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钟,我们的四位冒险家,离开了巴黎。在夜暮里他们保持警觉以防不备。太阳升起来了,他们快乐的心情也随之恢复,眼睛里放着喜悦的光芒,让人们觉得,生命也是好东西。队伍威风凛凛,几名高贵的军人,连同他们的这些坐骑,整个队伍行进中展示的姿态,让所有那些隐姓埋名的企图都显得多余了。早晨八点,他们到达了尚帝力,吃早饭的时间到了,他们在一家客店前下了马。他们吩咐跟班儿卸下马鞍,但同时告诫跟班儿们随时准备备马。他们捡了一张桌子,围着坐了下来。刚好,有一位贵族打扮的人同时进了店,也坐在了他们那张桌子前,他谈着天气,他为他们的健康干了杯,他们也以礼相待。他们站起来准备动身,就在这时,那位陌生人向波尔多斯提出了一个请求:“为红衣主教的健康干杯。”波尔多斯回答,首先要为国王的健康干杯。可那位陌生人听了大叫了起来,说除去红衣主教之外,再也不认识其他的什么人。波尔多斯骂他是个酒鬼,对方拔出了剑。“您真是干了一件傻事,”阿多斯说,“不过,事情到眼前了不得不解决——要尽快赶上我们。”阿多斯等三个人上马离去。波尔多斯则明确告诉对手,他要使出一切绝招儿将他劈成两半。“少了一个。”他们走出五百步之后,阿多斯脱口说了一句。金嘴圣约翰:古代希腊基督教教父,能言善辩,讲出的道理令人信服,有“金嘴”之称。“可那家伙为什么偏偏与波尔多斯过不去?”阿拉密斯问。“由于波尔多斯的声音比我们都高,那人把他当成了我们的头儿。”达达尼安解释说。“我说什么来着?这个贾司克尼人就是机灵。”阿多斯说。几个旅行者继续赶路。在波威,他们停下来歇一歇,顺便要等波尔多斯。但是波尔多斯毫无踪影,于是,他们只好重新上路。离开波威,他们走了一里,两个高高的土坡把路夹在了中间,有十几个人像是在那里忙着,有的在挖坑,像是在填平泥泞的车辙。阿拉密斯担心这些烂泥弄脏了他的靴子,便开口骂了这些人几句。话既出口,那些人便反唇相讥,甚至激怒了阿多斯,于是,他拍马向那些人中的一个人冲了过去。那些人,各个亮出预先藏好了的火枪,可以想见,七个人统统成了靶子。结果,阿拉密斯肩上中了一弹,被打中了肩膀;莫丝各东也被打中,子弹穿进了他的臀部,他落了马,这倒并不是伤势严重,而仅仅是由于自以为伤得过重,便栽到了马下。“我们中了埋伏!”达达尼安大声喊了一声,“不要开枪,快快离开。”阿拉密斯尽管受了伤,但还是跟上了队伍。莫丝各东的坐骑失去了主人,便独自跟了过来。“这样我们倒有一匹可以替换的马了。”阿多斯说。“可我宁愿它是一顶帽子,我的帽子被一颗子弹打飞了。还好,那封信我没有放在帽子里。”达达尼安说。“是吗?”阿拉密斯说,“可是,波尔多斯怎么办?等会儿他来到这里会被打死的。”“如果波尔多斯没有什么不测,他该到了。”阿多斯说。他们的马匹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但是,他们依然是快马加鞭,又赶了两个小时的路。但是,他们到科雷活科尔时,阿拉密斯说他再也不能坚持了。这不但是因为他受了重伤,而且是由于他带着如此重的伤,还保持着潇洒的仪表和彬彬有礼的风度。这样,他就消耗了许多。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到了一家小酒店前,大家把他扶下马,并给他留下了巴赞。随后,其他人继续赶路。