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爹添财把羊群赶到村西边漫坡上的苜蓿地边,拄着羊铲,眯起眼睛,出神地望着坡下炊烟弥漫的村庄。
初秋的早晨已经有了一丝凉意,清新的苜蓿味儿和亲切的羊骚味儿混杂着,像雾气一样在潮湿的空气中荡来荡去。八爹从裤腰带上扯下烟布袋,装了一锅小兰花烟,用大拇指摁实点着,一丝淡蓝色的烟雾袅袅上升。八爹并没有抽。八爹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烟布袋还是二小媳妇给绣的哩。八爹悠悠地想。眼前便现出二小媳妇黑漆漆的眼睛来。
阳婆升得有一竿子高,周围的空气变得暖洋洋起来。八爹收起烟袋,心神不安地望一望他的羊群。羊们正低头认真地吃草,偶尔有几只抬起头,朝着他欢快地叫几声。在往日,这该是多么惬意的一刻,可是今天怎么啦?八爹苦笑一下,用羊铲铲了一团湿泥。一扬手,那团湿泥正准准地打在一只偷偷窜进苜蓿地的公羊鼻子上,那羊转了一个圈,箭一样地跑回了羊群。
八爹收回目光,再一次望着坡下面的村庄。村东那棵直溜溜的桑葚树下高大的瓦房是二小家,村中间那个正拴着一头黑毛驴的土大门是狗旺家,而村南边那圈低低的土墙则是白寡妇家。白寡妇的男人几年前下煤窑砸死了,留下她们孤儿寡母三个,白寡妇怕孩子们跟着受罪,就再没有嫁人。只要给线,白寡妇什么人也敢收留。狗旺喷着酒气,邪恶地笑着说。昨天晚上,八爹添财在狗旺家轮饭,正赶上狗旺家盖南房,拴牛他们一帮年轻人都在。按辈分,狗旺们该是八爹的侄儿辈,但是现在的世道没了大小,几杯酒下肚,狗旺说,八爹,你老放了一辈子羊,打了半辈子光棍,闹没闹过羊咱不知道,但没见过女人咱敢说。眼看你老快奔五十岁的人了,侄儿们其他孝敬不上,凑了五十块钱,让你也开开眼,不枉活一世。八爹涨红了脸,含糊地说,你狗日的瞎说甚哩。狗旺又说,八爹,你要不好意思,我替你和白寡妇说,明天晚上拴牛替你看羊。
这狗日们的,戏耍咱哩。八爹心神不定地想。阳婆升得更高了,四周的空气越来越燥热,偶尔一丝风吹过去,眼前紫色的苜蓿花便海洋一般地摇晃不停。村庄开始变得热闹,嘹亮的鸡鸣和驴嚎不时传来,院子里忙碌着女人们的身影,男人们则驾起驴车,走在通向田野的乡间土道上。
该往后沟走了。八爹想。八爹不想见村里人。八爹觉得,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这群善解人意的羊们,再没有什么能够给他欢乐和安慰了。八爹打一声唿哨,羊们便都抬起头,用崇敬、温柔的眼光望着八爹。八爹拿着羊铲,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滚滚的尘土腾起在半空中,里面弥漫着激动人心的汗味儿和羊骚味儿。八爹用力地抽一下鼻子,心情变得宁静而舒畅起来。
八爹把羊赶到后沟水草丰茂的地方,在一块黑沙石上坐定,然后从身后的干粮袋里摸出一块死面饼子。盛在水壶里的水已经完全凉了。八爹吃力地嚼了几口饼子,和着水咽下,胃部又开始隐隐地作疼。这贼狗的!八爹用鞭杆顶住胃部,低低地骂,骂完之后,又硬着头皮嚼了几口,胃口竟出奇地不痛了。放羊的汉子好恓惶哩。八爹幽幽地叹一口气,眼前又莫名其妙地现出二小媳妇黑漆漆的眼来。
二十几年了,漫坡上那片向阳的坡地似乎永远不变地种植着开满细碎紫花的苜蓿,那时八爹还算年轻,头上箍着白得耀眼的羊肚手巾,每天把羊群像云朵一样赶上半坡,便扯开嗓子吼几句《五哥放羊》。那曲儿是那一年夏天,八爹到山那边的河曲去放羊,跟着河曲的羊倌们学的。那可真是个好地方!八爹痴痴地拧上水壶,眼睛空洞地望着初秋没有一丝云彩的孔雀蓝色的天空,那条不动声色、像耙过的土地一样平缓的黄褐色河流便连绵不断地从脑海里流出来。河正对面像城墙一样陡峭的崖上是陕西的墙头村,侧对面铁青色山崖上的是内蒙古的准格尔旗。八爹没有去过河那边,但是八爹在一个叫五花城的小镇里看过二人台《走西口》和《五哥放羊》。五花城是出美女的地方,据说省城凡是大宾馆都有五花城的闺女。
