤腰道:“朕就说嘛,一定能怀上的。如今果然不错了。”他说完又哈哈大笑。
楚霍天大笑完命人重赏,云香宫里的宫人们每人都份,那些诊脉的太医们更是一份厚礼。秦智因为医术有专,楚霍天便命他为欧阳箬的主诊太医,调理欧阳箬的膳食。秦智连忙接了旨。皆大欢喜。
欧阳箬心中亦是起伏万千,孩子,她终于又有了他与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