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德龄奉命陪住醇王府花园以后,心里总是闷闷不乐。是同光绪皇上见面的机会少了,还是对光绪皇上迟迟不领情有看法,她一时也说不清。裕太太正在擦桌子,德龄扶着一盘苹果发呆。
裕太太揣摩着女儿的心事:“德龄,遇到什么不痛快的事了?”
德龄的手不自主地一碰盘子,掉下一个苹果:“没有,额娘。”
裕太太望着德龄的脸:“跟额娘还不说实话?”
德龄拾起苹果放在盘里:“别说了,我看错人了。”
“看错谁了?”裕太太问。
“看错皇上了。”德龄低着头说。
“你遇到假皇上了?”裕太太还在追问。
“真皇上,可是他像木头人,我怎么说,他都不动心。”
“你怎么知道皇上不动心,心有时候是看不出来的。”
“要不就是皇上看不上我。”
“皇上看不上,额娘看得上。”
德龄有些心烦:“额娘,让我自己安静一会儿吧!”
这时容龄、柯姑娘跑来了。裕太太对德龄说:“你想安静,安静得了吗?”
容龄拿起一个苹果递给了柯姑娘:“这么多水果,密司柯吃!”
柯姑娘让大家:“都吃,都吃。”
大家围桌而坐,容龄一人发一个,德龄举果不吃。
柯姑娘动员德龄:“女公子,吃啊!”
德龄放了回去:“我刚才吃过了。”
柯姑娘是认真的:“刚才在哪儿吃过的?”
这时巴龙带着福妞过来:“好热闹啊,我给裕太太介绍一下,这是我姐姐,醇王福晋。”大家早站了起来,“请福晋安!”
福妞有代表性地讲话:“大家坐坐,柯姑娘来我府小住,真是喜从天降,今日裕太太娘儿仨能来我府伴住,我们早就望穿秋水,我代表我们王爷、代表我们全家,向柯姑娘问好,向裕太太全家问好!”容龄带头鼓掌,柯姑娘也随着鼓掌。德龄顺势把手中的苹果递给福晋,福妞接过后说:“我最喜欢德龄,德龄最懂事。”
裕太太友好地对福晋说:“德龄给的苹果,福晋吃吧!”
福妞望着德龄:“听说去过国外的人都会削苹果,德龄会削吗?”
裕太太说了实话:“德龄削得好极啦。”
容龄抢着说:“我也会削。”
福妞微笑着对德龄说:“我想吃德龄削的苹果。”
裕太太替女儿自豪:“德龄削削看。”
德龄从福晋手中接过苹果,拿起小刀,苹果皮像电视扁馈线一样地垂下来。众人拍手称赞:“好手艺,好手艺。”
巴龙赞不绝口:“像嫦娥的彩带一样。”
德龄将削好的苹果递给福晋,福妞把苹果转给巴龙:“你赞美德龄手巧,这苹果归你吃。”
容龄看了看福妞,看了看巴龙,又看了看德龄。
巴龙自作多情地说:“我吃我吃,这是神仙对我的惩罚。”
福妞站了起来:“今天裕太太光临醇王府,醇王府蓬荜生辉,为了答谢裕太太一家,为了表示对柯姑娘的欢迎,我备了桌薄薄的酒宴略表寸心,请大家到前厅入席。”
巴龙也站起来招待:“大家请!”
柯姑娘拽着德龄:“走,福晋早就准备了,就等你们来。”
醇王府花园路上,柯姑娘在中间,容龄、德龄两旁相陪,边走边聊。柯姑娘对德龄说:“我看荣公子对你满有意思。”
德龄不爱听:“有什么意思,我怎么看不出来。”
容龄插嘴:“你要看出来就晚了。”
柯姑娘问容龄:“荣公子家里什么身世?”
