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立凡:互联网的出现有颠覆性的意义。我在想,这种颠覆到底有什么特征?简单来说,刚进研究所的时候,我们主要的功课就是抄卡片,我所有的知识,都是从书本上、一些史料上“抄”来的。抄卡片这种治学的方式,用史学界一位前辈范文澜先生的话讲,“板凳需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
那时候由于资讯匮乏,获取资讯所要费的周折比较多。我们很难得会有一本好书,所以你一定要把它吃透。而且要写读书笔记,要做卡片,我们治学的认真程度是比较高的。所以那个时候做学问不像现在,现在你有非常广泛的资讯来源,你上网搜主题词,网络一下给你提供各种各样的海量资讯。那时只能凭一些有限的书刊、资料,你把它汇拢过来筛选,最后得出你想要的东西,然后再写成论文或书。
现在好像不是这种治学方式了,现在我们很难看到有人很投入的去读一本书,认真地写读书笔记,做卡片,把它真正消化掉。在20世纪90年代末,我和著名社会学家郑也夫先生对话,谈今后会是怎么样,今后社会、学界会是怎么样。
我提出了一些观点:一是由于电脑和互联网的逐渐普及,我预测十年以后写论文和著作的方式会有改变。因为大家只要上网,把各种各样的文章拷贝下来再重新组合一下,就变成一篇论文甚至是一本书,那时浮躁的学风一定会出现。二是将来不会再有名人手稿或是名人书信、尺牍之类的东西。因为以后大家都用电子邮件交流了,你想搜集名人的手迹这一类东西,就不太容易了。
若干年后我们俩又聊起这件事,他也确实承认,我说的这两点好象都变成现实了。至少我知道,像在北京的潘家园,如果你想买一份名人书信,价钱上去了,这类东西已经变成收藏品,而且越来越少了。
治学模式改变,思维模式也在改变,人变得很浮躁,我自己的体会就变得比较浮躁。为什么呢?我以前写文章的方法,如同我刚才描述的治学方式,现在都很难坚持了。互联网太方便了,我不用去买书,也不用到图书馆去查资料,我坐在家里,搜索和拷贝一些资料就可以组合成新的文章。这个时候自己好像面临一种思想上的危机,到底这么做还有意义吗,这还算是做学问吗?我常常会这样问自己。
当然,也有一些东西是上一代人教给我的,我也愿意和大家分享一下。他教给我的这些东西让我逐渐摆脱了这种状态。这个东西就是有一种逆向的思维,凡是老师教的,书本和教科书上讲的,或是领导说的,总之权威的资讯,允许不允许质疑?我的父亲跟我讲是可以质疑的,报纸说的也好,领导说的也好,你一定要想想他为什么这么说。
我觉得,之所以在后来我还能继续产生思想,还能够写东西,就是得益于这一点。就是对于海量的资讯,面对海量资讯的互联网时代,我还能够有自己的筛选标准,有自己对于资讯的分析和判断标准,这主要来源于相对独立的,甚至是逆向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