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名莫斯科柴康诺斯巴斯学校的学生在退伍准尉波波夫的护送下,来到了圣彼得堡。罗蒙诺索夫和他的同学们别有兴趣地四下张望着,这又宽又直的街道,一条起码要等于莫斯科的三条。市中心的街道两旁,矗立着石砌的房屋,不少是二层楼房,粉刷成各种各样的颜色。许多房屋的附近,都辟有不大的花园,铁栅栏隔开了花园和木板铺成的人行道。罗蒙诺索夫心想,这座城市不是马马虎虎建成的,它到处可见的是严格的规划和秩序。街上随处可见的军官和士兵,就是这种秩序的维护者。
马车停在一座石砌的大楼前,这座楼房就是当年彼得大帝创立的俄国科学院。它的外表十分壮观,楼顶的天文观测塔高耸入云,楼房的大玻璃窗对着这些刚刚到此的陌生的学生,发出阴森森、使人望而生畏的冷光。
学生们下了马车,拿着自己的小包裹,活动着双脚,毡靴踩得水洼啪哒啪哒直响,罗蒙诺索夫激动地走到学院沉重的大门前。
吃过饭后,护送他们的波波夫告诉他们要去拜见科学院的有关领导,要他们出发前得整装打扮一番;要他们尽量做到礼貌一点。他们首先拜见的是科学院的学术秘书明茨先生,互相行到礼节之后,明茨通知学生们,办公室主任舒马赫尔先生正在办公室等他们。于是明茨先生就把他们领到舒马赫尔的办公室。
舒马赫尔先生坐在烧得热乎乎的壁炉旁的一把椅子上,四周摆着书橱;他一边用精致的小杯慢慢喝着不加牛奶的咖啡,一边翻阅着不知是谁的一份手稿。明茨先生和12名学生一进屋,整个办公室一下子就挤得满满的。舒马赫尔先生转过脸来,看着这些未来的科学院的学生,随即问道:
“谁带着介绍信呐?”
“在这。”罗蒙诺索夫拿出了介绍信,舒马赫尔看完后递给明茨。
“原来是这样。”他说:“我们等着要20名学生,结果只来了12名。哪位是罗蒙诺索夫?哪位是维诺格拉多夫?信里特别赞赏了你们二位。”
罗蒙诺索夫和维诺格拉多夫向他深深地鞠躬致谢。
办公室主任接着说:“你们明天就开始学习。今天是新年,我们把它当做一个节日来过。你们明天要上6个小时的课,上完3个小时后,中间有一顿午餐。教学大纲规定的范围很广,要从德语开始学,然后要学拉丁语、地理、数学、通史、绘画、舞蹈等。”
罗蒙诺索夫很快就认识了科学院的文牍员梭珂洛夫。通过他罗蒙诺索夫了解到了科学院的大量情况,尤其是这里的科研和图书的情况。科学院有自己的出版社,可出版一些图书和报纸杂志,图书在图书馆由舒马赫尔掌管,报刊由文牍员梭珂洛夫掌管。
罗蒙诺索夫的课余时间可尽其所好地翻看这些科学院自己的出版物,他像一个挨饿的人终于找到了寻觅很久的食物那样,如饥似渴地读着。
“人类智能上的愉快,莫过于他能认识和了解自然变化的方式和原因,认识和明了它是怎样,为什么,是什么”。这是罗蒙诺索夫在“注释”(科学院的出版物)上读到一篇文章的开头。
当他读完落到他手里的第一批书籍之后,他尝到了快乐,他就是为了寻找这种快乐而走出家门的。但是在柴康诺斯巴斯学校的最后几年里,这快乐是很不容易找到的。