容龄用一种轻蔑的口气说:“荣公子的爸爸相当于大清国的宰相,刚刚去世,荣公子已继承其父爵位,家有万贯财产。”
柯姑娘只注意表面现象:“那很不错嘛?人长得也像公子。”
容龄点出本质:“花花公子。”
柯姑娘有自己的看法:“女公子,这是门不错的亲事。”
德龄介绍国情:“亲事?我们大清国都是父母主婚,不像你们国外自己找婆家。”
柯姑娘坚持自己的看法:“我看这公子不坏哪!”
德龄用嘲讽的口气说:“对对对,我看你们俩挺门当户对的。”
柯姑娘有点自卑:“我长得这么丑。”
容龄开玩笑:“没关系,没关系,只要外国人就行。”
柯姑娘看出端倪:“你们不要拿我开心啦。”
德龄也趁机反击:“你也不要拿我开心。”
醇王府德龄卧室里,德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脑子里很乱,她好像对慈禧,对光绪,对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她正在胡思乱想,忽见窗外有个黑影一闪,德龄一下精神起来。只见一个手指捅破纸窗,一根熏香杵了进来,德龄嗖地坐起:“谁?”
黑影神速消失了,德龄下地开门,四下眺望:“谁啊?”
门外黑幕下回廊重重,容龄和裕太太披衣过来,容龄问:“姐,出了什么事?”
裕太太也问:“是啊,半夜三更的,怪吓人的。”
德龄指着窗户说:“有个人趴我窗户。”
裕太太难以置信:“趴窗户!不可能啊,这是王爷府。”
德龄比划着说:“是真的,一个黑影在窗户外站了半天。”
容龄完全相信:“男的女的?”
德龄继续描绘:“男的,是个中等个。”
裕太太细心地问:“你没看错吧?是不是树影?”
德龄从窗户纸上拔下熏香:“你们看,这是熏香,有毒。”
容龄一下离开老远,裕太太忙捂着鼻孔,德龄迅速将熏香熄灭。裕太太问:“这熏香做什么用?”
德龄解释:“它能把人熏倒,然后好偷东西做坏事。你们没看过武侠小说吗,采花贼做坏事先用熏香把姑娘熏过去。”
裕太太很气愤:“这是谁干的事?”
容龄嘴不饶人:“他们安的什么心?”
德龄心里有数:“反正没安好心。”
裕太太在分析:“太后说,这府里已腾空,只剩下守卫和佣人了。”
容龄也在分析:“会不会是外边的人?”
德龄早猜到一个人:“不会,外边四水环绕,朱门森严,府里又回廊重重,外人寸步难行。会不会是他?”
容龄很想知道:“谁?”
德龄说出心里的疑虑:“巴龙,他留没留府里住?”
裕太太一下明白了:“这就不知了,不过当心点好。”
这时,福晋福妞带着两个宫女走来:“出了什么事啊?”
裕太太想瞒着:“没什么事,惊动福晋了。”
福晋带出一副关心的样子:“不会吧,看你们样子像出了什么事。”
德龄举着熏香说:“福晋看,一个男人半夜捅窗户,想用熏香熏倒我。”
福晋很生气:“这是谁干的事?真败坏我醇王府的名声。”
德龄敷衍着:“也许是府外人干的。”
福晋提醒姑娘:“这事得好好查查,不管是哪路贼,姑娘家自己要当心。”
德龄有个要求:“现在住房都兴安把锁。”
福晋马上表态:“你想安把锁,我那有,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来。”
这时柯姑娘也披衣服出来了:“你们怎么都不睡觉?”
德龄忙打岔:“睡不着。”
“是啊,睡不着,随便走走。”福晋带着宫女走了,柯姑娘看着大家的脸色,对德龄说:“陪我走走好吗?”
近景回廊,远景荷花池,德龄和柯姑娘在回廊漫步,柯姑娘问:“光绪皇上是老醇王爷的二公子对吗?”
德龄很了解光绪:“是的,皇上五岁以前就生活在这里。”
柯姑娘兴趣横生:“皇上是太后的亲戚?”
德龄热情介绍:“皇上的父亲是先帝咸丰的兄弟,皇上的母亲是太后的妹妹。”
柯姑娘夸奖:“这是亲上加亲了?”
