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多磨,女儿的婚事成了郧君夫妇最头疼的大事。
按照常规,南国的女儿到了十六岁,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而春桃已快双十,婚姻大事始终难定。首先是郧地远僻,最近的国度随,却是姬姓一脉,同姓不婚。而陈、蔡之国,郧君耻其为人,不愿为伍。同时这个女儿个性鲜明,每当提及婚事,都被她一口回绝。好不容易经随君保媒,选了一个重臣之子,来郧相亲,岂料她拒而不见,让人家坐了一气冷板凳,愤愤而别。唯有那个外甥斗伯比,却使她一见倾心,幼时便离不得,分不开。偏偏那斗伯比自从得到《太公兵书》,就整个人变成了书呆子,平日眼不离书,手不释卷。睡觉抱着书,吃饭啃着书,走路盯着书,就连蹲茅房,也还捧着书。从此失去了少儿时的纯真,消磨了青春的年华,活生生地成了一个木雕泥塑!这样的书蠹虫,怎么能把女儿嫁给他呢?
转眼秋风萧瑟,大雁南飞。宋宣公的儿子夷南下水乡猎雁,特来拜会郧君。郧君见公子一表人才,没有娶亲,就有意想促成女儿的婚事,于是找到夫人,要夫人探探女儿的口气。夫人也觉得门当户对,再说女儿也大了,是该把她嫁出门去的时候了!便匆匆往女儿房中而来。
女儿拜过了母亲,正欲开口请安,夫人却说:“你那表兄,最近几天又啃了几卷竹片子?”
春桃一笑,说:“母亲,那可不是竹丁片子,那是前人留给后人的文化积累。”
“啥子文化,积累?”母亲冷冷地说“这些东西都快把你表兄变成傻瓜了!”
春桃忙说:“不,恰恰相反,表兄现在恐怕已成了天下最大的大智者了!”
夫人愣了一愣,沉思片刻,叹了一口气:“唉!你也老大不小了,天天陪着你那个木头表兄也不是长法,该找个婆家了!”
“母亲今天是怎么了?”春桃困惑了!她反问道“父母多年不都是把表兄视着亲生吗?这些年来不断疏远,今天还说出这话来,母亲又是何意啊?”
见女儿撒了急,夫人只得缓下一口气。毕竟姑娘还是心头肉,说到底还是要给她找个好婆家,以便终生有靠,安享富贵。
夫人把女儿搂到了怀中,她深深感叹了!当年襁褓中的她,娇小玉柔,犹如一只小鸟。渐渐地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和意愿,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天鹅,母亲的翅膀再也遮不住了!她心中只有那个斗伯比。但听说荆楚自从熊通以来,不断地开拓疆土,征战不已,令周边诸侯惴惴不安。说不定将来也会危及郧国,而郧君已老,两个儿子哪是楚人的对手?所以君侯绝不愿把女儿嫁给楚人!但女儿会听父母的吗?
夫人终于开了口:“儿啊,娘知道你心里想的啥。可是,那个书呆子有哪点好呢?你父亲也绝不会答应的。”
“那女儿就终生不嫁!”
她口气坚定,令夫人难再张口。但想了一想,无论如何,都还是要说服女儿,因为那毕竟是条走不通的路,难道就误了她的一生吗?更何况女儿年龄也实在不小了!于是夫人又才张口:“儿啊,你拗得过你父亲吗?况且今天来的是宋宣公的公子,一表人才,饱览群书。而且,听说当今宋穆公是接宣公之位,他日必还政给这位公子。女儿嫁给了他,转眼就是君侯夫人!我儿千万不要错失了良机啊!”
春桃不得不陷入沉思了!很明显,父母之命是很难违拗的,她已经两次拒婚,惹得父亲十分恼怒,使父女关系变得生疏起来。若再公然拒婚,父女间恐更难相处了!父亲自幼对她都十分疼爱,而今年迈,难道还要令他伤心吗?她犹豫片刻,才又说:“母亲既然这么说,女儿明天就去会会这个宋公子吧……”
夫人见女儿允诺,十分高兴,匆忙告诉了郧君,郧君终于也松下一口气来。
第二天,郧君府会客厅内高朋满座,既有德高望重的亲族大佬、也有雍荣华贵子媳少妇。加之,据称宋乃文明上国,礼仪之邦,所以更少不了满腹经论的才学之士、文化名流。一来见证两国联姻,二来世也想一睹宋国公子夷的风采。
宾朋齐聚,喜气满堂。郧君一抱拳说:“今日宋公子光临敝国,寡君不胜荣幸!若得两国联姻,更是一段千秋佳话。只是小女有些顽劣,有不当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公子躬身道:“贤君何必客气?晚生早听说小姐才华横溢,当今女子中绝不多见,所以仰慕得很呢!”
