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建峰是正月初九这天去北京出差的。当晚,云云过来撒娇地对岳虹说:“妈,爸爸不在,我要鸭占鸳巢了,今晚跟你睡。”说着利索地上了床。
岳虹疼爱地将云云揽在自己怀里说:“我还记得你都长到十几岁了,逮着一个机会还会来我的胸前摸一下你的饭碗……”这话似乎提醒了云云,她咯咯一笑,伸手就掀起岳虹的衣襟。岳虹吓了一跳,急忙推开云云的手,但已经迟了,云云已经看见妈妈胸前那条醒目的伤疤。云云愣住了,她不解地问道:“妈妈,这是什么,像是一条刀疤?”
岳虹也愣住了,半天她才撒谎说自己得了严重的胃溃疡……不得不做手术。云云含泪责怪妈妈做手术怎么把女儿瞒了个密不透风。岳虹说现在不是已经没事了吗?云云问:“妈妈,真的只是溃疡吗?该不会是胃癌之类的,你为了骗我,故意将它说成是胃溃疡?”
岳虹忙说:“妈妈如果是胃癌,现在也该去做化疗呀,你看我去过吗?”
云云说:“从明天开始,我要包下所有家务活,你要乖乖地保养自己的身体。”岳虹感到云云很懂事,心里很宽慰。
过了会儿,云云问:“妈,我已经二十二岁了,可以正式谈恋爱吗?”岳虹想了想说:“还是先别考虑吧。你不是要出去留学吗?怎么结婚?”云云说恋爱不是结婚,只是享受眼下的甜蜜。岳虹听到这新潮的观念有点目瞪口呆,忙说:“云云,恋爱不以结婚为目的,还谈它做什么?”
云云吐了一下舌头说:“妈,交往交往,增加一点我应对追求者的经验嘛,成功不成功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岳虹很吃惊,说真的有人在追你了?云云说同班有个男生老纠缠,他学业倒是很优秀的,人也长得有男子气。岳虹赶忙问其他条件怎样,云云不解地问:“其他条件?具体指那些?问职业,他跟我一样是在校生;问收入,他靠家里支持读书……”
岳虹说想知道他原籍是哪里,父母做什么,兄弟姐妹几人。云云说:“他老家在甘肃农村,还有一弟两妹,弟弟读高中,俩妹在家劳动。”
岳虹沉默了一会儿,忧虑地提醒云云,这样家庭背景的男生往往是有大男子主义的,而且家庭经济拖累比较大。云云不以为然地说:“妈,假设哪个女孩要嫁给这样的男生,他们俩结婚后也是单独在城市里生活,莫非他婚后还会将自己的收入都交给家族里去平均分配?莫非生在新时代,受过高等教育的他们,还会像我爸爸这代农村男人一样,在家里什么也不干?”
岳虹见云云还很天真,就慢条斯理地对云云道出这样一席话:“云云啊,人都说社会对人的影响很大,但以我的经验,家族对一个人的影响更大。网络上有人总结女孩嫁人的三个误区。”
云云好奇地追问是哪三个误区。
岳虹说:“误区一,嫁他,又不是嫁他家,他家跟我有什么大的关系呢?但你要知道,家庭的习惯就是人潜意识中一生的习惯。”
云云:“误区二呢?”
岳虹:“误区二,他那么爱我宠我,婚后一定会接受我的改造,为我戒烟,为我变得勤快起来,为我变得宽厚起来。你想,有这么简单吗?不同成长环境、不同思维、不同生活习惯的两个人凑在一起过日子,必然会因为很多细节问题产生矛盾。细节上的坚持,反映的是思想观念上的固执,它们往往最消耗婚姻的耐受力。有的女性不懂得这一点,而是采取各种各样的办法去改造老公,男人和女人因此开始对垒,家就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最终,女人往往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这时,女人才知道,若想改造一个男人,那真是难于上青天的事!女人才明白男人接不接受改造,与爱不爱无关,与他的生活轨迹和习惯有关。所以,嫁他,一定要知道他从哪里来。要把目光从他的身上延伸到他的家庭背景。从那里,你可以看到他在婚姻里的现在进行时和未来的发展时态。”
云云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问:“那么误区三呢?”
岳虹说:“误区三,既然结婚了,丈夫就应该属于我们的小家庭。其实,男人不仅属于自己小家庭,同时也属于他的家族。因此,当一个女孩爱上一个男人,并想和他结婚时,她一定要作好心理准备,你不只是同他结婚,你面对的是他的家庭环境和社会关系后面的一群人。”
云云说:“哎呀我的妈呀,嫁人要这么复杂啊?不过看看我爸和你,倒还真像你所说的这样,大概你也是在斗争中败下阵来的吧?”
