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蒙面女子露在外面的眼流露狠色:“我知道你身怀有孕,可是若是你不乖乖听话,这孩子就保不住了。啧啧,如果你还是想要你的孩子就要稍微牺牲一下,在这张纸上画个押,随我们去金銮殿上告诉皇上楚定侯的所作所为,我们不但给你安排得好好的,还能让你与你的孩子生活得富贵无忧?若是你不肯,就别怪我无情了!”
欧阳箬的瞳孔猛地一缩,不知哪里来的气力,颤抖地挣扎坐起来,慌忙往后退去:“你莫不是疯了…疯了…你就不怕侯爷会来查…不!你这个疯子…侯爷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个疯子!”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捏住她的心脏,每一个次跳动都让她觉得难受极。这个女人是疯子,是疯子!!她惊慌地向门边退去,只盼离得一步便是一步。她的孩子,这是她与楚霍天的孩子!虽然一开始她并不期待它的降临,可是它总归是她的一块血肉,是她的孩子啊!惊慌的泪水在她面上肆意蔓延,长长的发散在她身前,像海藻一般,更似她的绝望缠绕着她。
“怎么样?考虑好了没?”蒙面女子不耐烦地喝道,手一挥,那端着药的嬷嬷就趋上前去。欧阳箬惊叫一声,急忙往后退,背贴着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冒着热气的药逼到哦欧阳箬的跟前,欧阳箬颤抖看着这一碗夺命汤,眼中的泪却是不住地滚落下来。
她逼近欧阳箬,一双眼中射出阴狠而绝然:“最后一次,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欧阳箬死命地瞪着她,艰难地开口道:“不!”
蒙面女子一愣,忽然笑道:“好好!我成全你!”
手一挥,那药慢慢的逼近,逼近…
德轩找到欧阳箬的时候,她正被一群宫女太监围着,面无人色,只紧闭了眼睛不说话靠在一棵大树边。
“夫人你怎么了?让奴婢好找啊。夫人!”德轩跪在她面前,小心地摇着她。旁边的宫人窃窃地道:“我等经过这边的时候发现这位夫人躺在这里呢。似乎是晕了…”
德轩越发焦急,清俊秀美的面上冷汗冒了出来:“夫人,您别吓奴婢,夫人…”
欧阳箬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忽然轻浅一笑:“是你啊…德轩,扶我回去。”她的笑虚无而脆弱,看得令人心慌。
德轩忙冲旁边的宫人道:“快去抬肩撵,她是楚定侯的七夫人,方才楚王妃找得急坏了,快抬过来。”
一旁的宫人忙退下去抬肩撵。德轩小心地扶起欧阳箬,他只觉得她浑身冰得很,时不时地还在微微发抖,心中咯噔一声,忙问道:“夫人,你怎么了?”
欧阳箬冰冷地手扣住他的手臂,颤抖着道:“回去,回去…”
此时肩撵抬来,德轩忙把她扶到肩撵上,急急地道:“快抬出宫!回定侯府!快!”
