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秦嘉、徐淑诗文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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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徐淑的《答夫诗》

徐淑的《答夫诗》是一首骚体诗。所谓骚体诗,指的是《离骚》一类的诗。骚体,亦称楚辞体,是在楚地民歌的基础上产生的。《乐府诗集》将其收入“杂歌谣辞”,《汉书·艺文志》将其归为“诗赋”一类。屈原等人用这种文体创作了许多优秀的作品。这类作品富于抒情成分和浪漫气息,篇幅、字句较长,形式较自由,其基本特征是句尾多带“兮”字。骚体诗较好地改观了四言诗节奏短促、单调呆板和容量有限的弊端。由于“每句多两字,故转折而不迫促”,更适宜于“言情出韵”(施补华《岘佣说诗》)。屈原的长篇抒情诗《离骚》无疑是骚体诗的代表作。

汉代的骚体诗始于汉初。刘邦、项羽皆楚人,爱楚声,其部下也多楚人,他们把故乡的楚声带到北方。项羽垓下闻楚歌以为汉军已尽得楚地。他在困穷之际,在帐中也唱起楚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西汉时,骚体诗主要流行于西汉初期到中期的宫廷帝王及妃嫔之中,产生了著名的高祖刘邦的《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武帝刘彻的《瓠子歌二首》《秋风辞》、吕后时赵王刘友的《幽歌》以及武帝时远嫁乌孙的公主刘细君的《悲愁歌》等。这一时期文人所作的骚体诗,除乐府歌辞外,只有枚乘《七发》中的“麦秀蔪兮雉朝飞”短歌、司马相如《美人赋》中的“独处室兮廓无依”短歌、李陵的《别歌》等几首。

到了东汉,又陆续出现了息夫躬的《绝命辞》,梁鸿的《适吴诗》、《思友诗》,班固《两都赋》尾声的《宝鼎诗》、《白雉诗》以及《汉颂》中的《论功歌诗》,崔骃的《安封侯诗》以及《北巡颂》中的“皇皇太上湛恩笃兮”短歌,傅毅《七激》中的“陟景山兮采芳苓”短歌,张衡《舞赋》中的“惊雄逝兮孤雌翔”短歌以及《定情赋》中的“大火流兮草虫鸣”短歌等。张衡的《四愁诗》是这一时期较有代表性的骚体诗:

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父艰,侧身东望涕沾翰。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路远莫致倚逍遥,何为怀忧心烦劳?

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从之湘水深,侧身南望涕沾襟。美人赠我金琅玕,何以报之双玉盘。路远莫致倚惆怅,何为怀忧心烦伤?

我所思兮在汉阳,欲往从之陇阪长,侧身西望涕沾裳。美人赠我貂襜褕,何以报之明月珠。路远莫致倚踟蹰,何为怀忧心烦纡?

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纷纷,侧身北望涕沾巾。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路远莫致倚增叹,何为怀忧心烦惋?

除此而外,还有徐淑的《答夫诗》、仇靖的《李翕析里桥郙阁颂新诗》(已残)、蔡邕的《琴歌》等。

总的来说,两汉的骚体诗数量较少,张家英据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统计,“在七百多首汉诗中,含有骚体诗九十二首。”(《关于汉代五言诗的几个问题》)可见,在两汉诗歌中,骚体诗的分量还是比较轻的。可以说,这一时期的骚体诗已基本属于了辞赋文学,它往往系于赋辞之中,已不属于汉代文人诗歌的重要内容。

就现存的东汉骚体诗而言,除了上文所引张衡的《四愁诗》外,梁鸿的《适吴诗》和徐淑的《答夫诗》是比较有特色的两首。

徐淑的《答夫诗》全诗共计二十句。前十句叙写自己患病在家,丈夫将要远离时,自己却因病不得与之叙别的怅然别恨。虽然是叙事,却又寓情于叙事之中。“妾身兮不令,婴疾兮来归。沉滞兮家门,历时兮不差。”面对丈夫的远别,自己却“婴疾”而不得叙别,这该是多么的无奈!“旷废兮侍觐,情敬兮有违”句写自己未能拜别服侍丈夫,有违敬夫之情,流露出深深的遗憾。可以想见,当诗人眼睁睁看着丈夫接自己的车子“空往复空返”时,她内心深处该是多么内疚和痛苦!这种无奈、遗憾、内疚纠结在作者的灵魂深处,凝成的是一种十分复杂、异常深沉的情愫!经过前十句的叙事铺垫,后十句则顺势而下,直抒其情。“瞻望兮踊跃,伫立兮徘徊。思君兮感结,梦想兮容辉。”因不能叙别所以“瞻望”,因“瞻望”不得而“踊跃”,“伫立”难奈而“徘徊”,甚而恨自己无羽翼而不得“高飞兮相追”;诗人的感情如同泻闸的洪流一样奔涌不止;可见其心之躁、其情之切!当然,诗人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但冷静下来也只能是“长吟”“永叹”,这里“吟”以“长”修饰,“叹”以“永”修饰,可见其心之沉、其情之厚!当诗人最后以“泪下兮沾衣”结尾时,一位境遇凄凉、忧郁多情的空闺病妇形象已跃然纸上了。

骚体诗在两汉并不发达的情况下,我们之所以说徐淑的《答夫诗》是比较有特色的一首,关键的一点在于其所具有的真事真情。诚如王琳评论这首诗时所说的:“诗中既没有大起大落的感情起伏,也不见细针密线的剪裁加工,平平叙事,有一种自然的感染力,其奥妙之处即在于‘真事真情’。”(《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年版)事实上,大凡有生命力的骚体诗,几乎无不以全部情愫甚至生命凝聚成篇,所以一旦吐出,便成绝唱。这恐怕也正是骚体诗这种体裁为何最适宜于用来抒情的缘故。徐淑《答夫诗》的魅力所在也缘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