在1735年的“注释”里,罗蒙诺索夫读到了刊载各个不同科学领域的文章:“关于太阳的黑斑”,“关于美洲的发现和欧洲人向美洲移民的情况”,“论耐火玻璃”,论“太阳系”等等一系列文章。文章里没有引用亚里士多德的任何一句话,也没有摘录圣经上的经文,这和他过去读到的出版物是不同的。这些文章都为罗蒙诺索夫揭示了他过去毫无所知的新领域。他明白了,过去五年在柴康诺斯巴斯学校学习的世界,与他现在生活的新世界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罗蒙诺索夫和他的同学们了解到,科学院正进行着巨大的科学工作。他们看到许多学者在自己的研究室里整日埋头在书籍之中,并且用拉丁文写了不少研究作品。但是,这些都是外国人,他们在俄国首都显得很特殊,几乎完全不把他们的学识让俄国青年知道,还用极其轻蔑的口吻谈论俄国人民。外国院士们的学识令人景仰,但他们的傲慢态度却十分使人气愤。
这种感觉,罗蒙诺索夫体会得特别深刻。他知道得很清楚,在他的同乡中间,有许多观察能力很强且聪明的人,这些人并没有依靠书籍,也积累了关于海洋、鱼类和飞禽走兽的知识,关于天气及其变化的知识。
他眼前也出现了许多俄国人的形象,他们用自己的力量给自己开辟了知识的道路。他听到过不少有关他们的事迹。马格尼茨基、基普里雅诺夫、吉里洛夫就是这样的人物。
罗蒙诺索夫知道,俄国的科学技术还十分落后,他立志要改变这种落后的局面,要很好地利用彼得堡科学院的现有条件,发奋学习。然而,他哪里知道,他的生活又将发生新的转折。
当时俄国的西伯利亚地区还没有研究过,一个俄国使节经过西伯利亚到了中国之后,给彼得堡写信说:
西伯利亚省实为富庶之天府,盛产五谷,渔猎众多,且矿藏丰富,出产各种大理石与木材。以我之见,此处可称世上少有之地。
根据元老院的命令,一支庞大的考察队被派到西伯利亚去了。参加这个考察队的有三位院士:博物学家、天文学家和历史学家。但是还需要一个能够寻找矿藏的化学家。
目前院士中间还没有这样的学者。同时,不仅在西伯利亚有丰富的矿藏,在乌拉尔和其他许多地方也都有矿藏。因此,对懂得采矿和冶金的化学家的需求,就显得非常重要。
科学院决定派三名大学生到德国去学习这两门科学。
罗蒙诺索夫并不知道此事。一天,他正坐在靠近窗户的桌子旁写一首新诗,他一遍又一遍,写了抹,抹了写,一边写,一边不住地低声朗读着。天完全黑了,他不得不收起稿纸。突然,他听到走廊里跑进来一个人,紧接着后面还有急促的脚步声,大门被打开了,第一个跑进来的是维诺格拉多夫,后面跟着的是瘦瘦的古斯塔夫,再往后是一帮学生。维诺格拉多夫由于激动,也由于跑得太快,上气不接下气,但他跑过来搂住罗蒙诺索夫的脖子,嘴里只是大声地喊:
“好消息,米哈依尔,好消息,我的好朋友!”
“喂,什么好消息?米特里,你说呀!”
“我们要走了,我的朋友!你、我、他,我们三个人!”古斯塔夫·列依泽尔说道。
“到哪儿去,列依泽尔?米特里,我们要到哪儿去呀?”
“出国!”维诺格拉多夫对着罗蒙诺索夫的耳朵大声说:“到沃尔夫(克里斯蒂安·沃尔夫1679年至1754年,德国唯心主义哲学家,物理学家)教授那儿去!”
“你们要出国了!”一群学生齐声喊道。
罗蒙诺索夫用手擦擦他那额头上冒出的冷汗,然后一把抓住米特里的双肩,摇晃着说:
“米特里,你说什么?到沃尔夫教授那儿去?那……那是不可能的!”
“这是真的!”列依泽尔证实说。
“出国干什么?”最后罗蒙诺索夫问道,目光从一个人身上又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无比激动的维诺格拉多夫直冲着他的耳朵喊道:
“去学习!学采矿!学世界上所有的知识!”
