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虹把自己对赵富的猜测告诉了周岩,想让她参谋一下,如何找借口从赵富家搬出来。谁知周岩却说:“你就顺水推舟把你们的关系发展一步嘛。”岳虹坦诚地说:“周岩,不瞒你说,我有时也想通过自己与赵富的婚姻,把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都凝聚在一起,同时我觉得嫁给赵富生活也会有安全感。然而我对他总是提不起兴趣,而且,每当看到他靠近我时,我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周岩说:“唉,男女心理就是不一样……喂!今晚去我家吃饭吧,好久没跟你好好聊天了。”
岳虹跟周岩回去时老郑已经做好饭了。周岩家饭菜一向简单,老郑做的晚饭不过是烙了一些韭菜盒子,烧了一小锅鸡蛋汤。见了岳虹,老郑忙着要下厨再炒两个菜。岳虹急忙拦住说自己好久没吃过菜盒子了,很想吃,不用弄别的菜了。
三人吃完饭聊天,周岩想给岳虹诉儿媳妇的苦,她说:“岳虹,你说咱们结婚时都有啥,还不是买了两件的确良布料的衣服就算了。”
岳虹笑着说:“你是改革开放前结婚的,当然买两件的确良衣服就很不错了。我是改革开放后才结的婚。记得我结婚那时,年轻人的口号是三转一响一咔嚓,三转就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一响是收音机,一咔嚓是指什么来者?我也忘了。”老郑插话说:“一咔嚓好像是……录音机吧?”岳虹笑了,接着说:“反正我是没凑够那三转一响一咔嚓,孟建峰给我买了块手表,加上他原有一辆自行车,算是两转吧,别的什么都没买。他家穷,他的工资都贴到乡下去了。”
周岩说:“你看现在的年轻人,一结婚就要买新房子,而且还要买面积大一点的。这就不说了,你还不知道我家那小婉啊,真是说不成……我这里从牙缝里抠钱,积攒了三万块钱。老郑大嫂要做手术,张嘴要钱,我都没舍得给,把钱都给了春光让他还房贷。可是那天去儿子家看他们,见小婉的手指上带着一个亮晶晶的戒指,我猜着是钻戒,但没好意思问。后来我到商店里看了,有一款和小婉的一模一样,我一看价格,你猜多少钱?打七折还要一万块呢!”
岳虹静静地听着没插话,周岩继续说:“我心里这堵啊,半夜都揉不开。她不买那东西,省下那一万块钱,让我们这当爹妈的吃几口好饭不行吗?”
岳虹劝道:“想开点吧,别想让他们这一代人跟咱们一样。”
周岩又想起自己过日子的抠劲儿了,她说:“我攒这点钱容易吗?真是越想越气,以后让他们自个儿还房贷去,还到哪一年就哪一年。我俩也该吃点好的了吧?”
老郑笑着说:“你就是嘴头上的厉害,说不攒钱了,这些天你不照样省吃俭用的么?我用点餐巾纸,你都嫌我用得太浪费了,恨不得拿擦过嘴的餐巾纸再做上厕所的手纸……”周岩听丈夫说得这么不好听,气得瞪了他一眼。岳虹却被逗得大笑。周岩脸一红,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你说我咋就这么贱呢,骂是骂,不给他们攒钱又怕我儿子房贷压力大,生活上受罪……”
岳虹说:“幸亏你当时没在儿媳妇面前说三道四的,要说了,可就又要惹出不愉快了。你想现在是什么条件,年轻人结婚在各方面都攀比,人家都有求婚的钻戒,结婚的婚戒,有名牌服装名牌包,小婉没有,她还是跟你家春光结婚了,这就很不错了。你不跟周围的人比,却跟你年轻时比,当然是越比你越生气了。你要是跟周围的姑娘比,你还不半夜偷着笑啊。”
周岩笑岳虹真会劝人开心。
岳虹又说:“说到吃好的,你现在这个年龄,要吃什么好的,不就是蔬菜嘛,那能花几个钱,鸡鸭鱼肉都会让你三高。就是小婉不买钻戒,你也不能拿钱去吃那些高脂肪高胆固醇的东西吧?所以,你要舍不得就别给;既然给了,就不要再去过问他们怎么花的,免得让孩子们感到拿了你们的钱理亏,心理上有压力,你给了钱还不落好。”
周岩知道自己说不过岳虹,就岔开话题说:“岳虹,这段时间住在儿子家还好吧?”岳虹说:“强盛和李晶对我很不错,知冷知热关心体贴。前段时间,赵富的病还没查清,我也很担心。强盛和他父亲感情很深,我怕赵富突然撒手走了,强盛一下子接受不了。谁知只是虚惊一场……现在我觉得继续住在他家真别扭。你想啊,儿子和儿媳把我们爸爸妈妈地叫着,我口里虽然也答应着,但心里确实不自在。我们这算什么呀,不是夫妻,却是儿子的亲爹亲妈,不是夫妻却住在一个家里……”
周岩说:“喂,咱回到前边说过的话题上。你真的一点儿也不想跟他把关系发展一步吗?”岳虹坚决地说不想。周岩说:“可以试一试吗?反正已经住到一个家里了。”岳虹说:“周岩,你以为男人与女人之间就那么简单啊?”
