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轼离凤翔任的前一年(嘉佑八年)三月,宋仁宗去世,皇子赵曙即位,是为英宗。英宗大赦天下,优赏诸军,苏轼也以覃恩之例,从月傣六贯、岁米二石的八品官转为正八品官的大理寺,71殿中L之职。韩琦被任命为山陵使,主持仁宗人葬事务。朝廷发诸路率4.6万余人修奉山陵。韩琦乞内藏库钱150万贯,绸绢225万匹,银5万两助山陵役及赏责。帝从之。
山陵役起,全国各地都为之集钱运物。苏轼在凤翔,奉命输南山木为皇陵木,他见“渭水涸无泥”,“千夫挽一木,十步八九休”的民工劳苦情况,发出“民劳吏宜羞”的叹息。时任霸州文安县主簿、礼院编纂的苏洵,见山陵役劳民伤财,立即写了(上韩昭文论山陵书》,力主薄葬。苏洵在文中说:“窃见先帝以俭德临天下……今一旦奄弃臣下,而有司乃欲以末世葬送无益之费,侵削先帝休息长养之民,掇取厚葬之名而遗之,以累其盛明。故洵以为当今之议,莫若薄葬。窃闻顷者癸酉赦书既出,郡县无以赏兵,例皆贷钱于民……况夫(府库)空虚无有,一金以上非取于民则不获,而冒行不顾,以洵近世失中之礼,亦已或矣。”苏洵言辞激烈,韩琦看了该文后也为之变色。朝廷听从了苏洵的建议,一切费用从省,并命令山陵所用钱物由官府承担,严禁扰民。
苏轼从凤翔回到京城后,已是治平二年二月了,人判登闻鼓院。英宗以前就听到了苏轼的名声,就和群臣计议,欲以唐故事(唐玄宗起用李白)召人翰林,知制浩。宰相韩琦说:“轼之才,远大器也,他日自当为天下用,要在朝廷培养之,使天下之士莫不畏慕降伏,皆欲朝廷进用,然后取而用之,则人人无复异辞矣。今骤用之,则天下之士未必以为然,适足以累之也。”英宗说:“且与修注如何?”韩琦说:“记注与制浩为邻,未可邃授。不若于馆阁中近上帖职与之,且请召试。”苏轼与苏辙参加了考试,苏轼复人三等,得直史馆,苏辙被任命为大名府留守推官。苏轼后来听到了英宗与韩琦的对话,对韩琦很感激,说:“公可谓爱人以德矣。”
五月,苏轼的妻子王弗辞世,年龄才27岁。他悲痛欲绝,向前来吊唁的亲友反复叙述妻子生前的处事品性,说她对待父母谨慎勤勉,深得全家人的喜爱;说她初嫁时“未尝自言其知书也。见轼读书,则终日不去,亦不知其能通也。其后轼有所忘,君辄能记之。问其他书,则皆略知之。由是始知其敏而静也”(《亡妻王氏墓志铭》);说她相随自己于凤翔时,有年冬天屋旁的大柳树下一块地方在雪后忽然隆起,且土堆上的积雪溶化,有人说土堆下一定埋着贵重的药物,建议他挖出卖钱,王弗劝诫说:“要是我父亲碰到这类事情,他一定不会挖取这非分之财”,他听后就打消了获取意外钱财的念头……苏洵心里也很难过,对苏轼说:“妇从汝于艰难,不可忘也,他日你必葬其诸姑之侧。”在以后的岁月里,苏轼一直深切地怀念着这位亡妻,十年后他在密州有天晚上梦中与王弗相会,醒来后梦中情景依然清晰在目,于是提笔写了《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箱。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首词上片向死去的妻子诉说死别的哀痛及十年来自己的境况。下片通过记梦再现了青年时代的情景,写了梦中相会时的哀痛。全词低徊婉转,文意凄绝,感情真挚,为后人所叹赏。
苏轼授官直史馆(为皇室编修国史的官)以后,很有机会看到皇室收藏的珍本名画,所以感觉蛮好,很满意这个官位。苏辙则去大名府赴任,开始了从政生涯。
宋英宗治平二年九月,苏洵与姚辟合修的《礼书》写完了,共100卷,还没来得及上报,苏洵却病倒了,而且病势沉重。由于三苏名重一时,王公大臣几乎都来探视病情。欧阳修对苏洵尤为关切,多次写信宽慰他,并提出了一些治疗方法。苏洵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自觉治愈的希望不大,开始安排后事。他对两个儿子说,在他死后一定要完成他未写完的《易传》;他的哥哥苏澹早亡,子孙未立,要记在心上妥为安置;他的妹妹嫁给杜姓人家,死后因家贫没有安葬,回家后要体面地葬人坟地……治平三年四月二十五日,久病在床的苏洵永远闭上了双眼,终年58岁。