那时,二小正偷着在五花城包工,二小媳妇就是二小房东的闺女,给包工队做饭。那天下着点小雨,八爹去找二小,二小不在,那闺女从北边窑洞里出来,扎一个长辫,穿一件素色的衣服,用很好听的河曲话说,进窑洞来哇,他们黑将来就回来了。那闺女眼睛黑漆漆的,脸色黑里透红,越看越耐看。白丑黑袭人,紫红色色爱煞人。老人们说得一点也不错哩。八爹幽幽地想。那闺女给八爹倒了碗红糖水,用很和善的眼睛望着八爹喝完。那闺女说,二小常提你哩,出门在外不好活,有甚的脏衣裳,拿过来洗。八爹生性内向,从小又没了爹娘,快三十岁了没有人给张罗着娶媳妇,更没有哪个年轻闺女这样知冷知热地对八爹说过话。八爹觉得那个下午是他将近三十年的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八爹希望那场雨永远不要停,二小他们永远不要回来。但是天还没黑的时候,二小他们就回来了。那闺女欢快地迎出去,黑漆漆的眼睛放射着掩饰不住的欢喜和羞涩。
死了谁苦了谁,狗日的二小,丧了良心了。八爹幽幽地骂了一句。
阳婆开始向西边下沉,远处连绵的双乳山上不知什么时候腾起一片仙女一样的云彩,略带些凉爽的晚风从后沟四周金光灿灿的葵花地里吹出来,里面夹杂着蜂蜜似甜腻的味儿。八爹知道该把羊群赶到村边狗旺家那块种过莜麦的空地里去了。八爹站起来,在空中甩一个响鞭,羊们便欢快地叫唤着,拥挤着,就像刚下了学闹嚷嚷的学生娃娃们。三岁公羊小耳朵翻起嘴唇,起哄地从后面窜到前面,又从前面窜到后面。这是一个母氏的世界,这里没有道德和法律,有限的几只公羊在这里妻妾成群,为所欲为。
活球的还不如羊哩。八爹幽幽地想,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悲哀和烦躁。八爹觉得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厌恶小耳朵。顺手铲了一块土,狠狠地打在小耳朵翻卷的嘴唇上,小耳朵惊了一惊,迷惑不解地望着八爹,八爹又有些不忍。
阳婆弹了几下,完全沉在了西山背后,暮色开始从四周远远近近的庄稼地里升起来。八爹把细尼龙绳编制成的羊栅栏圈好,把羊们赶进去,然后坐在苇席搭成的羊庵口,摸出烟袋,点了一锅烟。烟锅在夜色中一明一暗,已经不怎么叮人了的蚊子嘤嘤地叫着从耳朵边飞过,远处池塘里此起彼伏的蛙鸣鼓聒的人们心烦。狗旺他们拿咱寻开心哩。八爹又想,不过那婆娘奶子挺大的,屁股也挺肥壮,和女人困觉到底是啥样呢?八爹觉得浑身有点燥热不安起来。八爹心神不定地站起来,很希望狗旺他们来,很希望狗旺他们昨天不是开玩笑,而是说的真话。
天完全暗了下来了,黑蓝的夜幕上闪烁着几颗寂寞的星星,正是“十七、十八人定月发”的日子。八爹懒得点那盏气死风灯,百无聊赖地坐下抽了一锅烟,默默地想,狗旺这帮浑小子,当年还是光屁股娃娃,如今也成壮汉子了,不服老不行了;还有二小媳妇,要是活着,娃子也该县城里念书了,可是好端端的竟是个横生竖养,看来好人不长命哩。八爹又想起村西边那片很少有人去的小槐树林,二小媳妇就埋在那里。心里难过的时候,八爹常常把羊群赶到小槐树林子,坐在二小媳妇的坟前,一坐就是大半天。二小媳妇那黑漆漆的眼睛,红润的手大概早已变成土面面了,可是二小又娶了一门更年轻的媳妇,逢年过节,连个坟也不给上了。人活得没下场哩。
八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远远的村里传来了杂乱的狗叫声,接着便是高一句低一句的说话声。这狗日的狗旺们,敢是真的来了?八爹心神不定地站起来,侧起耳朵仔细听一听,说笑声是朝村这边来的,而且已经能够看到隐隐绰绰的人影了。八爹的心忽然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八爹已经记不清是怎样被狗旺他们连推带扯地带到白寡妇家的,八爹只记得白寡妇家里很闷热,那盏二十五瓦的电灯泡像小太阳一样灼人。两个孩子在里间的炕上已经睡着了,大的叫柱子,六岁了,夏天里常常拿一个小羊鞭跟八爹在村边玩学放羊。八爹问,柱子,长大了干什么?柱子说,放羊。八爹说,长大了要念书做官,不放羊。柱子固执地说,要放羊。小莲是个女孩,父亲在矿上被砸死那年她才三岁。八爹点了一锅烟,靠着窗台默默地抽起来,白寡妇坐在炕沿上,噌噌地纳着鞋垫。