当周岩和岳虹都陪着子女在家过春节时,赵富却带着全家回村扫墓去了。
冬季的红崖村一片荒芜。李晶和赵强盛先朝爷爷奶奶的坟鞠躬,献上水果和白面馒头,又朝强盛妈妈的坟鞠躬,献上同样的祭品。亮亮不知所措地看着大人们的动作。
赵富说:“强盛啊,给你妈磕个头吧,光鞠躬不足以报答她的养育之恩。”赵强盛遵从父亲的话,跪下去磕了头。最后,赵富也跪倒在自己父母的坟前,他朝着母亲的坟头说:“妈,我几年都没回来给你上坟了,你不会怪我吧,我永远都不会忘掉你的恩情……可是你的糊涂也把我害苦了啊……”
李晶悄悄地问赵强盛,爸爸何出此言,赵强盛闪烁其词地说长辈的事不必多问,说着他走开了几步,像是让父亲跟奶奶单独相处。
李晶谈到了婆婆当年的病,赵强盛说:“我妈是我舅爷的独生女,我舅爷还不到五十就患肝硬化去世了,我妈也是不到五十岁就得同样的病去世了。”李晶问:“你奶奶不是活了七十岁吗?她和你舅爷是亲兄妹啊。”赵强盛说:“我奶奶和我舅爷是一父两母。舅爷的妈妈也是不到五十岁就去世的,死之前也是肚子胀得像鼓一样,现在看来,那可能也是肝硬化引起的肝腹水。”李晶听了浑身一颤:“太可怕了,你和亮亮不会受你妈的遗传吧?”
赵富已经离开父母的坟头走过来了,他插话说那肯定不会的。李晶问何以见得,赵富说强盛和亮亮肯定是遗传我的嘛。李晶还想问,你怎么会这么肯定呢,却听赵强盛说:“李晶,你现在才调查我的家族病史,太迟了吧。”
赵富岔开话题,指着前面的一个山坡说:“走吧,去给你舅爷爷上坟。”李晶还在思索着关于家族病的问题,亮亮却边跑边喊:“上山了,又上山了!”
赵富一边走一边对李晶说:“我舅舅是我的岳父,他对我恩重如山,生前将我这个女婿当儿子一样看待。改革开放后,他正式组建了自己的工程队,发展到能给人家盖简易楼房。他去世前顶住家族的压力,不把他的工程队留给自己的亲侄子,而是给了我这个女婿。”
李晶不明白地问:“爸爸,你岳父把家产留给你就等于是留给自己的独生女儿呀,这有什么不对?凭什么要留给自己的侄子呢?”
赵富说:“李晶,你生在城里,不知农村的规矩。在农村,女儿只是泼出去的水,侄子却是自己正儿八经的后代。按常规,我岳父应该从他的侄子中过继一个做他儿子,然后把家产都留给他。这种老观念一时半会儿还丢不掉。况且我舅舅的几个侄子也在工程队里干。不过他们都是普通工人,而我却被人称作二拿,也就是二把手的意思。”李晶有点明白了。赵富沉思着说:“我想,舅舅的意思是让我一辈子都好好对待他女儿吧……”
联想到强盛说过的事儿,李晶想,公爹对哑巴好可能真的是出于对岳父的感恩吧。但这肝硬化的家族趋向到底会不会影响强盛和亮亮呢?这让李晶疑虑着和担心着。
扫墓刚回来,李晶就去自己的超市了。按理说,超市每天的经营都是规律性的,董事长用不着事必躬亲,但勤奋而又精力旺盛的李晶,还是喜欢按时上班,并且喜欢到处看看,所以她的手下都不敢掉以轻心。
李晶刚从服装组走开,年轻的女员工小康神秘地告诉中年女员工郑玉兰,李总的公爹是个钻石王老五。看郑玉兰一脸糊涂,小康哈哈一笑说:“王老五是单身男人的代称,钻石是说条件非常优越。你想咱李总的公爹是大房产公司的老板,他老婆又死了几年了,这不是钻石王老五是什么呀?”
郑玉兰听得入迷了。小康取笑她说:“唉,怎么样,你才四十多岁,也算是风韵犹存啊,可以打他的主意嘛。”郑玉兰脸一红沉思起来,小康暗中朝她撇撇嘴。显然小康不过是借机取笑一下寡居的郑玉兰罢了,谁知,郑玉兰的心里从此真的有了点想法。
保姆刘嫂回老家过春节还没回来。李晶便挑选了几样凉菜,又要了炸鸡、五香牛肉、牛肚等等,然后她像一个普通的顾客那样,拎着几个袋子来排队交款。收款员急忙让她先交,李晶依然笑着排在队尾。这忙忙碌碌的场面证明自己的生意很红火,所以她要在这里排一会儿队,好享受一下。
这世界上的快乐真是多种多样啊!
开车回家的路上,李晶突然想起,应该去岳老师家拜个年。也不知她跟孟建峰现在关系咋样,但一想到公爹跟岳虹之间的尴尬历史,还有孟建峰那张冷漠十足的官员面孔,李晶就怕去岳虹家了。她便打了个电话问候岳虹。两人聊了几句,李晶又对岳虹提到赵家的家族性肝硬化问题,还有自己对赵强盛和亮亮的担心。谁知岳红却肯定地说,强盛跟亮亮肯定不会被遗传。李晶问为啥,岳红却说不出具体理由来。李晶想岳老师可能是为了宽慰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