德龄点了点头:“皇亲国戚说来就是亲戚。”
土路上有一小坟丘,德龄和柯姑娘走到这里,德龄摘了两枝野花放在坟前,柯姑娘问:“这是谁的坟?”
德龄又放上一盘苹果:“这是皇上小狗的坟。”
柯姑娘差点儿笑了出来:“小狗还吃苹果?”
“会吃的,皇上小时候最喜欢这只小狗,有一次吃多了,撑死了,皇上说多吃苹果,帮助它消化,也许死不了。”
“真有趣,这故事谁编的?”
“是皇上亲口对我说的。”
“皇上这话也对你讲?”
“太后、皇上都挺好,什么话都对我讲。”
荷花池岸,柯姑娘、德龄站在湖畔观景。柯姑娘十分感慨:“太美了,这荷花太美了。”
德龄发现一朵绿色荷花,惊叫着:“绿荷花!”德龄蹚着水来到荷花前,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摘下了这朵绿色荷花。
荷花池岸上,柯姑娘欣赏着这只荷花:“多美的荷花。”
德龄有心事:“他最喜欢绿色的荷花。”
柯姑娘忙问:“谁?谁最喜欢绿荷花?”
德龄知道走了嘴:“人人都喜欢绿色荷花,这是最珍贵的荷花。”
柯姑娘笑着对付:“你不告诉我他是谁,这绿荷花就算我的了。”
德龄大大方方:“那就送给你吧。”
柯姑娘看了看德龄湿了半截裤腿的样子笑道:“你为朋友真是赴汤蹈火!”
德龄提醒柯姑娘:“我们该进宫了。”
二
一辆骡子轿车出现在颐和园的土路上,车里正面坐着裕太太和柯姑娘,德龄、容龄分坐两旁相陪,柯姑娘手里还拿着那朵绿荷花。半路上德龄发现伍龙正在路心站着,却没言语。轿车离伍龙越来越近了,容龄发现伍龙手里拿着报纸,先说了话:“伍龙!停一下车。”
车停下了,德龄跳下车来,向伍龙走去。车上柯姑娘问容龄:“他是谁?”
容龄解释:“这是我姐姐的童年朋友。”
“朋友!”柯姑娘听得开心,把荷花递给容龄,“这是女公子为朋友摘的花。”
容龄接花刚要下车,又问一遍:“我姐说是给伍龙的吗?”
柯姑娘自圆其说:“女公子没说,不过我看得出来,她是为心上人摘的花。”
容龄心里有底:“我姐姐不是为他采的。”
土路上,骡子车前边,伍龙把报纸交给德龄:“这是伯父给你的新报纸。”
德龄把报纸一卷攥在手中:“报纸送到这里比送到宫里近多了。”
伍龙表面夸自己:“就是,省得我每天跑颐和园,一天可以少跑五六里路了。少说也能节省半小时。”
德龄也夸奖伍龙:“你的主意真不错。”
伍龙又提出一要求:“我坐马车玩一玩行吗?”
德龄问他:“哪去?”
伍龙说了心里话:“我坐马车送你到颐和园,到颐和园我再走回来。”
德龄把报纸塞给伍龙:“还不如你把报纸送到颐和园呢。”
德龄上了马车,马车启动了。伍龙抱着报纸望着马车的背影,有话要说:“唉……”
伍龙正望着马车的背影,身后忽然出现一女子声音:“原来你是给宫里送报纸的!”伍龙一回头,看见孙燕直冲自己笑。
“你是谁?”伍龙觉得面熟。
“你怎么那么健忘?你看看本姑娘是谁?”
伍龙猜测:“你是宫里的,眼熟,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你就知道宫里的,你再想想,咱们在哪儿见过。”
“眼熟,特别眼熟。”
“在哪见过?”
“就是想不起来。”
孙燕提醒:“就在这儿见过,你老挡我视线,不让我看新皇后。”
伍龙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啊,就在德龄进宫那天,冤家路窄碰到你啦。”
“我们不是冤家,很可能是亲家。”
“什么亲家?”
