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一分钟的功夫,陈启林就冲到了坎下。但由于惯力,车子仍然飞奔着,跑了很久,自行车才减慢了速度。陈启林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回过头向大坎上一望,哦!夜幕中,好长一溜灰尘正在飞扬着。
陈启林镇静了一下,捡起拖在地上的车链子,他蹲着接了半天也没接上。没办法,只好推着自行车返回到岔道口,然后他再推着车子往家走了。
在他走了三十里的路程之后,天已是漆黑的一片,黑得是伸手不见五指。他现在正走着的位置,距离他家还有三十里远。这一白天的奔波,中午、晚上又没吃饭,使这个劳累、困倦、饥饿的陈启林,再也走不动了。
陈启林心里着急,非常不安。他想找一个修车的地方却找不到;想找一个住的地方又没有熟人。住旅店?那是更不用想,因为他身上没有钱。何况他此刻的心里还正在为别人着想,他担心等在家里的父母是不是会很着急。没法子,陈启林只好推着这台受伤的自行车继续往回走。
不过,刚刚走过的路还好,不算可怕,可要是再往前走,就是危险的路段儿了。因为前面的路是阴森恐怖的,这段路,临水靠山,松林沟壑,怪石嶙峋。据说这一路段鬼怪经常出没,有时还野兽成群。而且陈启林以前听说,在此途中的蛤蟆石一带,曾经有人在黑夜里,看见魔鬼在那儿伤过人,害过命。所以现在夜里很少有人在此走路了,就是开着汽车的司机,深更半夜时也不敢在此路过。但是在今天晚上,这个万般无奈的陈启林必须得在此通过。
陈启林硬着头皮,推着自行车,此时他不知黑夜已经到了什么时刻,他走出了一个小镇。穿过了一座大桥,慢慢地转弯朝东顺着大路往家走着。没有灯光,也没有月亮,他只能用力地睁大眼睛,仔细地辨别脚下的方向。这时陈启林感觉夜已很深了,大概是晚上十二点钟左右,路上只有他一人,静静的。
陈启林接下来走的这三十里路程,要经过木材检查站、蛤蟆石、黑山堡等几个村落。从他现在走的地方到木材检查站这一段路的两旁都是稻田,还算不上凶险。虽然是在漆黑的深夜里,狂风刮着路边的杨树叶子发出刷拉、刷拉的响声,但陈启林还是敢走的。
而让陈启林毛骨悚然的是木材检查站到蛤蟆石这一段。这一段公路是蜿蜒曲折的,有的地方斜立着破旧的,几乎是要倒塌的黑棚子。而有的地方是那些侧歪低垂、奇形怪状的大柳树,黑暗中看上去就像聊斋里描写的魔鬼。还有那沙沙作响,好像里面隐藏着什么东西的大片玉米地,叫人想起来就害怕。至于蛤蟆石、黑山堡到清水公社这一段路那就更不敢想了。
这段路有三个一提起来就叫人恐惧的鬼地方:蛤蟆石;五间房;死孩子沟。听说这几个地方经常闹鬼,以前夜里在此过路的人,有好几个都被恶鬼给掐死了。还有的人在那中过邪……当然,这只是听说而已,陈启林并没有亲眼看见。然而这一段路程确实是很可怕的。就是在白天多云刮风时,一个人走这段路都会不寒而栗,何况是在今天这个黑夜!而且还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又是第一次地走黑路。陈启林大着胆子安慰自己不要害怕。魔鬼是什么东西?都是传说,有谁见过真的?不过,提防点野兽倒是真的。
此刻陈启林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敢想,只有推着车子,全神贯注地朝前走去。
陈启林虽然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神经,可是,一些历历在目的事情却总是来袭扰他的神经。他想起录取通知书,想到过去的学生时代,想着以后的学习生活,也时不时地想到鬼和神儿。像有的人说在蛤蟆石那儿的魔鬼残害行人的事,把路人咬得血肉模糊,又把路人撕得身首异处,可真是令人心惊胆颤。但是在这种情况下,陈启林只好不断地给自己壮胆,他告诫自己:不要胆怯,要勇往直前,鬼是不存在的,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时间在陈启林的脚下悄悄地流逝着,微弱的星光在浓黑的云缝里朝陈启林窥视。不知不觉中陈启林靠近了木材检查站,大地还是一片漆黑。由于陈启林在这一天里走得路太远了,现在他又推着车子走了四十多里的路,所以,此时他有些困乏,脚步也放慢了许多。他一路紧张的大脑现在开始感到非常的寂寞。但他的精神仍然是紧张而警醒的,这也许是那恐惧的心理在支撑着他的神经。
