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夏天的一个周末,我应迈阿密—戴德县灯塔委员会的邀请,在他们的研讨会上做题为《中国——趋势,机遇,风险和忠告》的报告。我的演讲是当天演讲的压轴,受到了与会听众的欢迎,在分组讨论开始以前有十五分钟的休息,很多听众都抓住机会和我交谈或是交换名片。最后来的是一老一少,老的是灯塔委员会的一位资深工作人员汤姆,但他并不是来与我交谈或交换名片的:“威尔逊,谢谢您的演讲,真是精彩极了!我们的这位来实习的周小姐非常喜欢你的演讲,希望我能介绍她与您认识,和您交换一些想法,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一向愿意帮助年轻人,尤其是国内出来的年轻人,周小姐的打扮一看就是典型的中国女孩,一头乌黑的长发,被白皙的皮肤衬托得更黑更亮,第一印象就让人看得舒服。
我一边与周小姐握手一边问:“你一定是从大陆来的吧?”周小姐显然被我的开门见山的问题和我对她是从大陆出来的判断镇住了,愣了一下:“是的,我是从济南来的。”她的普通话说得很地道。
讨论会开始了,我们一直到午餐时才有机会继续我们的交谈。周小姐叫周婧,三岁就随母亲来到美国与在美国留学的父亲团聚,虽不是ABC(在美国出生的中国人),其实也算得上是个道道地地的“小老美”了。“朱先生,您为什么会一下子就判断出我是从大陆来的,难道大陆出来的女孩子有什么不同吗?”周婧很客气地问道,一看就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女孩子。
“其实我们那个年代的留学生很容易从外表和服饰上区别出大陆的留学生,如果用两个字来概括那就是‘穷’和‘土’。可是今天的大陆既不‘穷’也不‘土’,尤其是女孩子的时尚可以说是与世界同步,随便从上海外滩或是北京王府井大街上找两个女孩子放到纽约市时代广场上,你根本就不会看出地域和时代的差别。更何况你从三岁就在美国,从外表根本很难看出什么不同。”我实话实说。周婧显然对我的回答不满意,或是说对自己的问题更有兴趣了:“那我就更想知道您是凭什么判断我是来自大陆的了。”
我沉吟片刻,以实相告:“我的判断来自你的行为,你为什么不自我介绍呢?你看,这么多听众过来和我交谈,交换名片,唯独你一个人请汤姆介绍自己认识我。其实我和汤姆过去也不认识,他的介绍完全是没有必要的,换成任何一个美国女孩子或是从台湾、香港地区或新加坡来的女孩子恐怕都会大大方方地走过来自我介绍,这就是我的直觉判断。说实话其实我判断错了,因为我当时认为你是从大陆出来的留学生,根本没想到你从小在这里长大。看来你们家的家教一定很严吧?”
周婧显然是更吃惊了:“是呀!可是这和家教严有什么关系呢?我觉得自己是个实习生,与会者大多是当地商界、政界的要人和名人,您又是受到与会听众热烈欢迎的演讲者,我觉得如果冒冒失失地自我介绍是不是太莽撞了?”我和周婧的交谈穿插着,一会儿用英文,一会儿用中文。随着我们的交谈,我越来越喜欢面前这位在美国长大的东方小姑娘。
“你的做法其实没有错,老实说从接受方来说我还挺欣赏你的得体和懂礼貌。但这也恰恰暴露了中国大陆教育和文化的一个特点,这个特点也可能是缺点。你看老美,个个不需要他人介绍,这里面有个自信心的问题。老美是你行我也行,还没开口就摆正了平等的地位。你呢?先想到的是自己是‘实习生’,说不定还想到自己在这里是最年轻的一个,所以论资排辈最好找个长辈引见一下。你在美国生活了这么久一定知道在美国我们中国人要想成功是不容易的,说没有种族歧视是像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一样视而不见,关键在于怎样突破种族歧视取得成功。你看今天的演讲者从大学教授到迈阿密前市长,哪个的英文不比我好?可是谁的演讲更精彩,不客气地说,我的演讲不光是最棒的,而且和其他人的演讲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周婧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中国人很聪明,但是有时候太含蓄,太谦虚,过了头就变成没有主见,没有自信心!至于我为什么说你家里父母亲的家教很严呢?因为如果你三岁就到了美国,中国文化和教育对你的影响其实是来自家庭,没有很严的家教恐怕也培养不出你不同于美国女孩的举止、风度和气质。我并不是要你完全放弃东方的东西,我们有太多美国人不懂也很难学会的优秀的东西,这是我们成功的基础,不但要保持,而且要发扬光大。但我非常欣赏美国文化中‘我行’和‘我能’的敢想敢说敢做的态度,没有这一点,华人在美国只能是为他人作嫁衣,过去是修铁路、开洗衣店和开餐馆,现在呢则是当律师、当工程师、当牙医或是当教授,可是最终还是为他人服务,缺乏融入主流社会的精英。”
对才能的认识中国人和美国人的侧重也有所不同。在中国,“才”重于“能”,而在美国恰恰相反,是“能”重于“才”。人不但要有知识才学,更重要的是要有独立做事的能力以及最终必须要具备的成功要素——与人打交道的领导能力。美国社会是个崇尚“做”的社会,所以有“能者做,不能者教”(T hose w ho can do and those w ho can not teach)的说法。
那天我们就那个话题谈了很多,周婧很优秀,她目前在圣路易斯市著名的华盛顿大学主修经济。有意思的是在选择大学时,她违背了父母的意思,舍近求远放弃了离家近的几所佛罗里达的大学,而我的孩子飞飞当年放弃的恰恰是她去的这所华盛顿大学,但放弃的理由却和周婧决定选择这所大学的理由完全一样——要离开父母庇护走向独立。我还记得孩子当年讲过的话:“爸爸,妈妈,在美国念大学并不光是修功课拿学位,住在校园本身就是大学生活的一部分,这包括独立自主料理自己的生活和处理与同学们在朝夕相处中的关系。”
分手时我打趣地问周婧下次参加座谈会还会不会让别人把自己介绍给想认识的演讲者了,她会意地笑了笑,很肯定地说:“Absolutely not!”(绝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