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楚宫倾城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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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情难还(1)

楚宁和初年,楚霍天肃整朝堂,一些官员贬的贬,迁的迁,因他军中力量坚固,虽然底下不少流言,但是整个朝堂局势还算稳定,并无人敢再反。大皇子被派出使秦国,更让一些人议论不已。二皇子被封为沣王整日在自己王府里饮酒作乐,倒是有醉生梦死的意味。后宫里徐氏的巫蛊案也被楚霍天冷处理了,徐氏的老爹,升到兵部尚书的徐正琳上了一道痛悔不已的请罪奏折,又亲自跑到楚霍天的御书房外跪了一个时辰,这才被楚霍天叫人扶了他蹒跚回去了。皇后与柳国夫人也都上了请罪表。徐氏被除了钗环,只有一位嬷嬷跟着,便被赶着去永巷思过了。

欧阳箬这些日子倒过得平静,每日依旧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从不间断,在柳国夫人处也走动,各个宫的礼数都做得足了。柳国夫人虽没了执掌后宫的大权,面上倒看不出什么失落来。倒是王美人却疏远了她,三位新人也不见得多受宠。一切都似这下了雪的宫庭,寂静沉闷。

欧阳箬择了一日黄昏,叫宛蕙封了要拿的事物,便要出去。

宛蕙收拾着要带的东西,犹豫地问道:“娘娘真要过去?”

欧阳箬点点头,对镜看了看,头上珠钗甚少,衣着也不华贵艳丽,远远看去,倒似宫女一般。

“今日皇上歇在李贵人处了,我刚好可以去看看。再说就一会便走,也不打紧。叫你熬的东西你熬了没有?”欧阳箬问道。

宛蕙点点头。这时,德轩也进来了,躬身道:“娘娘,那边都安排好了。可以走了。”

欧阳箬深吸了口气,任德轩给她披了一件雪衣,便悄悄出了花延宫。

因是晚膳时分,路上的宫女内侍都行色匆匆,谁也不会去注意她们一行人,以为是哪个宫里得脸的宫女下人正拿了点心前去伺候。脚下的雪咯吱地响,清脆而爽利。最近几日又下了一场雪,天越发冷了。欧阳箬拢了拢怀里的暖炉,抬眸看着前路。依然是朱红色的宫墙,翡翠色的琉璃瓦,未融的积雪还在上面留着只星半点,越发显得翠色深重,红色耀目。宛蕙手中的七巧玲珑宫灯昏黄而黯淡,只照得到前路一小方的雪地,夜里的风渐渐大了,漫天的灰暗,似乎又有一场大雪即要纷纷扬扬而下。

一步一步,四周寂静无声,来往的宫人都神色匆匆,凌乱的脚步渐渐远去。脚下的路越来越偏僻,渐渐的,身边只有宛蕙与德轩紧张而粗重的呼吸声。欧阳箬清丽绝美的面上含了淡淡的笑,有什么可怕的呢,这世上既没有鬼神,也没有妖怪。只有潜藏在暗处的人心。眼前的路越发荒芜了,断木残叶堆成了一堆一堆,破旧的什么事物也乱丢,一地的狼狈。一看便知是经年未扫。

欧阳箬小心地避让着脚下的杂物,一边小心地向前走去。走了许久,才到了一处破落的巷口,一道破败的牌匾正挂在头上,摇摇欲坠,两个斗大而森森的字却经年未见残缺。

“永巷。”欧阳箬眯了眯眼,仔细地看了看这牌匾,理了理身上的衣袖。从从容容地进去了。那一身的气度,竟似只是简单地赴一场宴席,而不是在这暗魅横生的陋巷里行走。德轩紧走几步,走到一处门边,拍了几下门,那守门的老太监缓缓开了门,抬眼看了看三人,又似看不见什么人一般,只默默开了门,便转身走了。德轩心下了然,扶了欧阳箬便进去。

欧阳箬看着面前破败的屋子,面上一丝表情也无,转到了左边的第三间,忽然有人在低声喝骂,声音已然是哑了:“…贱人,都是一群贱人…”

欧阳箬微微笑了,没错,这刻骨仇恨的声音便是徐氏的声音。她轻轻扣了门,不顾门上簌簌而下的积雪污了她比雪还白的素手。

“谁啊,又是哪个不长眼的要进来惹老娘。告诉你们!老娘什么都不怕!…”里面虽然这样喝骂着,欧阳箬却也不恼,依旧耐心地扣着门。

门忽然开了。现出一张蓬乱而脏污的脸,脸上带着狰狞的愤怒。一身单薄的棉衣裹在她身上,已然看不清楚原本的颜色。才一共二十天而已。欧阳箬心里一叹。她仔细地打量着面前如这永巷一般破败的徐氏,缓缓开口道:“风雪夜访客,徐姐姐可容妹妹进去?”