大约是在后半夜的一点多钟,陈启林走到了木材检查站的那个三岔路口。这时天空中还是那么黑,不过,风却停了。夏秋交替的夜晚是那么的凉爽,花草树木都在静享湿润的夜露。大河与山林之间升起了白雾,天上那微弱的星光闪动在白雾之上。陈启林模糊地看到那白雾在树顶上,在峰峦间,在天空中轻轻地飘浮,就像松软的纱,悄然的梦。一缕一缕,一片一片的,是那么的柔和,那么的静谧。
然而这时陈启林正饥肠辘辘,他已经困倦得没有力气了,实在不想再走下去。但是他又想:“不走又怎么能行呢?家里的父母一定是在为自己担心着,或许哥哥和爹爹已经来接自己了呢!再说第二天开学报道,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怎么办呢……这要是有个手电筒就好了”。于是他又想起了那位住在附近山沟里和他一起报考一中的同学。可是,这深更半夜的怎么能再去打扰他,上次白天路过这儿时,他想告诉那位同学他俩能被七中录取的时候,那位同学就没在家,何况这会儿,村子里是一片漆黑,只有狗在叫,没有一家亮灯的,怎能再进村去打扰他呢?还是坚持着往自己的家里走吧。此时,陈启林望望夜空,心想,在此时的自己,也只能是企盼月光了。
离开木材检查站的三岔路口,陈启林的肢体有些麻木了,但他的精神却更加紧张起来。他在高度地控制着自己的大脑。不允许自己有半点慌张,他需要冷静。他推着那台断了链子的自行车,开始快步地走着。他的脚,嚓!嚓!地登过路面,眼睛机警地巡视着周围,耳朵小心地聆听着夜幕中的动静。他就像一个陷入在噩梦中的夜行者。
陈启林这样地走着,在这黑暗的深夜,利用星光和白雾的参照,渐渐地看出了远山近水以及路边树木的轮廓。他两只警惕的眼睛不停地扫视着那公路旁边的怪石、大树和山沟里的动静,但目光不敢放得太远,因为他担心在附近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不测,他要应对那突如其来的、而又难以预料的可怕攻击。
夜,还是那么的黑,朦胧中,只见天空中的星星已被淡淡的白雾遮盖。那远处的高山,好像被悬吊在那一层层的白雾下面似的,默默地垂着。眼下的这条公路,也像一条退了色似的彩带,缠绕在这崇山峻岭之间,在他的脚下静静的泛出灰白。这时又刮起了小风,路边的树叶发出了一阵阵儿声响。
陈启林紧张的大脑,好像拉紧弦的弓箭,一触即发。这时他已忘却了一切。当陈启林转过另一个山脚时,突然发现前边有几处亮光。陈启林急忙收住脚步,停下来仔细观察,原来是一个远离公路的村落,就是说陈启林已经走到蛤蟆石了。这个时刻大概是凌晨两点来钟。再走十多里路,陈启林就能到家了,可是陈启林才刚刚走过一个危险地带,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地方就要到了。
眼前的白雾飘散了,陈启林开始在一个山脚下向北转弯,他马上就要到蛤蟆石的那个危险区域,他的神情更加紧张起来。此时紧张得陈启林看什么都可怕。的确,那道路两旁的大柳树,有的就像从地下冒出来的一股黑烟;有的就像凶神恶煞的牛头马面。还有,那紧贴在路南面的大河,更是黑暗恐怖,好像随时都会从那里钻出怪物来似的,它在柳丛中蜿蜒幽静地流动。
在这段路的两边,那些茂密的杨柳树的巨大树冠几乎要隔着大道相抱。抬头看去,一条暗蓝的天,蒙在树梢上,偶尔会有几颗星星点缀在缝隙里,静静地闪着寒光。陈启林觉得,这些星星好像也在随着自己的脚步正慢慢地向前移动。
走在这“暗夜长廓”里,透着路北面的树空之间,便会看到那黑森森的高山和黑森森的幽谷。还有那各种形状,蹲伏缱绻的怪石,都是那么让人可怕。这时陈启林的心跳开始加速,呼吸急促,他神经高度地紧张起来。他眼睛快速地转动着,搜寻着。察看这黑夜中是否有什么异常的动向。然而越是害怕越是想看。他看到那蛤蟆石附近蹲着的那块大青石,好像传说中的魔鬼,两只大大的耳朵,和黑乎乎的丑脸,还有那又大又长的黑脚,再加上它后边那棵歪脖子树,活像披头散发、张牙舞爪的鬼怪;在公路旁边的山坡上,又有许多的树桩、土堆,就像是一只只蜷伏在坟墓旁边的野兽。他再听听那前边,从拦河坝传来的哗啦!哗啦!的流水声,经风一吹,简直就像魔鬼们在疯抢食物时的哈哈大笑声。惊觉的陈启林,浑身的毛发阵阵直立。
十七岁的陈启林生怕看见魔鬼,他开始加速前进,一时快步如飞。惊心动魄的他只觉得耳边呼呼地响起风声,路边的树木在一闪、一闪地向后歪倒。一会儿,陈启林就穿过了这个令人毛骨怵然的“鬼地方”。然而,陈启林已是满头的冷汗,他浑身的毛发还在一竖、一竖的,但他终于又走过了一个可怕的地段。
在这个黑暗恐怖的山野里,此时,也就是陈启林被逼无奈地在冷静行走,如果换了别人,可能早就被吓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