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年轻人相爱后互相赠送的礼物自然是很现代很时髦的了。例如一束鲜花、一部文学名著、一个“生日快乐”的音乐卡、一块丝巾、一条领带,直至一枚戒指、一条项链……
60年代末,我和我男人相爱时,则是倾心倾意为他纳了一双“卐”字绣花袜底。这双袜底我们一直珍藏至今。说不清这双绣花袜底蕴藏着怎样一种古远神秘的情感,几十年中,只要我的眼睛一触及这双袜底,一种特悠远、特古典、特女人、特乡村、特幸福、特忧伤的感觉就会倏忽浸融我整个的心,我会突然木木地坐在那里,回忆良久、梦良久。
穿弹力袜子的现代人已经见不到袜底和上袜底的棉线袜了。而60年代的我们那时还没有见过尼龙袜,我们穿的都是棉线袜。为了耐穿,棉线袜要上袜底。一双新袜买来,要从袜脚底部正中剪开,然后翻上来用细密的勾针缝在袜背两侧,再在脚趾部和脚后跟部敷两块椭圆形新白布,然后再用勾针和跳针很艺术地缝好白布。若想再好些,可在后跟白布上绣上紫红或浅蓝色星星样的散花,这便是做好了“袜帮”。
“袜帮”做好后就该做袜底了。袜底可直接用白线纳,但要做精致要做爱心就数纳“卐”字绣花袜底或“梅花”绣花袜底了。将袜帮袜底翻着用双线密密麻麻缭在一起后再翻过来,一双崭新的袜子就算做好,这样的袜子很要穿一段时间的。
纳绣花袜底是汉江边水一样柔情的女孩子极拿手极喜爱的营生。尤其是乡村女孩,下地做活休息时,多是坐在地边的树底下绣袜底,她们把女孩子纯洁的心愿、爱与向往倾心倾意地、悄悄地绣在一个个“卐”字和一朵朵“梅花”上了。
60年代末,我为我爱的那位男生绣袜底时,我还在北京上大学。“文革”已闹腾了好几年,我们不上课,有的是时间。我比着他的一双布鞋底拓了纸样,又用几何的平行移动法缩小纸样成为袜底样。我在宿舍的水泥窗台上用几块碎布和浆糊褙了8开纸大小一块布壳子,壳子干后我比着纸样剪了“壳底”,又买来一尺新白布比着“壳底”剪成4片,再在“壳底”两面粘平,然后缭好,就做成一双没纳的袜底了。
“文革”期间,大学里绣领袖像成风,男生女生都会绣,都备有各色绣线。我用这些绣线开始为我爱的男生绣袜底了。首先,我用黑线密密麻麻纳好第一遍,这第一遍的纳法很讲究,能否绣出“卐”字或“梅花”来,全凭这第一遍布下的针脚。第二步是按第一遍布下的针脚开始填绣,先用深紫色线把袜底填绣成一斜行一斜行的菱形,再用杏红色线在每一个菱形方块中填绣“卐”字,直到把袜底全部绣满。最后再在袜底的脚腰部位(那里留着空白,不绣“卐”字)绣一朵花——粉红色的花瓣,黄绿色的花叶,金黄色的花蕊深红色的花骨朵……
当我怀着心跳、羞涩和幸福感把这双绣花袜底拿给那位从来没见过袜底的北方男生看时,他惊喜极了,端详许久后他说:“不要做成袜子,留下这双袜底吧!”于是,这双袜底就一直留着,留到了现在,留在了我的心里、梦里。
寒假,上大学的儿子回家时告诉我,他和一位宁波女孩相爱了。我听后高兴得有些发晕——锅烧热了该倒油我却倒了醋,该切葱我却切了西红柿……儿子走时,我为那位还不相识的南方女孩挑选了好几串很时髦很现代的饰物——骨质、仿木质、珍珠质的项链,让儿子以他的名义送给那位女大学生。为儿子收拾行装时,我不经意又看见了那双“卐”字绣花袜底,我的心一阵悸动,我好伤感地抚摸着那双袜底,几滴眼泪悄悄落下来。我想,爱我儿子的女孩再也不会为我的儿子绣一双花袜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