“我可以更确切地告诉你”,列依泽尔细声细气地说:“首先去马尔堡学习物理学、化学、机械学、矿物学和博物学。然后我们再转去弗赖堡市学习采矿学,因为我国特别需要采矿专家。我们的科尔夫(俄国科学院院长)给德国写信,请求他们派学者来我院教授采矿学和化学,结果得到的回答是:他们这方面的人才也不多,说让我们派学生去学,既学习化学,又可对矿场进行实地考察。”
“物理……化学……”罗蒙诺索夫重复着,觉得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咽喉,喘气说话都很困难。这不就意味着可以通过实验来验证自己过去的想法吗?可过去是什么想法,他目前只有高兴,哪里还回忆得起来。
“或许只派你俩去吧?”他突然问古斯塔夫·列依泽尔。
维诺格拉多夫没有让他再说下去:
“只派我们俩!把你留下?你是我们这儿的天字第一号优秀生!懂吗?天字第一号!你是科学院里寄希望最大的一个。”
罗蒙诺索夫仍然站在那一动未动,惘然地看着他的同学。他自己把两只强有力的手紧贴胸前。
第二天,他们被叫去参加由舒马赫尔主持的教学会议。在科学院的会议室里,舒马赫尔亲自向他们正式宣布科学院学术委员会的决定:决定选派学生列依泽尔、维诺格拉多夫、罗蒙诺索夫出国留学,首先要学习博物学,然后学冶金学、采矿学,回国后他们应成为矿物物理学家和采矿专家。要求受过大学预科教育的学生必须掌握拉丁语和德语,才智、才能兼备,以便使学生能够独立工作。并能在各方面严于律己。
罗蒙诺索夫他们除上课外,什么也干不下去,只盼着什么时候启程。彼得堡这短短的时间,对他们好像是人生旅程的一个中转签字处,签字后,他们会继续向前,旅行到一个更加崭新的世界。
对于罗蒙诺索夫,这中转签字并非一帆风顺,有人想夹楔挤掉他。
一天,罗蒙诺索夫和维诺格拉多夫沿着涅瓦河岸散步,罗蒙诺索夫对他的同学说:
“我有件倒霉事,我丢了一个笔记本,为了以后用起来方便,我把所有的想法和一些见解,还有新写的诗全都抄在上面了。”
维诺格拉多夫担心地问:“你这是怎么搞的,它可能丢在哪儿啦?”
“不可能丢的,我放在桌子的抽屉里,还锁上了。唉,算了。或许能找到,那本笔记本除了我,对别人谁都没用。”
他哪里想到,这对别有用心的人的用处是多么的大啊!
这个别有用心的人名字叫盖尔。不知怎的,罗蒙诺索夫和维诺格拉多夫都不喜欢盖尔。
“我不喜欢盖尔这个人。”罗蒙诺索夫慢悠悠地斟酌着说。
“那个老狐狸,我早就有所领教了”。维诺格拉多夫应和着说。
“现在我更加不喜欢他了。他忌妒我们俩,米特里!我预感到,只要是能把我们的出国名额换掉,他可什么鬼名堂都搞得出来”。
这时,天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罗蒙诺索夫和维诺格拉多夫急忙往回走,当他们来到科学院的院内时,他们发现宿舍的窗子里有一线微弱的灯光,像是有人拿着蜡烛在房间里走动着。
“米哈依尔,你看,我们的房间里有光亮,可我们现在还没有发蜡烛啊!”维诺格拉多夫说。
“可能是自己人。”罗蒙诺索夫随口说了一句。
他们迅速往上走,在漆黑的走廊里,他们碰上了盖尔。他一声没吭,从旁边走了过去。
“你看,他是在找什么东西。”维诺格拉多夫嘟哝着。
“喏,他是想顶替我们俩出国。米特里,眼下你最好什么也别跟他说。……”
这时,科学院的学术秘书明茨已经穿好睡衣,戴上睡帽,准备就寝了,只听有人小心翼翼地敲他的门。他走上前去开门。
“谁?噢,盖尔,发生了什么事啊!”
盖尔惶惶不安地说:“明茨先生,”他把门关严,嗫嚅道,“我早就想跟您谈谈有关罗蒙诺索夫的情况,他胆大妄为,竟敢嘲弄……我实在不敢说出来,明茨先生……”
“你就直说了吧,真见鬼!”学术秘书大声喊了起来,摘掉了睡帽,扔到了桌子上,“罗蒙诺索夫到底嘲弄谁了?”
“嘲弄庇隆(1690年至1772年,德国人,安娜·伊万诺芙娜女皇的宠臣,独揽俄国宫廷大权。)殿下!”盖尔压低了声音,连珠炮似的说道:“我找到了罗蒙诺索夫前不久写的诽谤庇隆先生的一首诗,他还夸口要嘲笑欧洲。您想想,明茨先生,如果派他去那里,后果会怎么样!”
学术秘书痛心地摇摇头,“你有把握说诽谤诗确实是他写的吗?”
盖尔把一张写着德文诗的纸,放在学术秘书面前。
“您看见了吧,有他签的全名呢”。
明茨先生看着诗句,气愤地说:
“我必须马上去见舒马赫尔先生,向他报告这事。我们的优等生,原来就是这等品德,我看他恐怕去不成马尔堡了。”
“明茨先生”盖尔走到门口又踅回来说:“完全可以另找一个人来顶替他。可我想请您记住,谁要是给我帮忙,我是感激不尽的。”
学术秘书依然痛心地摇着头。
这时的罗蒙诺索夫,正在制订出国学习计划,他飞快地写着,然后停下笔,念给维诺格拉多夫和列依泽尔听:“头两个月的学习计划是:化学方面——要研究活动性元素的化合物;地质学方面——要研究稀有金属的成因;……诗歌嘛……”
正在一边看书的列依泽尔打断他的话:“这样一来,你的这个计划可就面面俱到了!”