外面很静,月亮似乎也升起来了,不知谁家的草驴间或长长地吼一声。白寡妇说,他叔,坐在炕沿上吧,放了一天的羊,挺累人的。八爹说,嗯哪。八爹没有动,又点了一锅烟。八爹的眼前突然现出白贵成模糊的脸来。八爹努力想把他赶走,但是那面孔反而越来越清晰。八爹看到白贵成满脸污垢,头上拳头大的黑洞里正流出黏稠的液体。白贵成说,好我个八哥,小弟尸骨未寒,你就作践起小弟来了。八爹恐慌地闭上眼睛,八爹就要拔腿逃走了,但是白贵成的脸又变成一张满脸疙瘩、得意洋洋的年轻的脸。八爹想起那是白贵成结婚的时候,穿一身笔挺的华达呢中山装,新媳妇穿着大红的绸袄,一张粉白的脸越发显得灿若桃花。那时候,八爹还年轻,在拜完人、耍笑新媳妇的时候,八爹的胳膊肘无意碰在新媳妇的胸脯上,八爹感觉到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新奇和震动,八爹胆战心惊地再重复一次,新媳妇满脸羞怯地抬眼望了一下八爹。那一夜回到村外的羊庵里,八爹把头埋进铺在地上的麦秸里放声大哭。八爹想,自己长得一点也不比白贵成差,可连白贵成也有了媳妇了,是个人就活得比咱强。八爹心里痛痛地叹一口气。一丝辣嗖嗖的旱烟呛进喉咙里,八爹压抑不住地咳嗽起来。
屋里弥漫着浓烈的小兰花烟味和羊骚味儿,空气似乎更加燥热不安起来。白寡妇脱了穿在外面的淡紫春衫,光留了背心儿,颤动着两个略有些拖沓的乳房,继续心不在意地纳着鞋垫,噌噌地抽线声音像一架疲惫的纺车在烟雾中连绵不断地回响。八爹圪蹴在窗台下面,磕了一锅烟,再一次续上。里屋传来小莲睡梦中断断续续的抽泣声,白寡妇一分心,一针扎在食指上,血像黄豆一样一下从针眼口上涌出来。白寡妇皱着眉头失声“啊”了一声,八爹条件反射似的站起来,走到炕沿边,急切地问,咋啦?白寡妇伸出指头,软软地说,扎了一针。八爹接过指头,再问,深不深?白寡妇突然瘫瘫地靠在八爹身上。八爹触了电般地跳开来,嚅嚅地说,娃子醒咧。
白寡妇轻轻叹一口气,下炕趿了鞋,缓缓地走进里屋。八爹木木地退到窗台根,圪蹴下,装了一锅烟,这已经是第十二锅了。八爹脑子里一片混乱,突然想起拴牛这帮年轻人常常嬉皮笑脸地说的话,腿上捏一把,看她说些啥;姑娘笑嘻嘻,赶快掏武器;姑娘翻了脸,抽一锅死皮烟。八爹又记起那一年跟着二小他们背白寡妇窗台,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是白寡妇那春猫般的呻吟和白贵成公驴般粗重的喘息,还是给八爹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这娘们能叫你死哩。八爹心旌摇动地想。一种压倒一切的欲望突然像狼烟一样直直地从下体升起,八爹在一霎间下了决心。
八爹蹭地从窗台根站起来,刚刚挨到里屋门口,白寡妇正好出来,八爹嗫嚅地说,娃子不哭了?白寡妇说,嗯。八爹又说,娃子……八爹急了一头的汗,接下不知该说些什么。白寡妇怜悯地看了八爹一眼,八爹突然觉得心里再一次充满了胆怯和恐慌。八爹迟疑不决地退到窗台根,再一次圪蹴下。
四周开始响起时远时近的鸡鸣,屋里似乎变得冷了起来。白寡妇把那件淡紫色的春衫儿披在身上,又坐在炕沿边,破纺车般连绵不断的抽线声音便再一次时高时低回响起来。八爹想,今晚一定得把那事儿办成。八爹再点燃一锅烟,八爹对自己说,抽完这锅烟,说甚也得说那事儿了。
淡蓝色的烟雾再一次升腾起来,散漫得像没有修剪过的杨树的枝杈,火蛋爆了出来,八爹用大拇指按下去,并没有感觉到一丝灼烧的疼痛。用力再吸了一口,锅烟里只剩下一团灰黑的灰烬。这下该说了。八爹心慌意乱的站立起来,心中的空虚也跟着站立起来,八爹动了动嘴唇,嘴里空洞的竟没有一丝声音。八爹不知不觉地又装了一锅烟……
