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黎阳
拿到这本书稿时,我很难相信这竟是出自于一个十四岁的男孩之手。青春的迷惘,叛逆的忧伤,成长的烦恼,如同水样春愁萦绕在字里行间;前世与今生,宿命与轮回,对生命价值的探究,对终极关怀的追寻,如同晶莹的玉珠抖散在段落篇章。我惊异,惊异于他超越年龄的沉思与成熟;我欣喜,欣喜于他迥于常人的洞察力和感知力。尤其他是这般的青春年少,尤其他处在这样的花样年华。《圣经》曾说,人类在获得智慧的同时就失去了伊甸园,人类的文化发展到一定程度上就会产生一种非文化(非理性)的思想,这是具有深层次意识民族所共有的特性,对理性的怀疑本身就是一种理性的反思。只可惜我们大多数的成年人都不会再去进行理性的反思了,因为我们已经看惯了世俗,习惯了平庸,缺乏了激情,凋零了勇气,丧失了此种反思的能力。从这点来说,李正谦的文章是天真的,但又是真实的;是相对幼稚的,但又是难能可贵的。
“人的一生只是从出生到死亡。经历这两件事,人的一生也就此结束。但一个人来到世上,总要做些什么……”(《出生、死亡》);“一辈子的时光,说长也长,与其在失败与挫折中逃来逃去,倒不如去寻找一个,在迷茫途中的风向标……”(《风向标》);“俞伯牙鼓琴,高山流水遇知音,相见恨晚。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高山流水》);“其实,世界从未改变,变的是人;其实,感情从未改变,变的是心情;其实,生活也从未改变,变的是我们对它的看法……”(《后知后觉》);“看着一个个饥饿的人,一个个被病痛折磨着的人,外面的人,依旧过着自己那‘毫无意义’的生活,这样来一回、去一次,意义何在……”(《看不清的未来》)
灵性跳跃的文字,火花迸发的思想,让我似曾相识,仿佛昨日重现。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我存在的价值又何在?我的人生又应该是怎样?十几岁时,我脑子里萦绕的也全是这类问题。因为理解,所以动容;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作者用自己幼小的心灵去主观感知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几多迷惘,几多疑问,几许希冀,几许期待。炽热的情怀,冷峻的思索,探求人的生命价值,追寻人的理想品格,这一切,我都能强烈地感知,并感同身受。因为早熟,所以超越;因为早慧,所以孤独。在这个年龄阶段有这样思想的人或者说这样去思考问题的人,注定是异于大众的,注定是不合群的,因而注定也是孤独的。他只有在文章中倾吐自己的思想,倾诉自己的情感,以求得心灵的慰藉和精神的愉悦。也许以他这个年龄来谈生死、谈人生、谈生活、谈存在等等,在成年人看来都是那么的天真与幼稚,那么的滑稽与可笑,未免有“未赋新词强说愁”之感,因为他的人生或许还没有真正的开始。然而,人生一路有来而无往,可以回首却不可往复。人的思想随着时间、空间的改变而改变,随着人生阅历、自身经历、心情状态的变化而变化,在不同的年龄阶段、不同的人生阶段有不同的表现形式,难以重启不可复制。惟有以文字来记录心灵的历程,收藏一路的风景。“感人心者,莫先乎情”,只要是以情贯注的,只要是抒发真情实意的,只要是体现内心真实反应的,即使是粗糙的,也是可读的;即使是单薄的,也是感人的。因为此时的我们再难以重复当时当日的心境了。正如我自己所言:我是一个没有真正谈过感情的人去写的所谓的“爱情小说”——《何处是归程》,一个写完了小说再去体味社会人生的我。几年来,所见所感难以尽述。如果我现在来写一部小说,仅从故事情节上来说,绝对比《何处是归程》要精彩很多倍,但是我不一定能写出像以前那样的小说来了。因为我的心境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所以不要忽略和轻视我们的天真,不要嘲笑和讥讽我们的幼稚。我们在嘲弄和讪笑这些天真、单纯、幼稚的同时,也在嘲弄和讪笑曾经的自我。