老郑倒能理解岳虹,他说:“这事儿确实勉强不得……”
岳虹回到赵家,赵富说别人动不动还有个同学来往或者聚会,自己这没念过几天书的人,连同学聚会是啥都不知道。岳虹笑着说:“上次我们跟高山和周岩几个人聚会,你不是去了吗,同学聚会就那个样子啊。”赵富说:“我去是为了给你们买单啊,以后你们再有这样的聚会,就叫上我,也让我高雅高雅。”
岳虹笑了一下,不吱声。赵强盛说:“爸爸是专门做好事去的啊。这还不简单,你想花钱,就找几个咱们山区的老乡经常聚会一下,你们不就都成了高雅的人了么?”
赵富看岳虹不说话,就岔开话题问赵强盛:“你们工地摔死人的事情咋弄了?”赵强盛说:“噢,那个工人有癫痫病,当时正好发病了,就一头从架子上掉下来了,头部正好砸在搅拌机上。后来X市日报记者来了解情况,有熟悉情况的工人这样对他们说了。”
赵富问是否会见报,赵强盛说:“我给周丽打电话说了。周丽说,如果已经发稿,就不好办了……总之她会尽力而为的。后来她真的找总编游说了一番,把稿子拿掉了。”
岳虹担忧地问:“编好的稿子再撤下来?你怕是让周丽为难了吧?”赵强盛说:“应该没为难吧。我说实在帮不了,也就算了,她倒挺当回事的……”
赵强盛没想到,他的这个要求让周丽满心恼火,并且把这火气都冲着冯正元发作了。这天周丽下班回家,冯正元也刚进门。周丽一声不吭坐下,冯正元削了一个苹果旁若无人地吃着。周丽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气呼呼地把大腿架在二腿上。
冯正元没看清形势,还大咧咧地说:“吃苹果不解渴,你给咱倒杯水吧。”周丽的怒火喷涌而出:“你现在可是自私多了啊。很少进厨房不说,连倒杯水都要指使我。别的毛病是你当官了别人给你惯出来,莫非喝水也有手下专门给你服务吗?”
冯正元早已养成了伺候老婆的好习惯,只是当副校长后,这种习惯逐渐退隐了,现在被周丽这一声质问给唤醒了。他不敢再吭声,赶快站起来去厨房洗了一个苹果,倒了两杯水端过来,带着巴结的笑容递给周丽:“对不起了,我吃苹果没给你也洗一个,喝水时又不该指使你。”听了这话,周丽脸上才拨开乌云见太阳。冯正元又问:“你今天有点气不顺啊?”
周丽叹口气对冯正元说:“真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冯正元吓了一跳,忙问咋了,周丽说:“那个赵强盛,昨天打电话给我,说要我想办法把一篇稿子拿下来。是关于施工现场摔死一个工人的稿子。我去一问,人家已经准备发稿了,我按赵强盛所介绍的,好说歹说地强调那工人是癫痫病患者,这只是个意外,不是责任事故,发这种稿子会给人家造成负面影响的……后来又找了总编。好在这是实习记者写的,总编就说了句,这种稿子可发可不发,才算是拿下来了。”
冯正元恍然大悟:“哦……”周丽又说:“这以后还不大小有点事都来找咱们啊。不管你为难不为难,都得想办法给他办。谁让咱拿过他的钱呢?”
冯正元说赵强盛那人不至于这样得寸进尺吧,说着他又想起一件事,就说:“小丽,我正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儿呢,我不想在这儿待了。正好北师大缺少一个心理学科的带头人,他们了解了我的学术背景,想调我去,你觉得呢?”
