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泪水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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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孕育的恐怖

新加坡、香港还是别的一个南亚国家,在一间铺满花布的灿烂的房间里,年轻的妇幼中心的阿姨正在向幼稚园的孩子们讲述“妈妈的子宫”。孩子们席地而坐。坐在花布上的孩子和他们倾听的神情组成了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爱情。“妈妈的子宫”被画在一张硕大的白纸上(还同时画有卵巢),呈粉红色,白纸用支架撑展着,挂在孩子们的正前方。

阿姨问:“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孩子们回答:“是喇叭花!”孩子们嬉笑着,东倒西歪,奶声拖得很长。阿姨纠正:“这是妈妈的子宫,你们回答得很好,它长得像一朵喇叭花。你们知道子宫是干什么的吗?”“不知道!”“它是你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睡觉的地方,你们温暖的睡床。你们知道它长在妈妈身体的什么地方吗?”“不知道!”“它长在妈妈的肚子里。”漂亮的阿姨说着就拍自己的肚皮。接着阿姨又说:“你们看,它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你们待在里面怎么和妈妈说话呢?你们恐怖吗?”这时,孩子们瞪大惊恐的眼睛回答:“恐怖——!”他们又一次把声音拖得很长。亲爱的阿姨笑了:“不要怕,宝宝们!你们每一个人都有一根脐带和妈妈的子宫连着,妈妈通过脐带和你们说话,供你们呼吸和营养,你们的肚脐眼就是长脐带的地方,摸摸你们谁没有肚脐眼!”孩子们又一次笑了,笑得东倒西歪。然后纷纷举起小手,争先恐后地回答:“我有肚脐眼!”“我也有肚脐眼!”……

我不知中央二台在播放什么国家什么地域的什么节目,打开电视时我就看到了上面这个画面。这个画面令我惊愕而感动。我感动女性身体内如此隐秘的一个部分竟被如此温暖洁净地传达到如此幼小的孩子们的心里,我惊愕在中国成年人的社会心理中也讳忌、也躲闪谈论的女性生殖器官,竟被几个年轻的阿姨如此真切地在说给五、六岁的孩子们听!

此刻,我无法阻拦我已脱缰的思绪,它已飘飞万里到达了西部高原——1998年7月至9月我一直在那片沉寂辽阔的高原上行走。我行走的理由不是为了满足文人想像中的浪漫,我是在探寻贫困地区与母亲、与“生命之初的睡床”有关的命题。因为在世纪之交全世界的先知先哲们仿佛都在奔走呼号:教育好一个男孩只是教育了一个人,教育好一个女孩是教育了一代人!

我听到了这个庄严的声音。

中国贫困的西部每年都有数百万儿童在失学、辍学,他们中十有六、七是女童;中国有1.5亿文盲,1.1亿是女人。我知道西部女孩不知道那个美丽如喇叭花的器官的功能,她们来月经时都吓得发晕;她们甚至不能也没有条件以洁净的方式来保护那个维系人类的温床——她们用破布袋装草木灰来对付每月来临的青春之潮;她们和她们的父母绝对把这有期不遇的生命破碎视为“脏水”,来潮时她们被禁止去寺院斋堂祭拜,甚至不能去祖坟上祭拜亡祖。她们9岁就要订婚,15或16岁要出嫁,出嫁后她们恐惧做爱,然而不久,她们又听其自然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性。她们几乎一年生一个孩子,她们不到30岁就有五六个儿女,她们说起生孩子如同儿戏:“像下耗子一样!”但她们若生不了男孩还得继续受男人蹂躏,继续像生小老鼠一样生儿育女……她们的女儿长大,像母亲的童年一样去放羊、去捡发菜、去挖甘草根,再长大像母亲少女时一样用破布袋装草木灰侍弄月经。她们经历着“贫困——得不到教育——愚昧——环境被破坏——更加贫困”的人生怪圈,而西部低素质人口却在成倍翻番地俱增!

孕育在这里成为威胁生存的恐惧。

于是,西部万丈厚土却寸草不生,西部辽阔千里却没有了森林!可人类的至珍至爱没有了草木森林还能有什么呢?除了沙漠戈壁没有了可供温饱的土地,除了大风干旱没有了可供饮用的净水,除了愚钝没有启蒙,除了贫困没有智性。骨瘦嶙峋的西部没有了生命的质量和孕育的美丽,人类丧失着发展的可持续性……

在西部的农村走了数月之后,我终于听懂了那位宽厚、冷静、目光忧伤的联合国秘书长安南站在世纪的门槛上发出的声音:人类进入21世纪的通行证上首先承诺的应是为每个人提供受教育的权利!

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西部的孩子们不再大批地失学,西部的大人们不再去封杀悬挂在教室里的“喇叭花”(如果有老师悬挂的话),西部的儿童们也能倾听有关“妈妈的子宫”的温暖的声音……那时,西部将告别贫困告别愚昧,西部的森林和草就会慢慢长起来,而西部的孕育就将交融着温暖的理性与激情。

人类教育的滞后、同步或超前难道不该是现代人关心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