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亮亮地照着,温和,干净。
正是四月,阳光,晒在人身上困困的,有种慵懒的感觉。心里,朦朦胧胧就绽放出一种渴望,如蒲公英开放,沁出淡淡的香气,钻入鼻端,丝丝缕缕,醉人。
女人的脸有些热,用手抚抚,烫手。
远处,有鸟鸣,叫得天地一片嘹亮。
女人抬起头,望着远处。眼光尽头,是蓝天,是白云,是无尽的思念。
四月的山野,花红了,草绿了,一片春情。女人的心中,也花红柳绿一片,疯长,无边无涯。
女人弯下腰,采着蒲公英,眼睛,水亮亮地柔。蒲公英在四月里舒展开叶子,一片嫩绿,如女人的心情,绿得清新而明媚。每一簇叶上都有一个小小的花蕾,星星点点的,鹅黄色,羞羞涩涩的。
女人用细细长长的手指和它们亲近。
蒲公英白白的汁水粘在手指上,变成浓稠的褐色,有一种淡淡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飘散在四月里。
青青的竹篮里,盛着淡黄嫩绿的颜色,挎在女人胳膊上,很素淡。
蒲公英是一种山里常吃的野菜,开水一烫,腌上。吃时,调一盘,放上醋,浇上油,还有调料,脆脆的,嫩嫩的,吃糊汤,吃面,都好。旺喜说,蒲公英吃糊汤,过生日了,啧啧。说时,一脸馋像。
现在,旺喜不在家,出门半年,下煤矿去了。
因而,女人的蒲公英不是给旺喜采的,而是为另一个男人。
那个叫书文的男人,从城里回来了。
自从女人嫁给旺喜,就不再和书文来往。山里女人,有了男人,就得一心一意地和男人过自己的小日子,其余的事,不能想,也不许想。
可不想,不等于不思念。每次,那人从城里回来,女人都会偷偷地到村口去望,望他的背影,望他给人发烟的样子,甚至听他爽朗的笑声,心里,波动着一种甜蜜的忧伤。
每次,那人进城时,都会在村口拿到一坛腌制的蒲公英,抬起头,就会看到一个绵绵软软的身子,在太阳下站着,向这边眺望。
蒲公英,能治病,山里人说,治咽炎。
那人有咽炎,吸烟、喝酒积下的。恋爱时,女人劝,劝不住。没法,每次约会时,女人就送上一坛腌蒲公英。成了旺喜女人后,女人仍没忘记,一到蒲公英绿的时候,就采下,腌制,人多眼杂,不好送,就放在村口。
看见那人拿走蒲公英,女人的心里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舒畅。
现在,女人要走了,要去伺候自己的男人了。旺喜在矿上受了伤,折了腿。
这是女人送给男人最后一次蒲公英了。女人的心里,荡过一层薄薄的忧伤,雾一样,无论怎么扯也扯不断。因此,女人这次例外,打算把蒲公英送到两人过去经常约会的地方,见那人一面。
再要见面,怕又得多长时间啊。女人想。
黄昏时,女人来到柳树林。柳树没变,可女人变了,成了别人的女人。女人的心里酸酸的,眼中蒙上薄薄的雾。
进了林子,那人早已在那儿等着。
男人依然倜傥、潇洒,身上带一缕淡淡的书卷气。
男人见了女人,一把搂在怀里。女人软软地靠着,如水。
男人亲着,抚摸着,如过去一样。
女人白净的脸上铺一层晚霞,阖着睫毛,鼻翼轻轻地翕动着,喃喃道:“书文!书文!”
突然,身子一颤,惶急道:“不,不能,我们都有家了。”
男人不。男人的手在继续,想达到自己从没达到的地方。女人浑身发烫,女人梦呓道:“书文,不,别。”手,本能地阻挡。
男人惶急。男人道:“我想你,英子,你本来是我的。”
“我们不能——我们不能对不起家里人。”
“城里现在哪个没有一两个情人。英子,你,你就做我的情人吧。”男人在女人耳边低低哀求。
猛地一下,女人身子冷却了,如一堆熊熊燃烧的火,突然浇了一桶水。女人说:“放手!”
男人还在迷醉,还在呢喃:“英子,英子!”
女人眉心跳了一下:“放手。”声音冷得如冰。
男人仍没觉察到。
啪的一声,男人脸上挨了一耳光,白净净的脸上五个指印,如雪地梅花乍然开放。男人愣住了,松了手。
女人整理好衣服,走了,在夕阳下走成一幅韵律和谐的剪影。
突然,“砰”的一响,身后,传来瓷坛破碎声。这一刻,女人心里轻松极了。她蹲下身,细细地端详着面前一棵蒲公英。蒲公英在微风中嫩黄葱绿,洁净如一个良家少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