徐氏愤怒的脸忽然从惊讶转为不信再转为羞怒,再转为心灰意冷。种种表情一一落到欧阳箬那一眨不眨的美眸之中。

“你来做什么?该不只是看本宫的笑话吧。”徐氏仰着头,一如从前一般高傲凛然。

“不是。”欧阳箬忽然开口接道,“只是告诉姐姐一个事情便走。”

她的声音清冷如雪,听在人的耳朵里恰似灌入了清泉一般,十分舒坦。徐氏狐疑地开了门,欧阳箬便泰然地走了进去。一股浓重的霉味冲鼻而来,她却并不掩口,而是唤道:“姑姑,点盏灯,顺便叫德轩守在外边。”

灯火亮起,宛蕙点了烛火,一室的明明灭灭,更衬得二人的脸色格外恍惚。

“你到底来做什么?别告诉本宫你只是来叙旧,或者只是来看看本宫的下落有多惨。”徐氏冷冷的笑,虽然笑容被污垢所掩盖了光华,可是还依稀可以看见那美艳的轮廓。那一声本宫还是说得十分中气十足。

“姐姐这几日过得不好,不过妹妹今日来却只是问徐姐姐一句话。”欧阳箬并不理会她的尖声责问。只淡淡看着她,昏黄的烛火映在她的似水明眸上,恰恰流光潋滟,美得不可直视。

“什么话?”徐氏看着她一张倾国媚颜,恨不得上前扑上去抓个稀巴烂才好。

“妹妹只问姐姐一句话:徐姐姐是否真的想明白了?看清楚了?”欧阳箬缓缓地问,流光的眸只紧盯着她的面。她是不是值得自己相救,只看这一句了。

“想明白?看清楚?”徐氏一愣,忽然冷冷地笑道:“我早就想明白了,早就看清楚了,自从在侯府,我就知道这皇上的情是要不了的,他也给不起的,这姐妹情深的戏码也不必在我眼前摆弄。我看了就恶心。”

欧阳箬微微一笑,冲宛蕙摆了摆手:“既然徐姐姐想明白便好。妹妹在这里倒是要恭喜姐姐得了悟。”

宛蕙默默拿来一个食盒,一打开,一碗还带余温的浓黑的药端正放在中间。

徐氏一惊,退了几步,颤抖地指着欧阳箬的脸:“你今日来是来毒死我的?你竟然狠毒如此。”

欧阳箬不紧不慢地端起药,一步一步地走到她面前,柔声道:“姐姐再好好看一看,这碗里可是什么药会不会死人。”她说得极慢,那笑在徐氏看来却份外可怖。

“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便喊人了。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徐氏渐渐惊慌起来。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再退便是靠上了剥落的土墙。

欧阳箬含了淡笑看着她,带着惋惜又似带了无尽的失望:“姐姐既然这般不相信妹妹,那便无法了。本来姐姐说看清楚了看明白了,原来还是心有痴念,舍不得这锦绣繁华,舍不得这花样年华…”

徐氏被她一讽,脸涨得通红,怒道:“谁说的,我徐凝霜说一不二,不就是想见我死么,死在你手中,总比死在那群妖妇手中来得干净。”

她说完劈手夺下那碗药,仰头就喝了下去。骨碌几声,干净利落。欧阳箬含了笑看着她的动作,复又端端正正地坐回那破旧的椅子上。

“你…”那徐氏喝完,满脸的不信与狐疑,看着她:“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欧阳箬笑了,那笑越发倾国倾城,只是其中透着彻骨的寒冷:“怎么姐姐这么快就忘了,这是侯府开的产后调理的药呀。一共十二味,妹妹可是花了好久才找到那方子。你再品品这味道可对?”

徐氏终于冷静下来,冷冷哼了一声,坐了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装神弄鬼的。”

欧阳箬不语,只又叫宛蕙捧了一包封好的药,就着烛光一点点地拨给她看:“姐姐看看,这些可是你当日服过的?”