四处的鸡鸣越来越稠,糊着麻纸的窗户上隐约透进铁青色的曙色来,八爹再一次嚅嚅地动一动嘴唇,几个奇特的字眼便梦呓一般地吐了出来:要不了咱们困觉哇。这话一出口,八爹自己也吓了一跳,八爹一下觉得心里悬悬的,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变得一片浑浊不清。不知过了多久,白寡妇再一次轻轻叹一口气,从席子底下摸出几张钱,低低地说,他叔,你不是那号人,这钱,你拿走吧。八爹仿佛没有听见这话,痴痴地站了片刻,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出白寡妇的家门。
碎石铺得小巷深深的,凉爽而潮湿的空气像雾气一样扑在脸上,八爹觉得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梦魇。一只狗隔着街门低沉地叫了几声,紧接着全村的狗都热烈的狂吠起来。中间似乎还夹杂着狗旺他们邪恶而响亮的笑声。有几户早起的人家好奇地打开街门,冲着晨雾中远去的背影高吼一声,他八爹,大清早的闹球啥哩。
活得还不如死人哩。八爹一动不动,呆呆地坐在漫坡上,幽幽地想。羊们无忧无虑地吃着草,偶尔抬起头,心满意足地叫几声。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八爹抬眼望一下坡下面的村庄,跟昨天一样,热闹而又有条不紊。可是自己再也不是昨天以前那个老实、正经的八爹了。人们会怎样说咱哩,老也老了,这脸往哪儿搁哩。八爹悲哀地叹一口气。八爹隐约记起七岁那年他爹跳水库死了,那一年崞县城一口气崩了十八个一贯道,他爹入一贯道是被迫的,本来没什么事,但还是因为害怕自杀了。没几年他娘也死了。邻村那个看风水的瞎老头说他家的祖坟风水不好,尽出缺死鬼。
难道咱也应了那句话儿了?八爹痴痴地想。其实活得也没甚意思,咱又不是儿孙满堂,再活几年不过再受几年罪,人们说好死还不如赖活着,人们哪里晓得,人皮不好披。下辈子还不如转一只羊哩。八爹再一次抬眼望一望坡下面的村庄,那是自小生活的地方,那里有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人和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但是那里再没有一个是他真正的亲人了。整个世界上也没有一个是他真正的亲人了。就连真心可怜过他的二小媳妇也埋到村外边的小槐林里去了。八爹收回目光,心灰意冷地继续想。
可是老人们说,人死后是有鬼的,地下那个世界和地上的这个世界一模一样,要是真的,就又能见到二小媳妇了。二小媳妇!八爹在心里热切地念叨了一句,心情竟然变得开朗而欢畅起来。
半后晌的时候,狗旺他们跑上漫坡来,嬉皮笑脸地围住八爹。狗旺说,八爹,昨天夜里过瘾不过瘾,听白寡妇说您老是七十黄忠,宝刀不老。拴牛接着说,要不了咱们困觉哇。众人邪恶地开怀大笑。狗旺又说,八爹,今晚去不去了,侄儿们又凑了一份钱,白寡妇说了,今晚无论如何要让您老办成事儿。八爹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从容不迫地从裤腰带上扯下烟布袋,装了一锅,幽幽地抽了几口,淡蓝色的烟雾像四周紫色的苜蓿花,轻柔地荡漾开来。当狗旺他们很失望地往回走的时候,八爹突然平静地说,狗旺,今晚不用给我送饭了,明天早上早点儿来。狗旺他们走到村边,回过头,看到漫坡上紫色的苜蓿地边那片洁白的羊群像一个轻盈的莲座正袅袅向西边飘去,充满了神秘的意味。
那个早晨莫名其妙地下了一场霜,村庄四周的树木和庄稼像冬天玻璃上的雪景儿一样奇特而美丽。狗旺他们找到村西边的小槐树林边,远远就看见八爹像一个成熟的槐荚儿,悠悠地挂在树枝上摇晃,八爹的羊群像一整个挂孝的部落,庄严肃穆地伫立在四周。在二小媳妇的坟前,人们看到一片烧过火的痕迹和一摊小兰花烟的灰烬。
村里人找了一口白茬棺材,把八爹就地埋在了小槐树林子里。除了患白血病死了的六岁的幼童王丑儿和难产死了的二小媳妇,八爹是第三个被埋进小槐树林的人。
狗旺、二小他们用水泥给八爹制了一块小碑,上面写着:好人王添财之墓。
1994年6月于漂泊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