作者有篇文章名为《后知后觉》,但我却觉得他具有先知先觉的潜质。他像一个成长中的哲人,一个前行的智者,不断地探究着,不断地寻问着,要刨根问底,要弄个明白。在《充斥迷雾的生活》中,寻个《感情的下脚料》;在《慢节奏,慢灵魂》中《糊涂一生》;在《相遇是一种缘》中《寻找幸福》;《当太阳落下海边》,当《等到老去那一天》,希望《还我童年》,更能《回归自然》。不知为何,读他的文字让我追忆起了罗素,让我再次重温罗素的经典:“Three passions,simple but overwhelmingly strong,have governed my life:the longing for love,the search for knowledge,and unbearable pity for the suffering of mankind。三种极其单纯但又非常强烈的激情支配着我的一生:那就是对于爱情的渴望,对于知识的追求,以及对于人类苦难痛彻肺腑的怜悯。”罗素离我很远,罗素离我们大多人都很遥远。罗素想的问题,很多人一生都不会去想。年幼时,不会思考;年纪稍长时,为现实的生活奔波劳碌,无心思考;及至成年,又为事业辛苦打拼,为家庭琐事负累不已,无暇思考。待到有心有暇思考时,已行将暮年,且思之不得所以然。从这点来说,李正谦是幸福的。年轻的他有心有暇去思考,且会思考,懂思考。他是一个生活的有心人,于生活的点滴细节中去发现、沉思、反醒,以小而见大,见微而知著。其深刻的自省能力,与“吾日三省吾身”有异曲同工之妙。“早上,我和所有的孩子们一起,穿着同样的校服,走进同一所学校,过着同样的生活。放学以后,我坐上早已等候多时的汽车,回家。刚刚到家,见饭桌上早已摆满了可口的佳肴。用餐之后,我走进卫生间,发现浴缸里也已放满了热水……我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可是心中却感到十分不安。应该把这一切视作理所应当吗?”(《理所应当》)读了这段文字,我觉得他生活很幸福,至少比我小时候幸福百倍,可谓既羡且妒。然而他认为这一切并非理所应当,这就非常不容易。当我们沉浸在家人、朋友乃至群体、社会给予我们的幸福之中时,最怕的就是认为所拥有的这些理所应当。此种思想只能增加你的依赖性,丧失你的创造力。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都能明白若斯,难道不值得我们这些成年人去深刻思索和反省吗?“我很幸运,生在一个没有战争的时代……为什么世界要有战争,为什么要有那么多人为了占领另一个国家而开枪?在我的眼中,那些都是最愚蠢的事情。难道,人们一起生活在一片蓝天下,听孩子们唱歌,不好吗?歌声和枪声,哪个动听?这种问题的答案难道要一个无辜的孩子来告诉那些无知的大人吗?”(《当太阳落下海边》)直白的表达,愤恨的质问,这些看似无比天真、无比幼稚的问题,我已经不会再去思考,更不会再去发问了。大多数的成年人,读到此类文字,也只会莞尔一笑。实在是因为作者还没有长大,还不够成熟。涉世未深自然单纯如此。然而,这样明白如话的文字还是牵动了我的思绪。扪心自问,自己以前不也如此,不也苦苦追问,不也千般思索,万般感悟而百思不得其解吗?早在年轻时,早在小说中我写下了这样的文字:“无谓的战争,没有理由的战争,只不过是几个权术家、野心家、少数政客施展各自的伎俩,玩着让谁听话的把戏,却造成多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让残肢断臂、如注血海、累累白骨、缕缕冤魂陪伴这大好河山。”人入世深似一天,离自然也就远似一天。纵然感慨万千,也只是万般无奈。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只有一声长叹!
也许美丽不需要结尾,疑问不需要答案。人生本没有归程,一切只是过程。作者带着强烈而浓重的自我色彩进行青春的自白,近乎“私语”的写作方式把自己剖开来看的同时也让我们走入他多姿多彩的内心世界。没有造作,没有雕琢,没有粉饰,只有真实,真实得近乎玻璃般透明。“一个人的夜晚,独自守望星空,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不是寂寞,因为,我挺喜欢这样宁静的环境……”(《冬夜》);“我想,悲伤的时刻,只有快乐才能治愈伤口;如果一味的伤心、难过,那么凄凉便会永远跟随着自己……”(《伴随我的,不只是悲伤》);“在成长的过程中,会遇到形形色色的问题,当然,其中有我们正确的地方。然而,当我们做错了的时候,是不是该说一声:对不起……”(《对不起》)这是自我的呢喃,还是青春的私语?是与内心的交流,还是与灵魂的对话?这样的文字在书中俯拾皆是,令人目不暇接。
大多的书籍,或以文字见长,或以思想见胜,二者能完美结合的实在是少之又少。也许还是因为作者太年轻,也许他更倾向于作一个哲人,所以他对语言文字的驾驭能力还显青涩与稚嫩,读他的书更多是一种思想的启迪和感悟,而少了文字上的审美与魅力。不过,在这样的年龄阶段,有书若此,足以自傲了。
没有功利,只有表达;没有所求,只有喜爱;没有隐藏,只有宣泄;没有结果,只有过程。或者,这更接近于文学的本真。因之,我欣然为之序。
有时候,或许是我想的太多了。
作于2013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