“我看你十分辛苦、十分可怜。”
“可怜!我可怜?”
孙燕把话说明了:“你碰到的知音是个半知音。”
伍龙不明白:“什么叫半知音?”
孙燕解释:“你对她知音,她对你不知音。”
伍龙嘴很硬:“这你管得着吗?我愿意可怜。”
“那你就可怜吧!我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没有正式事由?”
“我每天给宫里送报。”
“这不是正式工作。”
“你管我有没有正式工作。”
“你要没事由,可以到我那里去。”
伍龙嘴很硬:“我不去。”
孙燕欲走:“你不去就算了,我们报馆正缺人。”
“不去。”伍龙回过味来,“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去就算了。”
“后边那句?”
“后边没了。”孙燕走了。
伍龙追了上来:“你刚才说你在哪儿工作?”
孙燕有点儿拿糖了:“报馆啊,你不去就算了。”
伍龙很兴奋:“报馆?出报纸的地方?是什么报馆啊?”
孙燕拿腔拿调的:“你不去,不要打听那么多啦。”
伍龙追着:“唉,咱们谈谈。”
简陋的茶馆里,伍龙和孙燕在一张桌前喝茶。孙燕喝了好几口茶才转上正题:“报馆正缺记者,我看你识两字,想介绍你进来。”
伍龙自我介绍:“我何止识两字,我上过五年私塾,又上过六年洋学,从小就喜欢写写画画的。”
孙燕喝了口茶:“你先写篇文章我看看。”
“写文章?”
“啊,记者得写报道。”
“我写什么好呢?”
“你现在天天往宫里送报纸,就写点宫里的见闻吧。”
“好,我写点。”伍龙笑不经儿地望着孙燕。
孙燕心里美滋滋的:“你干吗这样瞅我?”
伍龙有些心动:“都怪我以前没有认真看你,你原来这么漂亮。”
“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孙燕掏钱,喊,“小二!”
一个小二跑了过来,伍龙忙着掏钱,孙燕拿出两块银元抢付:“你还没工作,我来付钱吧。”
伍龙争着给小二:“这么点茶钱,哪有让女的掏钱的。”
孙燕收回自己的钱:“也好,下次我付。”
伍龙攥着报纸边走边回味孙燕的话“也好,下次我付”,伍龙自语:“下次,还有下次吗!”
仁寿殿里,慈禧坐大宝座,光绪坐小宝座。李莲英、崔玉贵等太监两旁相立,文武大臣两旁分站。
裕庚身穿朝服,慢慢上殿来。
慈禧向旁边太监使个眼色。
两个小太监向裕庚而来,搀扶着裕庚上台阶。裕庚站在殿前叩首:“奴才四个月假期已满,谢老祖宗隆仪朝见。”
慈禧发话:“爱卿平身!”
裕庚站起:“谢老祖宗!”
慈禧上心地问:“你的身体调养得如何?”
裕庚回话儿:“奴才的健康已增进不少,谢老祖宗挂念。”
“你的风湿病还需要好好调养,这是个长期病。”慈禧看了李莲英手中的药盒一眼,“这是我在同仁堂给你配的新药,你先服用试试。”
李莲英把药盒托上,裕庚脱帽交给太监,自己二次跪倒:“谢老祖宗恩赏!”随后站起接过药盒。
慈禧夸奖:“你的两个女儿德龄、容龄进宫应差,成绩斐然,俩人才华横溢,知书达礼,搞翻译练舞蹈,颇受宫人的欢迎。我准备在我的七十寿辰之期,重封二惠女。”
裕庚谢恩:“谢老祖宗栽培!”
慈禧部署:“你的下一步工作……”
裕庚戴上帽子又跪在殿下,慈禧命李莲英:“取个褥垫来。”
李莲英拿来一褥垫,裕庚跪在褥垫上。
慈禧继续说:“你的家人都在宫里,你又年老多病,先不要出国了。留在国内做太仆寺卿吧。”
裕庚二次叩谢:“奴才谢老祖宗。”
慈禧问光绪:“皇上有没有话说?”