周丽问:“你真想丢掉这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副校长职位?”冯正元说自己现在真不把它当回事了,劳心又劳神的。周丽说:“不当回事也好,自你当了副校长,家都不像家了。”说着,周丽想到自己近年来那无数个不满足的夜晚,心里便愤愤的了。
冯正元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说:“小丽啊,越考虑,我越想离开这里。我每天一进办公室就不自在,一种负罪感总是压迫着我。咱们的新房到现在我都不想搬过去住,其实主要就是这个原因。”
周丽说,也不知人家那些拿了上千万贿赂的人有没有负罪感。冯正元说:“我想,一开始都会有负罪感的,但次数多了以后,负罪的心理反应就降低它的敏感性了……”
周丽又问:“你调过去,我怎么办?”冯正元说:“他们说可以安排你到校报编辑部……最迟年底要答复,不然,人家就物色别人了。”
周丽说:“可是,北京的房子是天价啊,仅这一条就够叫人头疼的了。咱家两套房子都卖了,连北京一套房的首付款都不够。你说,上哪儿弄钱去啊?即便咱们凑够了在北京买房的首付款,可以后的还房贷还有很大的压力……琅琅上大学的学费也是问题,你家的两个老人万一有个大病要住院的话,也是问题,虽说基本用药能报销百分之七十,可那住院费中的自费药占的份额有时是大头啊,那都是要自己掏腰包的……何况,那百分之七十可以报销的部分也是有上限的,一般疾病每年最多不超过三万,大病不超过十二万,可是,现在任何一种癌症,连做手术带化疗都得二三十万吧?想想吧,都过了大半辈子了,到头来为调个工作搞成穷光蛋,为换个城市居住弄到欠债累累,有突发事件时还没有钱去应对……”
这一串连珠炮让冯正元沉默了……
周六一大早,岳虹和李晶就在后院里跳岳虹自编的健美舞。赵富跟亮亮也出来了,他爷俩是雷打不动地练武术。岳虹和李晶便站到屋檐下,给他们让出场地。
赵富和亮亮今天练的是擒拿格斗,两人你来我往地斗了好一阵。赵富便说:“孙娃子哎,咱歇歇吧。”说着,他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站到屋檐下。亮亮一个大筋斗就从院里翻到屋檐下了。
岳虹急忙喊:“亮亮小心!”亮亮却毫不在乎地说:“这是小菜一碟,是吧,爷爷?”赵富看着亮亮,骄傲地笑着。又转过身问李晶:“强盛呢?”李晶说:“还在睡懒觉,昨晚又应酬到很晚才回来。”
赵强盛正好刚从后门出来,他说:“咱家掀起武术热潮了?一大早都跑到后院来了。练功的练功,观赏的观赏。”赵富让他别说这些不咸不淡的话了,快去拿两张椅子来。赵强盛笑着进去搬出两张折叠椅,放在岳虹和李晶身后。岳虹欣慰地笑笑,李晶也朝赵强盛抛来一个亲热的眼神。
赵富喊:“亮亮,重新开始!”亮亮又一个筋斗翻到院子中央,两手并拢贴在大腿两侧,立正站好,向爷爷说:“准备完毕,请指示!”
赵强盛又拿出两把折叠椅来,自己也坐下看起来。过了一会儿,亮亮独自在水泥地上练习着,赵富也到屋檐下坐着看。赵强盛便又从屋里拿出冰激凌分别递给赵富、岳虹和李晶。
岳虹赞叹强盛知道体贴人。赵富说:“强盛有亮亮了,这才能体谅父母的恩情。”岳虹说:“像我这样的母亲,除了给他生命之外,并没给他当过实际意义上的母亲,他照样对我知冷知热。”
赵富说:“要说我教育强盛,那真还没花多少心思。对于他来说,好好学习,听大人的话,我就给他一个白面馒头;不好好学习,不听大人的话,我就给他一个大巴掌……”
李晶看了赵强盛一眼,取笑他说:“权威嘛,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说完哈哈大笑,抱着岳虹的胳膊直摇晃。岳虹看了一眼赵富也笑了。赵富自己也笑了,又说:“都笑啥呢,真是这样,不信你们问强盛自己。”赵强盛也憋不住笑了起来,还摸着自己的脸,好像多年前挨的耳光至今还有感应。
亮亮停止了练武,插话道:“爷爷,我不信。我不听话时,你也没给我一个大巴掌啊。”赵富说:“隔代亲嘛,到孙子时就舍不得用管教儿子的办法了。”
岳虹心想,他们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啊。唉,这里的亲情再浓厚,我也不适宜待下去了……
开饭了,赵强盛和李晶先进去了,岳虹还在等亮亮。亮亮单脚蹦着从台阶下一级级跳上来,岳虹怕亮亮被台阶绊倒了,急忙站起来去拉亮亮的手,结果折叠椅一晃,自己一个趔趄没有站稳,差点跌到了。赵富眼疾手快半扶半抱地托住她,岳虹浑身一颤,急忙推开赵富的手。赵富也警觉了,忙缩回自己的手说:“小心,起身时要先把两脚分开。”
岳虹想,这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反应,见他靠近我,我就本能地防范……
这个周末,岳虹没有去店里。雨虹美容院理发厅里,地上有很多头发渣和擦过脸的卫生纸团等杂物。几个工作人员熟视无睹地在上面踩来踩去。小婉过来看见了,不禁皱起了眉头。但她并没有当场批评谁,而是将理发组的组长叫到一边小声说:“小杜,你吩咐着点儿,让他们勤打扫。你看这脏的,让顾客心里多不舒服,长此以往,顾客就会减少的,你说是吧?”
