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彭阳情韵:彭阳文史资料选编
6650300000037

第37章 我的父亲

乐云轩

乐华荣,生于1934年农历正月,江苏宝应县人。高级讲师。1959年毕业于上海第二师范学院数学专业。1980年调入固原农业机械化学校任教务主任。1986年在固原行署文教处工作。1994年退休。2006年去世。

父亲于1934年农历正月初三出生于江苏省宝应县宝丰乡一个地主家庭。我的祖父、曾祖父均在家乡教书,父亲在6岁时其母亲就已经去世,小学毕业后与我大伯一起随本族一个堂兄到上海当学徒。

解放后参加工人夜校学习,后考入上海第二师范学院数学系学习。1959年大学毕业以后,为了响应国家支援大西北建设的号召,父亲告别了母校和家乡,只身一人踏上了西去的列车。经过几日的旅途跋涉,车到了宁夏固原。在固原文教处报到后,父亲被分配到城阳中学任教。

初来乍到,举目无亲,不知道城阳在什么地方。当时,正好碰见了在固原师范学校教书的彭阳人高峻,才知道城阳在固原东部偏远的山区。当时不通汽车,经高峻介绍,父亲才认识了一位在固原师范给孩子送馍馍的姓师的当地老乡,这位好心的老乡将父亲简单的行李驮在自己的毛驴身上,领着父亲步行来到了城阳中学。从此,父亲便开始了他一生的教学生涯。

当时,正值国家极为困难时期,城阳中学的环境也十分艰苦。父亲一边忍受着饥饿的煎熬,一边还要投入教学工作,这对于一个从东南沿海来到西部偏僻山区的青年学生来说,其所承受的清苦是不言而喻的,但父亲还是凭着自己顽强的毅力,度过了那个艰难的年代。

“文化大革命”开始前父亲调入王洼中学任教。“文化大革命”时因父亲有病,他和家人一起回上海看病,返回后一直休病假在家。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父亲腰部围着一圈厚厚的石膏,外出时手里拄着拐杖,步履艰难地到大门外的沟沿边与邻居们聊聊天、晒晒太阳。

1973年,父亲病情好转些就回王洼中学上班。每月能回来两三天,到回来那一天我和我弟弟一起就到南河滩大桥头接他。在我的印象中,王洼就在东岳山东边的山里,父亲回来时一定会带一些山里的核桃、桃子以及好吃的干粮饼子。1975年,在河北师范学院任教的大伯去世,大妈来信要我父亲去河北宣化,我还不知道我有哪些亲戚。我父亲说当他被划为“右派”时,我大伯作为党员与我父亲在政治上彻底划清了界线,以后再没有任何联系。

父亲从河北回来后工作就显得非常忙,可能由于学校里的教师较少,他负责过学校的基建,在固原采购大量的松木用于建设新校舍,还为学校订购了很多教学器材,有化学仪器玻璃器皿、小手摇发电机、生物标本等教学用具。在此期间父亲除了教授数学,还教过物理、生物等课程,并发表了有关中学数学教学的论文。

1976年国家进行拨乱反正后,父亲接到上海第二师范学院寄来的有关当时错划“右派”的平反文件。父亲到文教局办理处理手续,人们都似乎已经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些“右派”分子。但对于我父亲来说,这次平反无疑是一生中的大事。他非常激动,见了所有熟知的人就说:“我的‘右派’分子是错划的,现在平反了。”当他领到200元补偿费时,显得非常知足。

第二年,平反政策落实了,父亲被调回县文教局参与教师进修学校的选址、建设工作,并担任教师进修学校的教务主任,特别难能可贵的是,父亲在任职期间编写了大量的教学材料。

1980年,父亲调入固原农业机械化学校任教务主任,在任职期间聘请教师给老教师补习俄语。当时父亲是学校职称评定小组组长,负责学校教工评定职称工作。在固原所有中专学校里,固原农业机械化学校是最先开展职称评定工作的学校。父亲处处为别人着想,总是先别人后自己,在完全符合条件的情况下并没有给自己评职称,直到后来在固原农校才被评为高级讲师。

1986年机械化学校与农校合并成立新的固原农校,父亲在固原行署文教处等待工作安排,在1987~1988年期间,搞了两年高考招生工作。1989年,父亲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向组织上提出不再担任管理工作,想回农校担任数学教学工作,组织上满足了父亲的要求,从1989年一直担任教学工作直至退休。

父亲在教育战线工作近40年,在改革开放后父亲多次获得自治区、农林渔业部、教育部颁发的优秀教师证书及奖章。

父亲在1970年以前的事情我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只是从我母亲那里听说的,在我和弟弟出生时的一段时间里他基本在政治学习班里学习,很少回家。“文化大革命”开始受到部分学生的批斗,当时身体也有病,于是回上海治病,回到固原后全家人的生活变得比较困难。听母亲说全家人吃了一年的咸菜才将回老家借的钱还上。

父亲在生活上对我们要求比较严,不让我们抽烟、喝酒。他自己从来不喝酒,但烟却抽得很凶。当我问他怎么学会抽烟的,他说在“文化大革命”时经常开会,而且是整天地开会,别人吸烟消磨时间,于是自己也跟别人一起吸烟就上瘾了。也许是早年的经历,父亲在政治上变得特别谨慎,虽然自己一生没有参加任何政党,但之后能加入中国共产党,他内心还是非常不平静的。记得在第一个教师节我姐姐成为中共党员时,父亲比我姐姐还激动。

1988年,我大学毕业分配工作,因更换工作单位,把我发到彭阳县的个人档案没有及时转回,我父亲经常提醒我要把档案及时转回,不能把团关系给丢了,自行脱团。当时我觉得父亲的想法很可笑。

在中学老师中,有父亲的很多熟人,他们也有类似的经历。在父亲去世两年后,我还时常看见师范学院的米老师,一个北京大学的高才生,在即将踏上出国留学的征程时,却因家庭出身不好被划为“右派”,被分到固原的边远山区什字乡改造,40多岁时,才找了个当地女人成家。

2001年父亲提出要回老家一趟,我们儿女希望在学校放假后由我弟弟陪他一起回去,但父亲很固执,不让陪。在4月份,父亲独自一人回了一趟老家。他回来后与我谈起老家的亲人,居然又多出了两个妹妹(我后祖母的女儿)。我觉得很奇怪,问我父亲1968年回去时怎么没见,我父亲说1968年只是回我母亲家和上海,我祖父家没去过。这是他当年离开家50多年后第一次回去。今天我写我父亲的工作经历,简单地回顾父亲的人生经历以及我在不同时期对父亲的看法,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和内心的压抑。

我的工作单位有一位老研究员和我谈起父亲那个年代的那些人,他认为正是有了那些文化知识高的“右派”分子和全国各地来的知识分子带来的高水平教育,才使他们这些当地学生接受了高水平的教育,让他们进入了更好的大学。

当这一切已经成为历史时,面对今天的美好生活,对于人到中年的我们,已经无法对那个年月作出功过是非的评价。因为那个时代是个非常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