一行人忙抬着欧阳箬出了宫。
到了宫门侧门口,肩撵放下。正在此时,远远的飞奔几骑人马,当先一人,马未停稳便翻身下马,金冠青衫,面上忧色重重。正是楚霍天。欧阳箬机械地抬头望去,他的金冠闪闪发亮,刺得她的眼几乎睁不开。下一刻,她就落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
“箬儿,你怎么了?到处找不到你。箬儿!”他搂着她,似失而复得的珍宝,急急问道。
欧阳箬抬头恍然一笑,手抚上他紧紧皱的眉喃喃地道:“霍郎,你终于来了…”说完眼前一黑,昏在他的怀里。
楚霍天一颤,连声唤她,德轩忽然惊叫道:“不好了!夫人流血了…”
楚霍天心中大惊,却看到欧阳箬身下一滴滴鲜红得刺目的鲜血,慢慢地滴在地上,触目惊心。
“箬儿!--”他大喊一声,声音激荡出去,久久不绝。而肃穆的朱漆宫门正在不远处,冷冷地立着。
欧阳箬似乎坠入了无尽的迷雾之中,耳边隐约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似乎有人十分难过伤心。然后是痛,无尽的痛像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袭来。再然后就是一碗又一碗的药被灌进自己的嘴里,十分苦涩,苦得她咽不下去,最后只能闭紧了牙关。
“这怎么办,喂不下去…奴婢…”有人带着哭音无奈又焦急。
“混帐,让本侯来!”似乎是他的声音。欧阳箬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死死地揪住一片衣裳,揪得那么紧。
一个声音在耳边温柔地说:“喝下去,箬儿…喝下去…”
欧阳箬颤抖着摸索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牙关依旧是紧闭。那个声音不屈不饶,刺鼻的药味缠绕在身边。欧阳箬终于勉强咽了一口,却又“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什么庸医!快去派人叫宫里的御医来!”楚霍天的声音在她的耳边急切地吼道。
一滴晶莹的泪沿着她的鬓角落下,落在他的手上,灼热而令人痛心。楚霍天望着自己怀中似毫无生气的人儿,忽然俊目中雾气升腾,鹰目中。他猛的捉住欧阳箬的瘦削的肩膀喝道:“欧阳箬!你给本侯乖乖地喝下去!听到没有!喝下去…”
“侯爷,夫人是长时间受了凉,胃中翻滚,喝不下去。侯爷莫逼夫人了…”似是德轩的哭声。
纷纷扰扰,欧阳箬只觉得自己的魂都离了自己的身,再也受不了,彻底地昏了过去。昏沉中,有一股热流溢入她的口中,她想要吐,却有两片温热的东西堵住,再也吐不出来。就这样,喝下去,堵住,再喂…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直到再无任何人的声音。
当欧阳箬能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三天后的清晨。阳光干净而温和,透过雕花的窗棂,班驳地打在她的面上。欧阳箬睁开眼睛,迷惘地转了转酸涩的眼睛。一回过头,却见宛蕙正埋了头趴在她的床边,睡得正香。欧阳箬刚想抬手摇醒她,却怎么也没有力气。正踌躇间,推门而入的鸣莺猛地一见,突然尖叫一声,扑上前来:“夫人醒了,醒了…”
宛蕙一个哆嗦,忙抬起头来,见欧阳箬睁着清亮的双眼,又笑又哭道:“夫人终于醒了。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德轩闻声,踉跄着进门,见状也是哭着跪到了地上:“夫人,奴婢该死,没有保护好夫人…”
欧阳箬怔忪半天,惨白的面上忽然露出恍惚的笑:“姑姑,孩子没了,是么。”她的眼干枯流不出一点泪来,只是眼中的血丝红得吓人。
宛蕙眼中的泪更快更急地流了下来,她握紧了欧阳箬的手,哭道:“夫人,孩子以后还会有的,夫人还这么年轻以后还会有的。”
欧阳箬轻声地笑着:“没了,没了…他们好狠,好狠!”
宛蕙闻言大惊:“夫人,告诉奴婢是谁害夫人这样?是谁?!”
欧阳箬依旧只是笑着,只是那笑声含了刻骨的恨:“不知道是谁,他们都蒙着面,可是我会知道他们是谁的…我会知道的。”她的声音终于低了下去,一动不动的盯着窗外翠绿的树枝。
宛蕙愣了一会才忽然狠狠地道:“夫人别难过了,那日夫人你喝完药,却依然昏迷不醒,侯爷当夜就提着剑闯进了宫里,那模样可吓人了。苏将军怎么也拦不住,几个将军也拦不住。听后来的人说,侯爷一路闯进了宫里,一直到皇后的跟前…”
欧阳箬终于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他…怎么样了?”