光绪问话:“裕庚,你能否讲法语?”
裕庚回话:“奴才不能。”
光绪惊奇:“为什么?”
裕庚解释:“奴才到法国,年纪已老,公务繁忙,不适宜学新语,因奴才看到外文的重要,才让两女拼命补学外文,以便孝敬太后皇上。”
光绪赞许地点头。
慈禧也微微地点头:“我还有一重托。”
裕庚洗耳恭听:“太后请讲。”
慈禧说出蓄谋已久的话:“我想把荣禄的儿子放在你手下调教。”
裕庚心里一惊:“是巴龙?”
慈禧面带期望:“正是,想起他父亲荣禄一生对我忠心耿耿,竭尽忠智,庚子年间,尤为尽力,如今已继承其父爵位,其父已故,应以你为楷模。”
裕庚只得遵旨:“奴才不敢,奴才遵命。”
慈禧下令:“好,传巴龙觐见。”
门口太监喊:“巴龙觐见!”
巴龙进殿跪下:“参见老祖宗!”
慈禧目光温和:“巴龙,你虽有爵位,但还没有爵德,今日派你到太仆寺卿门下学习行走,你意下如何?”
巴龙心悦口紧:“奴才遵命。”
慈禧指教巴龙:“你向裕庚表白一下。”
巴龙对裕庚说:“孩儿请老前辈明教。”
裕庚心里不太平静:“不敢,不敢,荣公子身高爵位,礼应先教。”
慈禧给他鼓鼓气:“你就不必客气了。”
“好,”裕庚对巴龙说,“老夫只有一言,人要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应以太后为楷模,公则生明,廉则升威。”
慈禧赞同:“说得好,公则生明,廉则升威。”
巴龙望着裕庚没有讲话。
三
玉澜堂里却有另一番情趣,光绪坐在宝座上正同柯姑娘谈话。话题当然还是油画。柯姑娘问圣上:“我的油画杂志皇上看过没有?”
光绪说出心里话:“很好,朕看了整整三遍,朕虽然不懂油画,已经喜欢上了你的油画。”
柯姑娘高兴得差点儿跳了起来:“真的?”
光绪关心地问:“太后的油画进展如何?”
柯姑娘苦苦摇着头:“太后坐不住,第一天还好,能坐到最后,从第二天以后,德龄坐着当模特了。”
光绪自言自语:“好,德龄长得有点像太后。”
柯姑娘不懂:“什么?”
光绪变了一个说法:“她的身子有点像太后。”
柯姑娘发现桌子上花瓶里有朵绿荷花,惊叫起来:“唉呀,原来绿荷花是给皇上采的。”
光绪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柯姑娘问皇上:“这荷花是不是女公子送的?”
光绪还没明白:“是啊,是德龄送的。”
柯姑娘暗笑:“原来如此。”
光绪觉得她话中有话:“朕不明白你的话。”
柯姑娘抿嘴一笑:“那就不要明白了。”
乐寿堂里,德龄接过报纸在同伍龙谈话,德龄问:“早晨生我气了吗?”
伍龙涵养很高:“没有,真的没有。”
德龄做解释:“车上有柯姑娘,哪能随便加个人坐车,让你又跑一趟,以后,我每天在路上等你报纸。”
伍龙有自己的决定:“我愿意送进宫里。”
德龄不解:“你怎么又变了。”
伍龙毫不隐瞒:“我要多了解一下宫里的生活。”
德龄不解:“了解宫里?”
伍龙吐露真情:“对了,我要写篇文章,你能帮我个忙吗?”
“我这么忙,哪有空闲。”
“这个忙你一定帮,明白吗?”