郧君:“公子过奖了。少时相见,还望世子多多包容才是!”
说话间,家妇喊道:“小姐到!”
宋公子顿觉眼前一亮!只见一妙女款款而入大厅,立刻给人带来一股清新之气。她发髻高绾,缀几支珠玉、金饰,着一身丝绸长衫,绣几朵桃梅、兰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默默扫视了一下大厅,便走向父母身边。
郧君说:“快去见过公子吧!”
春桃转身向世子一礼,说:“见过公子。”
原来公子夷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自幼熟读经史,宣公去世,传位给了其弟,称穆公,当时他也刚刚成人,婚事也就未定。但他走南闯北,见过的女子也不在少数,看到郧女美貌如花,而且气质不凡,却也暗自钦佩。便还施一礼,说:“看来小姐也是女中才俊了!”
春桃见公子果然人才出众,怪不得父母竟然要极力促成。看来若不用点功夫,既难打消父母念头,更难让在场的亲眷心服口服。于是开口道:“公子来自文明上国,自然是熟读经史,通古博今,而且是满腹经纶。小女冒昧,若提几点不明求教公子,能否为小女指点迷津吗?”
这几句话说出口来,却使场中亲眷不解,但几个文人学士却兴致盎然,纷纷赞道:“小姐以文选婿,真要让我们开眼了!”
勋君也暗暗一惊!但女儿以文选婿也是一场美谈,有何不可呢?
公子淡然一笑,心想自己读书万卷,也箅得中原名士,还没有任何人提出过挑战,一个南国的女子又奈我何呢?说不定还可以趁机扬名。于是便说:“小姐若有疑难,在下有问必答,绝不让小姐失望!”
春桃冷冷一笑:“公子若被小女子难住,恕小女不能为君执帚了!”
公子:“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人们兴致来了!都在翘首以盼这场难得一见的人间喜剧。也有不少的人存心想看春桃一展才华,难一难这个自命不凡的公子。
春桃回头看了一眼父母,发现二老也对他投来期许的目光,也想看一看女儿的才学。于是心下有了底。转过身来,便说:“相传宋国,曾是殷商一脉,不知是否?”
公子:“这是自然,我祖微子、箕子,当年武王封于宋,人皆尽知。”
春桃:“既是商汤后裔,自然熟读商史,史载商之先祖‘天生玄鸟,降而生商’,传说简狄吞燕卵而生商,那么商的父亲是谁,世子知道吗?”
公子一愣!这一传说,古今相沿,但从来无人考证商父是谁!顿时无言可答,面红耳赤!
春桃冷冷一笑,又说:“小女子冒昧了!也许这个千古谜案,无人可解而已。不过,尧舜禅让,汤武鼎革,古今史家评说不一。公子对此功过是非如何评说呢?”
刚才失态,令公子十分窘迫,见女子提出成汤放桀、武王伐纣,心想正是自己多年心结的话题,正好借题发挥,捞回颜面。于是便滔滔不绝地讲道:“尧舜禅让,是选天下贤者、圣人而担大任,所以尧禅让于舜,舜禅让于禹,成为天下盛世,万代传颂。而汤放桀、武伐纣,以下犯上,篡权夺位,社稷血染,在下不敢恭维。”
春桃:“如此说来,汤放桀、武伐纣都是大逆不道,那么阁下先祖也是逆臣了!又如何受了周封,向武王称臣,而成一方诸侯呢?伯夷、叔齐不做周臣,不食周食,饿死首阳山。而微子、箕子佯狂,武王封于宋,成为阁下先祖。同是商之后裔,又怎么会有不同的态度和结局呢?请公子教我。”
公子又无言以对,只得说:“那是祖上的事,在下说不清……”
春桃:“好啊!阁下既然否定武王克商,又何以甘作周臣呢?”
公子呆住了!万没想到这女子给自己下了个套,让他钻入其中,顿时满面羞愧,只得掩面而退……
其实,殷商后裔对武王克商一直十分纠结。从伯夷、叔齐,到管蔡谋叛,直到微、箕封于宋,他们的内心一直都不平衡,对于克商耿耿于怀。而史家也褒贬不一,郧女恰恰利用了这一点,令公子夷知难而退,巧妙地回避了这场婚姻。
据《史记》载:穆公九年(楚武王二十一年),病,召大司马孔父还君位给公子夷,是为殇公……殇公十年(楚武王三十年),华督攻杀孔父,弑殇公……可怜公子夷也只坐了十年君位,这都是后话了。
郧君好像第一次才认识自己的女儿。
夫人却焦虑起来,这么好一段亲事,竟然被三言两语就泡了汤。她不明白,自己的女儿啥时候装了一肚子的学问呢?