宛蕙顿时噤了声。欧阳箬挣起了身,一双大眼中闪着怒火:“说!他到底怎么样了?”她沙哑的声音刺耳拔尖,似利刃划过空气,压迫而凛然。
宛蕙被她的声音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道:“受了伤,听说是被宫里的御林军给砍伤了手臂,还有…还有腿上也一处。这件事闹得很大,连皇上都惊动了。”
欧阳箬顿时瘫在了床上,闭了眼,不再言语。宛蕙擦了擦眼,退了出去。屋子里又恢复一室寂静。
又过了五日,欧阳箬渐渐恢复气力。她面色依然苍白,原本一双清澈的大眼越发幽深,只是那眼神越发让人看不明白。宛蕙心里担忧不已,但是却不敢再劝。
楚京中因楚定侯冲冠一怒为红颜,提剑杀入宫中责问王皇后之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人惋惜他一世英明竟过不了美人关。也有人说他居功自傲,竟不把皇上皇后看在眼中…言官们亦是议论纷纷,参的参,保的保。只是这一切都被隔绝在静云阁之外,与欧阳箬没有了一丝关系。
她安静异常地养着身子,没有再哭也没有闹。连楚霍天来看她二人亦是长长地沉默以对。日子似死水,就这样掩埋了所有的真相。
于是,楚昌元四年的七月就这样悄悄的过了。到了八月,天气越发热了,侯府里的静云阁因树多花多,靠近府后面一座小小的山而清爽依然。楚霍天常常过来与她消夏。
彼时,楚霍天身穿淡青色绣暗草叶暗纹长衫,头束同色玉冠,另插了一枝玉簪,玉颜修身,神态慵懒随意。欧阳箬散了头发,身上着一件鹅黄绿绣柳枝飘絮长裙,身子依然是瘦的,面颊上却渐渐有了两抹红。二人一起静静坐着,看着竟似画中走下的神仙眷铝的模样。
欧阳箬忽地道:“王妃离府去别院许久,王爷也该去看看才是。”
楚霍天听得她提起楚妃,冷冷一哼,便不再说话。那日欧阳箬去宫中赴宴后回来小产,他不单是提着宝剑杀到皇宫,逼得王皇后面无人色,回到府中亦是发了好大一阵脾气把楚妃责骂了许久,直说得她哭得天昏地暗。过了五六日许是楚妃觉得自己在府中没面子,便收拾了行李带着大郡主跑到别院住下了。到了今日快半个月了。楚霍天也不理会她,他向来说一不二,旁人亦不敢劝他。
欧阳箬听得宛蕙平日说起这个,便想个法子劝楚霍天去接楚妃回来。只是楚霍天似铁了心,任她旁敲侧击都不不太奏效。欧阳箬见他面色冷然,方才还生动的面孔又如石雕一般冰冷,幽幽叹了气道:“侯爷该发的火也发过了,该骂的人也骂过了,若还是这般,妾身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说着想到伤心之处,泪便缓缓地滴了下来。
楚霍天见她这些日子头一次哭,也有些慌了手脚,微怒道:“别哭了!等等哭坏眼睛。”
欧阳箬见他关切,心中一暖:“侯爷就该心胸宽大点,王妃也不是故意的,这事…任谁也防不了。”说着黯然低了头,她口中虽是平淡之极的话,但是心中却是如火的仇恨,烧得胸膛火辣辣的痛。
楚霍天闻言目中闪过一丝狠戾:“那个妖妇,总有一天…”
虽然任他事后查怎么也查不出有留下任何证据,但是他心里明白这件事与她脱不了干系!那日他只差一点点便可以砍断她的瘦小的脖子,为他未出世的孩子报仇。可是他仗着一丝清明收回了宝剑。
他还不能杀她!她还是楚国的国母,她的背后还有隐在暗处跃跃欲试的势力。他楚霍天总有一日能将她踩在脚下,把她身后的势力一点一点地拔掉。让她也尝尝什么是锥心之痛!
他想着手指骨节捏的咯咯响。欧阳箬见他冷肃着脸出神,忙握了他的手担忧地唤道:“侯爷…”
楚霍天回过神来,和缓了面色冲她笑笑。正欲说话,忽然外边有阵小孩子哭声。欧阳箬听了,起身往外问道:“怎么了?凌湘又怎么了?”
片刻,宛蕙便将凌湘抱来,擦了汗道:“小小姐闹着要见夫人,奴婢打扰了侯爷夫人真是该死。”
欧阳箬接过凌湘,笑道:“无妨,我来哄一哄便是。”
凌湘已经快两岁了,身子结实,欧阳箬大变刚过不久,抱她一会却还是勉强。楚霍天见她抱得吃力,一手接来皱眉道:“你月子未完,怎么地又忘记了,本侯来抱便是,你去躺着。”
凌湘见自己离了欧阳箬的怀抱,嘴巴一扁又要哭,却见楚霍天头上玉冠垂下的发带上镶着几块宝石,便抓着玩了起来。欧阳箬缩回床上,见楚霍天抱着凌湘姿势娴熟,忽然又想起若这是自己与他的孩子,又是如何的光景,想着眼中又雾气一片。楚霍天一回头,对上她的视线,二人一怔,俱是想到了一处。
过了半晌,楚霍天忽然慢慢道:“这孩子粉雕玉琢,机灵可爱,本侯也十分喜欢,若是你愿意,本侯便收她做养女,你便是她名义上的母亲,不知你可同意?”