现在,他们只剩下四个人了:达达尼安、阿多斯和仆人各利莫、布朗谢。“见鬼!”阿多斯说,“我向你们保证,从这里一直到加莱,他们再也别想让我开口,再也别想让我拔剑了。我发誓……”“别发什么誓了,我们该快快赶路。”达达尼安说。但是,到达亚眠时已经是半夜了,他们在一家名叫金百合花的客店里住了下来。店老板一只手拿着烛台,一只手捏着他的棉睡帽出来接待了客人。他本来安排达达尼安和阿多斯住在两间大的房间,但是,这两间房各在店内的两端,达达尼安和阿多斯拒绝了。“这样,”店老板说,“除此而外,再没有配得上二位大人的房间了。”达达尼安和阿多斯告诉他,他们可以住在一间房内,而且里面只要有两个床垫就成了。老板玩命坚持,房客坚决不从,最后老板听从了房客的实排。他们刚刚铺好床铺,两个跟班的就过来了。布朗谢过来说:“各利莫一个人照管马匹就成了,我可在二位的门边睡。这样,就谁也休想进你们的门了。”“那您睡在什么上面呢?”达达尼安问。“瞧,这就是我的床。”布朗谢指着一捆麦秸说。“那就进来睡下吧,”达达尼安说,“您想得周到。店老板太过殷勤了,实在难以让我喜欢。”“我也一样。”阿多斯说。布朗谢在门口睡下了,各利莫留在了马厩里。凌晨有人想弄开门但没成功。早晨四点钟,各利莫要叫醒那里的小伙计,结果被打,达达尼安他们打开窗子一看,见那可怜的小伙子,脑袋也被叉柄打了一个大洞。布朗谢出屋到了院子里要备马,结果发现马脚跛了。莫丝各东的那匹马昨晚空跑了几小时,或许还可以骑用,但是,一名医生弄错了医治对象给它放了血。情况不妙。当然,接二连三出现的所有这些事,也许事出有因,是一次阴谋的结果。达达尼安和阿多斯走出了房门。布朗谢则想去附近买三匹马。布朗谢看见门外正好有两匹马,他向人打听马的主人。人们告诉他,马的主人昨晚就住在店内,现正跟老板结账。阿多斯去付账,达达尼安和布朗谢站在大门等他。阿多斯毫无戒备地进了那个房间,他拿出两个皮斯托尔,交给老板。老板身前是一张桌子,桌子的抽屉半开着。他接过阿多斯递过来的钱,然后翻来覆去查看它,说那钱是假的,并宣称阿多斯他们是一伙制造假币的人,且喊人来抓他们。“坏种!”阿多斯走向他,大声道,“我要宰了你!”就在这时,四个全副武装的家伙从一扇门里冲了进来扑向阿多斯。“我中了计!”阿多斯大喊,“达达尼安,快走!快走!”说着,他开了两枪。达达尼安和布朗谢没等阿多斯喊第二遍,便冲过去,骑上那两匹马,并用马刺狠狠地刺它们,那两匹马风驰电掣般离开了客店。“阿多斯怎样了,你看见了没有?”达达尼安问布朗谢。“啊!先生,我看到,他开了两枪,干掉了两个家伙。透过玻璃看到,好像他们在用剑厮杀。”“真是好样的!”达达尼安小声道,“真不忍心就这样舍下他。而说不定,几步之外,正有人在等着我们——你干得不错。”“我对您讲过,先生,”布朗谢说,“我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才会显出自己的本色。而且,这儿是我的家乡,我觉得浑身是劲儿。”他们加倍地催马,一口气跑到了圣奥美。为了不再遇上麻烦,便让马匹休息了一会儿,他们在街上随便吃了点什么,便又继续赶路。到离加莱城不远的地方,达达尼安的马不行了,它的眼睛和鼻子里涌出了鲜血。没办法了,只剩下了一匹马,他们不得不停下来。他们离加莱城城门还有一百步远,这样,他们就把两匹马都丢在了大路上,向港口那边走去。这时,布朗谢提醒他的主人注意,一位贵族正带着一个跟班儿在他们前方五十步那边走着。