郧君冷冷地说:“还不是跟着那个外甥学的?耳闻目染,潜移默化,所谓近墨则黑,近朱则赤!”
夫人说:“照这样说,我们还是小看那个外甥了?”
郧君长叹一声:“唉!寡人一世英明,偏两个儿子都十分平庸,若有外甥的一半的聪明才智,寡人也就无忧了!”
夫人忙说:“好好的,叹个啥子气?谁又怎知我们的儿子不如人……”
自以文选婿,郧女的声名大噪,国人无不知晓郧君有个才女,竟然难倒了中原才子——宋宣公的公子夷,而夷不久就是宋国的新君!然而郧君夫人却发现自己的女儿越来越不对劲。常常眉高眼低,哎腐吞酸,忌尝荤腥。作为女人,自然很敏锐地发现——女儿有了身孕!
这一惊非同小可!身为一国之君,礼义传家,在国中享有极高的声望,天下百姓哪个不是翘首以望?如果国君的女儿未婚而孕,不知世人如何耻笑?国君的颜面又何以得存呢?
夫人不敢怠慢,只得把女儿关进房中,详加逼问。女儿被逼无奈,只得一五一十讲出了实情。原来春桃花开,是到了该结鲜桃的时候了。
夫人惊呆了!恨恨地说道:“小祖宗!出了这等事,你叫为娘怎么办?”
女儿跪倒在地,哀求道:“请母亲成全!”
“儿啊!为娘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多大的担待?若让你父亲知道,只怕你二人都难以存身了……”
春桃泪流满面:“娘啊,儿一死不足惜,只求保住腹中胎儿和伯比!”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那斗伯比又好在哪里?值得我儿为他去死?”
“女儿与伯比共誓,终生绝不相负!”
夫人心酸了!回想当年,斗伯比一岁丧父,两岁丧母,她与郧君爱乌及屋,由可怜其妹而惜及外甥,故而视同己出。不料岁月流失,渐渐疏离,只有自己女儿朝夕相伴,乃至成人。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表兄妹俩耳鬓厮磨,又怎不生情呢?看来也是我夫妇有失,怨得了别人吗?望着泪如泉涌的女儿,想着伶仃孤苦的外甥,夫人只有帮女儿暂渡难关了!
于是她命家妇在后院收拾起一间屋来,让女儿以养病为由住进了小屋,天天亲自照料,并安排人把斗伯比送回了荆楚。
转眼十月临产,女儿生下一男,夫人是又惊又喜,又难又怕。喜的是女儿得子,毕竟也算对得起外甥,怕的是郧君得知,母子性命难保,还会家丑外扬。正在又急又恐的时候,家妇来报:君侯即刻回府!
原来郧君近来数日出使随国,商讨两国结盟,以便共同应对楚人。恰恰女儿临产。孩儿出生不过数日,如果被郧君发现,只怕母子性命危险了!正是妇人浅见,忙人无计,急命家妇抱着婴儿出了侯府,直入云梦泽,把小儿弃在苇荡之中。
夫人来见郧君,发现自己的丈夫越来越老迈了!而自己也早已是白发垂肩,止不住一阵心酸!所谓“时光易逝,转眼百年”,想到刚刚出生的新生命不知是死是活,忍不住又悲上心头,眼含泪花了!
郧君一见,忙问:“夫人怎么了?为何眼泪汪汪?”
夫人再也抑制不住悲哀,说:“夫君啊,你没有发现,你我夫妇都已经老迈了吗?”
郧君一惊,抚摸着自己的银须,深有所感:“是啊!寡人已经年近八十,这世上恐怕没有多少日子了……”
夫人:“夫君随国一行,一路风尘,就显得神色皆衰,为妻见了,不得不心酸啦!”
“寡人岁在暮年,又不得不为儿孙操心啊!眼下荆楚日强,所以与随君结盟,以便他日应对楚人。只怕寡人去后,儿孙们不是楚人的敌手啊!”
夫人忙说:“夫君与其去商讨如何应对楚人,还不如考虑如何结好楚人,凡事留一线,千万莫于楚人为敌,不就大家相安了吗?”
郧君赞道:“还是夫人明理!”
夫妇二人正在交谈,突然家丁来报:“禀国主,近日村民报告官府,说云梦泽发现老虎,害怕伤人,请国君定夺。”
夫人大惊!慌忙拉住郧君,说:“夫君赶快命人去打虎,可千万不能伤人!”
郧君忙说:“夫人如何着起急来?”
夫人:“老虎吃人,难道夫君不知?而且那都是你的子民,难道夫君不急?”