欧阳箬听得呆了好一会,忙起了身往吓拜:“谢谢侯爷恩典。”说到最后语气渐渐哽咽,面上却是笑若春花,一双眼睛熠熠如星子,看得楚霍天也是一呆,这些日子就数今日她的笑最多,最真,想着心里也欣慰不少。
楚霍天坐在她身边,握了她细嫩的柔夷叹道:“就当上天再补我们一个孩子,你要好好养身子。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只是你跟我的孩子。”最后一句话他贴着她的耳朵说,温暖的气息拂过,恰似春风迷蒙了她的眼睛。她含了笑点点头。
“等你月子过了,便到家中祠堂中添上族谱,顺便…派人去请王妃过来主持罢。”他终于松了口。欧阳箬心里一松,放下了心中大石。
楚霍天用了膳之后又匆匆离开,这几日他似比以往更忙了。欧阳箬靠在美人榻上闭了眼,长长浓密的睫毛在绝美若玉的面上投下黛青色的影子,秀美淡雅的轮廓如今却因瘦而变得锋利,整个人亦变了许多。
任哪个女人经历如此多的事情也应该会变得不一样吧。宛蕙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欧阳箬闭目养神了一会,忽地问道:“差个人去叫德轩过来一趟。”
宛蕙忙连声应了。过了小半个时辰,德轩过来,欧阳箬见了他,低声问道:“赵先生忙的什么事?你可知道一星半点?”
德轩见四下无人,又不放心出了屋子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道:“似乎是潜在楚京中的华地一些义军最近有了新动作。”
欧阳箬颦了眉头道:“难道他们想搅乱楚国的局势?只有这边的局势乱了,华地那边便可以趁乱起势了,而且还要越乱越好…”
德轩吃惊的点点头道:“是呢,奴婢偷听先生的一些话似乎也是这个意思呢。”
欧阳箬看了他一眼,肃了面色道:“小心些,若你知道得太多,赵先生万一对你起了杀心,你这小命就没了。”
德轩忙点头称是道:“夫人教导的是,奴婢自会小心谨慎的。”想了想又低声道:“夫人,吴公公那边又重新安排好了…”他细细禀报。听到最后,欧阳箬才长嘘了一口气道:“如今…总算安排好了。
欧阳箬说完,盯着他道:“我给你看个事物,你画下来样子,叫吴公公去查,看京中有哪个达官贵人有这等事物。”
说着从妆盒底下拿出一件玉佩饰样的,给德轩看。
德轩忙从旁边拿了笔墨,依样画了下来。欧阳箬又道:“查的人的范围不必大,看谁能自由进出皇宫,且最好从皇族里开始查。若查到的话…”
欧阳箬说着便停住了。她怔怔看着手中捏得几乎要碎的玉佩,几乎恨得把自己的银牙咬碎。这就是那日她佯装说话,靠近那个蒙面男子从他身上扯下的玉佩。她故意装得虚弱不堪,靠近他后又激怒他,让他雷霆大怒后不至于察觉自己的动作。又趁自己跌到地上,把这玉放进怀里。那些人强行给她灌了药后,又帮她整理妆容,却没想过在她身上搜一搜,便把她丢在偏僻的地方,等着别人去发现。他们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任何证据,也无从查起,却没想到她这案板上的鱼肉却不是任他们宰割的对象。
欧阳箬越想,手不由捏得更紧,连银牙也咬得咯咯地响。
德轩复又跪下一字一句地道:“奴婢定会为夫人找出那个人,千刀万剐,为夫人报仇!”
欧阳箬冷冷道:“总有一天,这些人一个个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她的话淡淡落下,似风清云淡,任谁也听不出她心里的痛与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