“不明白。”
“一个报馆要对我考试,让我交篇文章,要宫里生活。”
“要宫里生活,那好啊!”德龄有了兴趣。
“你说我写什么呢?”伍龙看德龄上了钩,心里甜甜的。
德龄想了一会儿:“你把老祖宗照相的事写一下。”
伍龙拍手称快:“好!这个题材好新颖,可我不了解细情啊,你替我写一篇……不行,你能给我提供点素材吗?”
“好,我帮你。”德龄答应了。
“拉勾,一言为定。”伍龙伸出小指。
“一言为定。”德龄伸出小指拉勾。
伍龙还要说话,德龄打手势给止住:“今天就到这儿吧,柯姑娘来了。”
乐寿堂画厅,德龄坐在宝座上当模特,柯姑娘在桌子上画像。柯姑娘看了看德龄的姿势:“女公子,你抬头。”
德龄抬了点头。
柯姑娘又说:“女公子,你笑一下。”
德龄强笑,笑得不自然。
柯姑娘指导:“你笑得自然一点儿。”
德龄笑不出来,柯姑娘细问:“女公子,你是不是有心事?”
“心事?”德龄摇摇头。
柯姑娘摇摇头:“你苦着脸还说没心事?你要有心事,咱们就不画了。”
德龄同意:“歇一天也行,我可能有点不舒服。”
“是心里不舒服吧。”柯姑娘把笔放下,“告诉我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心事。”
“你不够朋友,你好多事瞒着我,不把我当朋友。”
“咱们从巴黎就是朋友啊!”
“你不够朋友,我问你,绿荷花送给谁了?”
“你已经知道了,还问我?”
柯姑娘感到费解:“呦喝,你们消息真快啊!不愿意谈秘密,我不勉强,隐私的事我不敢问,我不明白,你荷花送给皇上了,皇上也很高兴,你为什么还这么烦?”
德龄也说不清:“我也说不好。”
柯姑娘不理解地摇摇头。
又熬到教光绪弹钢琴的时刻了,德龄进了玉澜堂请了安,站在钢琴旁边发呆,光绪却兴致勃勃走过来问:“今天什么日子,你忘了?”
德龄不明白皇上的意思:“什么日子?”
光绪目光温和:“今天是你的生日。”
德龄恍然大悟:“可不,正是奴才的生日,奴才给忘了,皇上倒记住了,奴才只说过一遍啊!”
光绪递过来一把折扇:“朕送你一件礼物。”
德龄接过折扇欲打开。
光绪面带惊慌:“不准看,回去再看,朕发现你近日心事重重,是不是朕近日冷落了你?”
德龄望着光绪:“不全是。”
光绪很想知道:“那还有什么事?”
德龄不想瞒着皇上:“奴才觉得有一种灾难就要临头。”
光绪不解:“什么灾难?那么吓人?”
德龄向皇上交心:“巴龙现在千方百计地靠近我,靠近我们家,奴才觉得是一种凶兆。”
光绪也正想问明此事:“你是不是说太后让你阿玛带领巴龙一事?”
德龄心多心细:“这只是其中一件,把巴龙分在我阿玛身旁;让我妹妹、额娘和我守在他姐姐身旁,不知太后有何用意。”
光绪摆出宽宏大度的样子:“事情是有些玄妙,不过,天上飞的野鸡,总不能算盘菜吧,事情没有挑明,大可不必忧虑。”
德龄却是忧心重重:“哎!和尚好做,五更难熬,什么时候才算完?”
“是啊,这次画像得画一年,也许是平平安安的一年。”光绪愿意为德龄分忧。
“平安?那天午夜,已经不平安了。”德龄想起了初进醇王府的夜晚。
“怎么,出事了?”光绪关心地问。
德龄不堪回首:“我半夜醒来,觉得外边有点动静,我掉头一看,见窗户外边有一黑影,把窗户纸捅破,正往里杵熏香,要不是我动作快,屏住呼吸,东喊西喊的,还不定出什么事呢,现在想起来让人后怕。”
“这是哪发生的事?”