“我们就是要什么都学,列依泽尔。”罗蒙诺索夫热情洋溢地答道:“我们要学习法学、农艺学、道德修养、天气预报、采矿工艺、还有……”
他还没有说完,明茨先生匆匆走了进来。
“古斯塔夫·列依泽尔,这是你的托运单,你自己保管好。维诺格拉多夫,这是你的。”
罗蒙诺索夫看着学术秘书。
“明茨先生,我的托运单在哪儿?”
“你的?”明茨先生反问了一下。“你的托运单不在我这儿。”
“为什么?”罗蒙诺索夫有些吃惊地问。
“因为,”学术秘书回答说:“不派你去欧洲了。”说完随手把门“砰”的一声关上,走出了房间。
聪明的罗蒙诺索夫立刻猜出了事情的原委。他来到了盖尔的床前。
盖尔和衣躺在床上,罗蒙诺索夫只是轻轻地叫了一声:
盖尔!
盖尔忽地从床上坐起来,用惊呆的目光看着罗蒙诺索夫,浑身上下颤抖着,急忙跳下床,高声喊起来:
“你要干什么?走开!走开!不然我就叫人了!”
罗蒙诺索夫向后退了一步。
他不慌不忙、清清楚楚地问道:
“你干的好事!你对明茨先生说我什么啦?”
盖尔刚想溜走,罗蒙诺索夫一把抓住他。
“你对明茨先生说我什么啦?”他又大声问了一遍。
“你管不着!”盖尔喊道。
罗蒙诺索夫两只强有力的手使劲地扯住他的领子摇晃着:
“你给我说!”
就在这时,有本不大的笔记本连同几页纸从盖尔的衣袋里掉了出来。他扑过去拼命去拿笔记本;但罗蒙诺索夫抢先一步拿到了手。当盖尔向他扑来企图夺回笔记本时,他抄起一把椅子,向他砸子过去。随后,他跑出门外,在盖尔未跑到门口之前,用钥匙从外边把盖尔反锁在屋里。
罗蒙诺索夫来到了学术秘书的办公室,把几张纸放在桌子上,他和明茨埋头看着,这上面全是罗蒙诺索夫名字的签名。很明显,盖尔是模仿罗蒙诺索夫的签名。
“这下您全明白了吧,明茨先生。”罗蒙诺索夫说,他自己写了诽谤诗却伪造我的签名!这儿还有诬告我的三份材料的草稿。
学术秘书激动地握着罗蒙诺索夫的手说:
“我高兴,非常高兴,我们的优等生到底要去欧洲的!”
罗蒙诺索夫十分自信地回答:“是的,我是要去的!”
明茨先生急忙去找舒马赫尔,要他立即更改逮捕科学院最好学生的命令。遭逮捕的是他——盖尔,而不是罗蒙诺索夫。
罗蒙诺索夫回到宿舍的时候,维诺格拉多夫已经睡了好长时间了,罗蒙诺索夫抑制不住战胜者的喜悦,他要告诉他最亲密的朋友。他轻声地呼唤着熟睡的维诺格拉多夫:
“米特里!”
维诺格拉多夫一下子醒过来,他抬起头,瞪眼看着罗蒙诺索夫,他今天等他等得心烦意乱,当看到罗蒙诺索夫满脸的喜色时,他蓦地从床上坐起来。
“米哈依尔,胜利是属于你的,对吗?”他半信半疑地轻声问了一句。
“是的,米特里,我去的,一定要去的。”他悄悄地回答说。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说下去了,他抱着这个几年来朝夕相处在一起的十分要好的朋友,两行热泪在他从不流泪的眼里流了下来。
他和他的同学启程了。他站在甲板上,同前来送别的人挥手告别。望着祖国海岸线的渐渐远去,他想到了祖国赋予他的使命,想起了祖国的人民,祖国的大自然,以及祖国正在萌芽的科学事业。他决心不辜负祖国和人民的殷切期望,到国外去一定加倍的努力学习,学得真知识,掌握真本领,将来更好地报效于祖国,报效于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