他们很快赶上了那位贵族,贵族的靴子上全是泥,走得很匆忙。在港口,那位贵族在向人打听渡海去英国的事。“没有红衣主教的特别许可证谁也走不了。”船老板说。“我有这种证件。”那位贵族拿出来,让老板看了看。“那就请过去让港口总监验证吧,”老板说,“回头请多加关照。”“港口总监在哪里?”“离城有四分之一里的路程。瞧,在这儿能够看到那所别墅——那座小山脚下。”“太好了。”那位贵族说。说完,他带着跟班儿向那所别墅那边走去。达达尼安和布朗谢紧跟着他们。等那两个人进了一片小树林,达达尼安就出现在他们身旁。“先生,”达达尼安对那贵族说,“看上去您很匆忙,是不是?”“是这样,十万火急,先生。”“我也很着急。这样,我就想请您帮一个忙。”“什么事?”“让我先渡海去。”“这是不可能的,”那人说,“明天中午之前,我必须抵达伦敦。”“我呢,一定得在明天上午十一点以前赶到伦敦。”“抱歉,先生,我是先到的,我要第一个过去。”“抱歉,先生,我是后到的,但我要第一个过去。”“我负有国王的任务。”“我负有自己的任务。”“您像是故意在惹麻烦?”那贵族说。“不错,是这样。”“您想要什么?”“那我告诉您,我想要的是您身上带的那张许可证,我非要不可。”“我想,您是跟我开玩笑吧?”“从来不开玩笑。”“您让开!”“决不可能!”“那我只能打碎您的脑袋再说了。雨班,过来,把手枪递给我。”“布朗谢,”达达尼安说,“来对付这个跟班儿,这位主人就交给我啦!”布朗谢扑向雨班,一下把雨班按倒在地,然后用一个膝盖顶住了雨班的胸膛。见此光景,那位贵族便拔出剑来冲向达达尼安。接下来,三秒钟之内,达达尼安就刺出了三剑,并且刺一剑喊一声:“这一剑是阿拉密斯的!这一剑是波尔多斯的!这一剑是阿多斯的!”当第三剑被刺中时,贵族应声倒地。达达尼安认为他死掉了,至少是昏过去了。于是,便走上去找那张许可证,而就在他刚刚伸手时,那位贵族突然向达达尼安的心口刺了一剑,并说:“这一剑是您的!”“这是最后一剑,是我的!”达达尼安怒从胸起,猛地向那人的肚子上刺去,那人被插在了地上。这一回,那位贵族合上了眼睛,昏了过去。达达尼安找出了那张许可证。证上写明,持证者为德。沃尔德伯爵。这个英俊的年轻人看上去还不到二十五岁,他失去了知觉,或者已经死了。达达尼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人们的命运是奇怪的,就是这奇怪的命运让人们相互残杀,他们的这种杀戮,往往是为了他们各自所不相识的人的利益。这时,那个雨班正在大声号叫,连连呼救不止。布朗谢则使劲儿地按住他的脖子,用力地掐他。
“先生,只要我这样掐住他,他就叫不出了。问题是我一松手,他就重新叫起来。”不错,尽管被掐得很紧,雨班还是拼命想喊叫。“等一下。”达达尼安说。他拿出自己的手帕,塞进了雨班的嘴里。“把他捆在树上。”布朗谢说。把他捆绑好之后,他们将德。沃尔德伯爵拖到了雨班的身边。他们被留在了那片树林里,看来,他们得在此过夜了。“现在我们去港口总监那里。”达达尼安对布朗谢说。“您像是受了伤,对不对?”布朗谢说。“没什么,伤得也不重,不会有危险的。”于是,两个人大步向那可敬的官员的别墅走去。有人进去通报,说德。沃尔德伯爵来访。证件很清楚。“您有红衣主教签署的出海证明?”总监问。“是的,先生,”达达尼安递上那份证明,“在这里。”“啊!证件合乎规定,写得清清楚楚。”总监说。“这不难理解,”达达尼安说,“我是红衣主教的忠诚部下。”“看样子,是要阻止一个人过海去。”