“就是醇王府,奴才睡觉那屋。”
“是朕出生的府里,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奴才无依无靠,谁来给我撑腰。”
“朕给你撑腰。”
“皇上?”
光绪点头:“这回你该放心了吧?”
德龄回到醇王府寝室里,坐在桌前,她徐徐地打开手中折扇,上面有两行醒目的黑字。德龄默默地念着:“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德龄把扇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回背了一遍:“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裕太太、容龄娘儿俩进来,觉得德龄表情异常,裕太太问:“你自己在念叨什么?”
容龄挑逗:“姐姐是不是诗意大发了?”
德龄激动地打开扇子:“你们看皇上给我的信物。”
容龄接过扇子,裕太太凑在旁边看,脸露出笑容。
德龄面带羞色:“怪不得皇上让我回来看,怪不得皇上脸上难为情。”
容龄也高兴起来:“皇上表态了,皇上爱上我姐姐了,姐,我真羡慕你,你这回可真要做皇妃了。”
裕太太也高兴起来:“这信物可得好好保存,多少钱也不能卖。”
醇王府客厅里,桌子上摆着熏鸡、整鱼等几盘菜。福妞、巴龙、裕太太、德龄、容龄围着饭桌饮酒。福妞举起酒杯祝酒:“来,大家为德龄的生日尽兴地干一杯!”
“干!”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这香槟酒果然好味。”福妞夹起一块鱼送到德龄的小盘里,“德龄姑娘尝尝我做的鱼。”
裕太太替德龄说好话:“谢谢,福晋也下厨了!”
福妞盛情相告:“过去,只有在我阿玛生日的时候,我才下过厨,其他日子我从来不下厨。”
德龄给福妞满了酒:“谢谢福晋对我的偏爱。”
福妞举起酒杯,同德龄撞杯:“太对了,我不偏爱的人来,我不会下厨的。”
巴龙举起一个酒杯:“我祝德龄姑娘一杯。”
德龄无奈又举起一杯酒,巴龙举杯不撞:“祝德龄姑娘生日幸福。”
德龄还举着酒杯:“谢谢!”
巴龙举着酒杯说:“不过,在德龄生日的喜庆日子里,我当着众亲人们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德龄的酒杯又落在桌子上:“什么请求?”
巴龙表示:“我想同德龄姑娘学习英文。”
德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巴龙口角生风:“听说德龄姑娘很热情,教太后学英文,教皇上学英文,也请求姑娘教我这个笨学生吧。”
德龄为难地一笑,不知怎么回答。裕太太、容龄看着德龄,德龄恳求地望了母亲一眼。裕太太终于开口了:“荣公子是否真心想学英文?”
巴龙发誓:“绝不撒谎,我要撒谎天打五雷轰。”
裕太太对巴龙说:“好,德龄宫里事情很多,我来教你英文吧。”
巴龙一愣,吃惊地说:“你来教我?”
容龄也给加油:“我额娘的英文水平远远超过我姐姐。”
巴龙无奈:“好好。”
四
德龄贤良寺家里,也在为德龄庆生日,裕庚、勋龄、伍龙围桌喝酒。
伍龙举起酒杯:“今天是德龄的生日,咱们就要多喝几杯,伯父,干!”
裕庚捂着自己的酒杯:“你已经喝得不少了。”
伍龙舌头有些发短了:“不多,我高兴,来,干!”
勋龄也劝伍龙:“你舌头都短了,还说不多!”
伍龙红着脸说:“我高兴,虽然德龄没回家过生日,我来了,伯父,您还寂寞吗?”