小杜说:“唉,大家见岳总不来,就偷懒多了,只抢那些能记账有提成的活儿干,像这种既不记账又没有提成的活儿,就少有人干了,我扫过几次,时间长了也扫不过来……”
小婉说:“我看应该明确责任。公众的卫生分给那三个学徒,她们每人一天,或每人一周,轮到谁的那天,地上不干净就批评她,批评了不见效就请她走人。不过注意尽量不要当众批评,咱向岳总学习,个别交谈,和风细雨地指出她们的缺点。”小杜点点头说知道了。
小婉手机响了:“岳总您好……哦,一切正常,您放心吧。”
岳虹满意地说:“小婉,谢谢你的操劳。”
挂断电话小婉对小杜说:“就这样吧,你去对他们宣布这个规定。有问题再找我。”小杜说:“好,我这就去说……谢谢你刚才没有将我工作的失误汇报给老板。”
小婉笑了一下没说话。这就是小婉的聪明之处,大事儿及时汇报,小事儿全权处理,既不至于让老板烦心,又不会造成下属对自己记仇。而且,只要有组长在,自己决不越过组长的职权去直接处理员工的问题。这样既能让组长感到经理对她的尊重,又免了自己事必躬亲的劳累。
谁知第二天那位杜组长就因摔跤而流产了,小婉便指定了一个组长。这组长是个二十八岁的男青年,姓汪。他平时比较勤快,理发烫发手艺都不错。但是,三天后,店里收款的姑娘就暗示小婉说,理发组的营业额有明显的减少。小婉问原因,收款姑娘说她觉得这几天顾客并没有减少。因为收款姑娘的办公室在前厅,正对着理发大厅,她又整天都待在办公室里,理发大厅的情况她应该是比较了解的。
小婉便私下留意着理发大厅的情况。这天,小婉通过自己办公室的玻璃窗,看到一个烫完发的女顾客将三百元现金交到了那位汪组长手里。小婉便不动声色地转着轮椅来到门外,见那位顾客走向路边的公车站了。小婉新换的电动轮椅很灵活,她很快就驶过去叫住了那顾客,客气地对她说:“您可以用交费的收据抽奖的,是不是忘了?”那顾客说自己有急事,顾不上去开票,就把钱交给组长了,抽不抽奖无所谓的。
这天小婉又发现了一件事。理发组的全体组员晚上在美容院附近的一家餐馆会餐,经了解,是那位汪组长请客。接下来的两天中,小婉经过攻心谈话后,很快就掌握到,这位汪组长多次违反店里不让理发师收现金的规定,直接收取部分顾客的现金,除了请组员吃饭用去一部分之外,其余都装进自己腰包了。这位汪组长的目的是讨好组员,伺机取代原组长小杜的位置,好利用组长的职权继续贪污……
小婉汇报给岳虹,岳虹先问她的处理意见,小婉说应该开除,岳虹很同意。小婉便将汪组长叫来谈话,直接说了对他问题的掌握,那汪组长知道自己理亏,表示愿意将贪污的钱退出来,但希望不要敲掉自己的饭碗。小婉温和而坚决地告诉他:“你恐怕不适于继续留在店里了。”
这汪组长原本想通过不正当手段提升自己的职位,结果,非但没有被提升,反而连自己的基本饭碗都被敲掉了,这也算是被命运玩了一把……他想了想,知道没有被饶恕的可能性,只好辞职了,算是留给自己一点面子。
小婉经过权衡,认为那位曾跟自己有过不愉快的大刘,倒是勤奋肯学,技术提高也很快,品质上也没有大的问题。就想提升她为正式组长,将来可以跟原组长小杜分早晚班轮替负责理发组的工作。因为组长每月要多拿两百块工资,所以小婉需请示岳虹后才能提拔她。岳虹听取汇报后,感到小婉心胸开阔,用人不计前嫌,很欣慰,就表示由小婉全权决定。结果,任命宣布后,那大刘感到很意外,也很感动,从此更加佩服小婉这位经理了。
岳虹的工作越来越顺利了,她便考虑联合赵富到红崖村去,给当地建一所新的小学校舍。
命运啊,有时捉弄人,有时又成就人。当年恨不得四条腿走路从红崖村尽快逃出来的岳虹,如今却要捧着一颗热心回去,把它献给当年那个苦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