苏洵的死讯惊动朝野,欧阳修、曾巩、张方平、苏颂、姚辟等130多人写了悼念文章及挽词。韩琦与苏洵交情甚厚,然而“知其才而不能用”,此时愧恨交加地写诗哭道:“名儒升用晚,厚愧不先予。”欧阳修为哀悼苏洵写诗:
布衣驰誉入京都,丹旐俄惊返旧间。诸老谁能先贾谊。君王犹未识相如。三千弟子行丧礼,千两乡人会葬车。我独空斋挂尘榻,遗编时阅子云书。
诗的意思是说苏洵以布衣身份进京,以文章及识见而名声远播,但没有得到朝廷重用,苏轼兄弟及乡里人只能以礼安葬他了;苏洵死后知音难再觅,只能翻阅他的遗着以寄托哀思。
曾巩在《苏明允哀词·引》中说,苏洵文章“其雄壮俊伟,若决江河而下也;其辉光明白,若引星辰而上也”,极高而中肯地对其文章(主要为散文)作了定位。
英宗听到苏洵的死讯也很哀伤,赐给苏家一些金帛。苏轼兄弟因父亲遗恨自己一生不得志,所以辞去所赐,为父亲求赠一官。英宗赠苏洵为光禄寺卿,并令有司船载苏洵灵枢回四川安葬。
利用士大夫们前来苏家吊唁的机会。苏轼、苏辙哭着请求欧阳修为父亲写了墓志铭。母亲程氏的墓志铭一直未写,兄弟二人又求司马光为他们的母亲写了墓志铭。京城的事情刚一结束,他们带着父亲苏洵及苏轼妻子王弗的灵枢从水路经三峡返回四川,这年八月苏洵被葬于眉州彭山安镇乡可龙里老翁井侧。
纵观苏洵一生,他在哲学和政治见解方面敢于标新立异,不肯人云亦云,“务一出己见,不肯摄故迹”。他晚年作《易传》,从许许多多附会学说中还《易》的真实面目,在深人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许多新的见解。苏辙说父亲这部作品是:“先君晚岁读《易》,玩其艾象,得其刚柔、远近、喜怒、逆顺之情,以观其词,皆迎刃而解”。在义与利的关系上,苏洵认为“义利、利义相为用,而天下运诸掌矣”,是说治理国家要懂得义和利是缺一不可的两个方面,与孔子“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观点背道而驰。苏洵还认为“贪生怕死、好逸恶劳”是人之常情,问题是该怎样去引导它,不至于其泛滥成灾,他说“民之苦劳而乐逸也,若水之走下”,应该用文明成果来教化和匡正这种普遍的惰性。苏洵把“不肯摄故迹”的个性也表现在为文上,其文章观点新颖,议论深刻而切中时弊,以致欧阳修说苏洵“闭户读书,绝笔不为文辞者五六年,乃大究六经百家之说,以考质古今治乱成败、圣贤穷达出处之际,得其精粹,涵蓄充溢,抑而不发者久之。慨然曰:可矣!由是下笔顷刻数千言,其纵横上下,出人驰骤,必造于深微而后止。”
苏洵是北宋古文运动的推动者。他反对时文,推崇古文,主张为文要有鲜明的个性,以平白晓畅语约而意尽为好。苏洵的文章气势雄伟,张方平评价说“如大云之出于山,忽布四方,倏散无余,如大川之滔滔,东注于海源”。例如他的《项籍论》等文章都有行文雄放、风驰雨骤之势。苏洵的文章还以结构严谨而曲折多变,语言准确而生动朴实见长,如在《六国论》中有“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的句子,可以说准确生动至极。苏洵的诗作不多,但各种诗体都写过,而且都很有特色。他进京以后当了官到去世这段时间里,与姚辟合编《礼书》一百卷,着了《溢法》三卷,写了《易传》十卷,但却没有来得及完成。苏洵在中国文学史上是个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其文章一直是人们学习的范本。他中年发愤,在无所师承的情况下自成一家,其文上继韩愈、欧阳修,下开苏轼兄弟,使自己立于名家之林。
《老苏先生会葬致语并口号》中诗云:
万里当年蜀客来,危言高论冠伦魁。有司不入刘责第,诸老徒推贾谊才。一惠独刊姬《谧法》,六经先集汉家台。如公事业兼忠愤,泪作崛江未寄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