裕庚也会说话:“有你,我永远也不寂寞。”
伍龙喝了一大口酒:“就是,伯父家里有什么活儿,您就别客气,德龄不回来,我来干,您拿我当闺女也行,当姑爷也行,都没关系。”
裕庚挑明:“我干吗拿你当姑爷,姑爷太远了,我就拿你当儿子吧。”
伍龙有些喝多了:“当儿子?太远了,我跟德龄是一根线拴的两个蚂蚱,我们俩谁也跑不了。”
勋龄给伍龙敲警钟:“伍龙,你是喝多了,你说的话,我们都不懂。”
伍龙不在乎:“今天我高兴。”
勋龄想劝阻他:“我知道你高兴,今天是德龄的生日。”
“不仅是德龄生日,我有工作了。”伍龙的话出人意料。
“报馆有事由,你考上了?”勋龄关心地问。
“考上了,德龄给我写的那篇文章,我没怎么改,交上去就行了。”伍龙酒后吐真言。
这时有位家人进来报:“二公子,院里来位姑娘找你。”
伍龙自作多情:“是不是找我?”
家人否定:“不是,找二公子。”
勋龄隔玻璃一看,外边站着四格格,忙跑了出来。
四格格同勋龄站在院里说话,四格格传旨:“老祖宗要你回宫,她说还要照几张折扇圣容相片。”
勋龄答应:“好,我们这就进宫,你等等。”
勋龄找了一根竹竿,来到一棵枣树下,用竹竿啪啪啪打起红枣来,树枝上的红枣雨点般地掉在地上。勋龄猫腰拾枣,勋龄捧着两手枣送到四格格跟前:“四格格,你吃!你吃!”
四格格捡个大枣在身上擦了擦放进嘴里:“真甜!”
四格格在石板桌上铺上一块手绢,勋龄把一捧枣放在手绢里,四格格把手绢系上了,四格格朝勋龄一笑:“让老祖宗也尝尝鲜。”
屋里边,伍龙继续同裕庚饮酒,伍龙举着酒杯说:“勋龄去宫里了,咱们喝!”
……
醇王府德龄寝室,德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德龄从枕头下拿出那把折扇,打开了,她耳旁仿佛又响起光绪的声音:“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窗户上边一个黑影,一个人倒挂金钟,脚挂在房檐上,头垂下来,用手指捅破窗户纸,隔孔看见德龄正在看扇子。
院里房顶上,一个蒙面人倒挂金钟望着屋里,身后又来一个黑影,一脚将前边的黑影从房上踢下来。
院子里,两个黑影你一拳,我一脚打起来,不一会儿,一个黑影被打倒,在地上滚了一圈就逃跑了。
德龄在床上像没事似的仍然在床上看折扇。
宜芸馆里,隆裕皇后正与崔玉贵、巴龙议事。巴龙举着裹着药布的伤手对二人讲:“德龄雇的保镖真厉害。”
隆裕皇后指责他:“真是废物,自己做事没能耐,武术又是二把刀,还要上房。你斗不过德龄,德龄不是个省油的灯,不要把她看得太简单,她的身后定有高人相助。”
巴龙声音嘶哑地说:“不过我已经看清,德龄得到了一把折扇,使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隆裕皇后动心地问:“那是把什么折扇?”
巴龙用手比划着:“一把白色大折扇,上边有字,德龄看起来非常痴情。”
隆裕皇后多心了:“大折扇,有字?莫不是皇上所赐?”
崔玉贵问隆裕:“皇后是不是想到珍妃了?”
隆裕皇后:“对,皇上曾送过一把折扇给珍妃,一把诗扇,作为定情。德龄的扇子一定是皇上送的。皇上想选二珍妃。”
隆裕皇后又抽上烟了,崔玉贵好心劝阻:“皇后少抽点吧,一天三盒了。”
隆裕皇后吐着烟说:“你们看那天皇上那个劲儿,他丝毫都不畏惧太后,在太后面前公然为德龄的相片辩护,谁给他那么大胆子呢?”
崔玉贵谈出自己的看法:“自从德龄入宫以来,皇上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话也多了,胆子也大了。”
巴龙提出疑问:“那太后怎么也不管呢?”
隆裕皇后说:“太后抓不着证据。”
崔玉贵想了个主意:“这把扇子要弄到手,就是最好的凭证。”
隆裕皇后对巴龙说:“这个凭证要送到太后那里,你跟德龄的婚事就成了。”
巴龙下了决心:“我一定把这折扇弄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