“是的,”达达尼安说,“那人名叫达达尼安,是个巴雅恩人,他和他的三个朋友从巴黎要到伦敦去。”“您认识他?”总监问。“您指谁?”“那个达达尼安。”“很熟。”“请给我说说他的长相?”“那可以。”于是,达达尼安把德。沃尔德伯爵的外貌细细地讲了一遍。“他有陪同吗?”“有一个跟班儿,叫雨班。”“我们会严密监视,抓到他们立刻送他们去巴黎。”“如果做到这样的一步,先生,红衣主教定然对你们大加赞赏的。”“那请您告诉他,我是他的忠实的仆人。”“一定转告。”总监很高兴,他痛痛快快地在许可证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然后把许可证交还给了达达尼安。达达尼安便向总监鞠了一躬,退了出来。一出了门,他们绕过那片森林进了城。那艘船还没有开,老板也还在那里。“您有什么事?”老板问。“这是我的出海证明。”达达尼安把证明拿给老板看。“刚才那个人呢……”“他今儿不走了。”达达尼安说。“那咱们就走吧。”老板说。“走吧。”达达尼安重复了一句。这样,五分钟后,他们就登上了那艘大船。他们走得正是时候,达达尼安便看到了一片闪光,接着听到的是一声炮响。封港了。现在可以看看自己的伤口了,还好,伤势不重,肋上中了一剑,但没刺中,从旁边划过去了,也不曾流出很多的血。甲板上有一条垫子,达达尼安躺上去很快便进入梦乡。十点钟,船在都布尔港抛锚。当然,他的使命还没有完成,他还得到伦敦去。四个小时之后,伦敦的城门已遥遥在望了。达达尼安人生地不熟,他在纸上写了白金汉的名字,按照众人的指点,他走上了通往公爵府邸的大路。可公爵陪国王去温莎打猎去了。达达尼安找到公爵的一位仆人,这位仆人曾随公爵旅行,会讲一口流利的法语。
达达尼安告诉他,他来的目的。这名随身仆人可以称得上英国首相的首相,他的名字叫巴特利科。他便叫人备了两匹马,亲自陪我们的见习卫士去见公爵。虽然身体僵直,非常劳累,达达尼安此时此刻却变得像钢铸的一般坚强。到了温莎行宫,他们打听到,公爵陪国王在三里以外的一处沼泽行猎。他们又花了二十分钟赶到了那里。不一会儿,巴特利科就听到了他的主人吆喝猎鹰的声音。“我去通报,但怎么称呼您……”“您就说巴黎新桥撒马利亚女人水塔前那个曾向他寻衅的年轻人要见他就成了。”“这个介绍很奇怪。”“可您会看到,这种稀奇古怪的介绍十分顶用。”巴特利科策马而去,他到了公爵身边,按照达达尼安说的讲了一遍。白金汉公爵听罢立即判定巴黎出了事,而且是来通知他的。他一眼认出了法国国王卫队的制服,他纵马奔向达达尼安,巴特利科没有过来。“王后遇到麻烦了?”白金汉一到达达尼安身边,便大声问。“我想没有,”达达尼安回答,“她有难事需要您的帮助。”“我?”白金汉大声说,“要我干什么?能为她效劳我只会感到荣幸。快讲,要我干什么?”“请看这封信。”达达尼安拿出信来。“王后陛下的!”白金汉的脸色立即变得苍白。达达尼安怕他昏过去,替他拆开。“这是怎么一回事?”公爵问。达达尼安这才发现,信被穿了一个洞。“啊!”达达尼安说,“我没看到——是德。沃尔德伯爵向我胸膛刺了一剑,它也跟着受了伤。”“您受伤了?”“没什么,公爵,只是划了一下。”达达尼安说。“天啊!”公爵叫了起来,“巴特利科,您留下,替我去向国王请假,说我有急事必须立即回伦敦一趟。”说完,他招呼达达尼安,二人朝都城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