徐氏紧紧地盯着她细嫩的手,仔细地看着那些药,是的,她想起来了,这些药她同样服过,那时候小产…那时候她小产后,每日服的便是这种药…

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她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欧阳箬:“…不会的…我看了每味药,都是没错的…怎么会怎么会…”她有些慌乱地摇着头。

欧阳箬手一挥,将那浮在表面的药挥到地上,只剩下那些不起眼的药沫:“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虚腥草,被人碾成粉末掺到药里,只要长期服用,便不能再生孩子了。”

她最后一句说完,徐氏再也忍不可忍尖叫起来。叫声之尖利,让欧阳箬也忍不住皱了眉头。徐氏一巴掌把那药扫到地上,脸似被人扭曲了一般狰狞起来。她要冲过来,宛蕙连忙挡在欧阳箬身前。欧阳箬面上还是带着笑,这笑更深深地刺激着徐氏敏感而脆弱的神经。

“说!是谁干的!是哪个恶毒的贱人干的!快说!我要将她杀了为我的孩子报仇!”徐氏状似疯魔一般,不停地尖叫。

欧阳箬忽然冷笑道:“就你?你不是在这里好好关着,你凭什么能出去?那个害你孩子流掉,害你不能再生的女人还高高在上的坐在宫里。”

徐氏忽然被戳到了痛处,整个人呜咽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凭什么能出去?她怎么才能出去?

她呆傻地在嘴里念念有词,她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想要出这个门。

她要报仇!

往事一点一滴的汇聚成河,凌迟着她的神经难怪有人告诉她,楚霍天开始专宠另一个女人,难怪那么多人要劝着她多多喝药,身子才可以补好。她越想心里越恨,阴暗的恨已经把她的脑袋逼得生疼生疼。

欧阳箬见她的模样,知道她心里恨已扎根,便云淡风轻地道:“这虚腥草我也不瞒你,就生长在广郡的高山上。徐姐姐天资聪慧,自然知道府里哪个夫人能拿得到。今日我来此地便是告诉徐姐姐这事,免得姐妹一场到头来看到徐姐姐不明不白地为了这事丢了性命。”

她说完,徐氏忽然冷冷地笑:“你今日来,不单单是为了告诉我这事,想是令有所图罢。我果然没看错,我们一堆人中就你心思最缜密。说罢,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欧阳箬闻言又笑了,不枉她冒险来这一趟,果然还是有慧根之人。

“我不想做什么,只是想让姐姐明白这宫里,谁是害你的人,谁又是对你无害的人。还有姐姐那满身的刺,若没有好好拔一拔,以后该也合是这般下场。”她慢慢地道。

徐氏凝神想了想,忽然清冷地笑了:“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你欧阳氏便是对我徐凝霜无害之人吗?”

她的脸虽然赃污却尤带鄙夷,欧阳箬不恼也不恨,只淡淡一笑:“你如今再无生育之力,而我却是从华地而来。姐姐自己好好想一想罢,妹妹言尽于此,希望姐姐在此间的日子多多保重,姐姐容颜绝代,可别辜负了去。”

她说完,便起身要走。

“你告诉我何时才能出去?!”徐氏忽然低声问道。

欧阳箬的脚步一顿:“寒冬过去便是春日了。春暖花开之时。”她话未说完,人已若翩鸿一般掠了出去。

徐氏呆呆看着屋外漆黑的夜色,苦涩地道:“寒冬过去便是春日了…”

欧阳箬出了永巷只觉得背心一片薄薄的冷汗,寒风一吹,遍体生凉。门在他们身后默默地关上,似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

欧阳箬转过头去,死寂的永巷带着巨大的阴影屹立在黑暗之中。

徐氏的惨相还尤在眼前。宛蕙上前扶了她,低声道:“娘娘走好了。以后也别来了,怪吓人的。”

欧阳箬点点头问道:“给她的东西都放下了么?”宛蕙点点头,德轩亦是沉默地跟上。天越发暗了,风也一阵紧似一阵,欧阳箬拢了拢身上的雪衣,抬头望天,真的是一丝星子也无。

整个天地一片肃杀。

她不由加快了脚步。只是忽然,在簌簌的风声中,她听到似还夹杂着一丝一缕飘渺的歌声,断断续续,似呜咽又似叹息。欧阳箬不由地一愣,停下了脚步。

宛蕙与德轩也是一呆,忙问道:“娘娘怎么了呢?”满面的疑惑与惊悸。欧阳箬不答,只侧耳倾听。

“姑姑,你听到什么没有?”欧阳箬忽然问道。风呼呼地刮过脸庞,似刀在割着,可是她浑然不觉,忽然摘下风帽静静地听着。

“回娘娘,奴婢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宛蕙与德轩相视一眼,才答道。

“是歌声…”欧阳箬神色恍惚,忽然道:“是歌声…是歌声…”她似魔怔了一般,向前走去。宛蕙与德轩均是吓了一跳,欧阳箬走的那条,分明不是回花延宫的路。

“娘娘!”他们急急地轻呼,欧阳箬恍若未闻,脚下加快,最后竟似奔一般向着黑暗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