郧君只得唯唯。即刻部署猎户、卫兵前往猎虎,但一连数日却不见虎的消息。
夫人如坐针毡,昼夜不宁,女儿也哭成了泪人。她不能刚失去了外甥孙而再失去女儿,所以后悔不已,内心酸楚而又绞痛。只得再找郧君,决定作最后一搏,拼了老命也得摊牌,把话讲明了。
其实,一连几日不见虎踪,郧君也着起急来,清晨而起,忽然心血来潮,也想去走马逐兔,督促兵士猎虎。便亲自带着卫兵进了云梦泽,不料在芦苇荡中搜寻了半日,一无所获。眼看日已正午,正是人困马乏,正想小息片刻,突然一个卫兵指着芦苇深处,说:“虎,虎,虎……”
郧君早已是老迈之人,半日奔波,哪还有半点气力?听得有人叫虎,顿时为之一震!忙顺着手指望去,果然在一丛芦苇堆上卧着一只斑斓猛虎,身长丈余,威武无比。郧君即刻命卫兵放箭,刹那间箭如飞蝗,直向那虎射去。但奇怪的是箭已射出无数,竟无一支射中。郧君不禁惊奇,命人住了箭,仔细望去,那虎丝毫未动,更未惊惶,这令郧君更惊。于是下令不准再射,派了几个胆大的人再走近几步,仔细再看。原来那虎的怀中还躺着一个婴儿,正在吃着虎奶!
郧君惊得目瞪口呆!这虎难道是一只神虎?为什么箭射不着,反而无惊无惧,泰然自若?更主要的是那个婴儿,竟然是虎乳喂养,不啼不悲,竟如神童!这是哪家的孩儿,竟然此命不凡,将来必成大器!活了八十多岁,才见天下第一怪事!于是当即命令,一定要保护好这对老虎母子,不准受到任何伤害,以便查清这婴儿是谁。
带着满腹的疑惑和惊奇,郧君赶回侯府,刚一进门恰恰撞着夫人,只见她又哭又闹找上门来,劈头就问:“老虎打着了没有……”
郧君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婆子定是疯了,苇荡里出了老虎,与你君侯夫人何干?偏偏吵闹,不肯善罢干休!”于是喝道:“夫人你有完没完?难道我一国之君,就只是专门为你打老虎的?”
夫人大闹起来!不依不饶地嚷道:“那又怎样?身为一国之君,连只老虎都治不住,你又有多大能耐……”
郧君无计可施,只得说:“那只老虎,寡人今天见到了!”
夫人一愣!忙说:“见到了……那,你快说,怎么样了……”
郧君恨恨地说:“你吵闹不休,叫寡人怎么说?”
夫人立即安静下来,说:“好,我不吵了,夫君快说。”
郧君叹了口气:“其实寡人回来,就是要给你讲这件奇事,谁和你一闹,寡人想讲也讲不成了!”
夫人忙赔不是。
郧君这才细细讲来,把自己亲入苇荡,见到老虎以及众箭齐射,不但没有伤到虎,反而看到老虎正在乳养一个婴儿,讲了一遍。最后才说:“寡人甚是奇怪,这是谁家的娃儿,竟然猛虎不伤,反而以乳哺之,这孩儿不是天神临凡,也是命大之人,将来必成大器!”
这番话刚刚说完,夫人便呆愣在那里了……
勋君见夫人突然呆傻了,却也吃了一惊,急忙呼唤:“夫人,夫人……”
夫人猛然惊醒,却又大哭起来!
郧君彻底搞蒙了!他实在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呢?这婆儿今天是疯了还是傻了?时闹时哭,失了常态,真是令人难解……但看她哭得可怜的样子,又只得好言劝慰,使夫人安静下来。许久,夫人才止住了哭声,然而一句话出口,却把郧君又惊了个张口结舌:“夫君啊!那娃儿是女儿与外甥斗伯比的儿子啊……”
这真是天大的荒唐!天大的笑话!天大的奇辱……他干瞪着双眼,一下子全愣在那里!
郧国自天子赐封,三百余年,世代书香,礼义传家,自信以周公之礼育人传后,诸侯间素享清名,何曾有非礼之事,非礼之说?这斗伯比读了一肚子书,却做出如此荒唐之事,真是法理难容!想到这里,一股怒火上涌,大喝一声:“斗伯比现在何处?寡人要把他碎尸万段!”
夫人突然纵身而起,双手按住了郧君,恨恨地说:“老头子你大嚷个什么?难道你忘了身为一国之君?不怕天下人都知道了,招国人耻笑?”
郧君又是一愣!才发觉自己急怒攻心,失了常态!
夫人得知小儿平安,并有猛虎哺乳,反倒安下心来,心中所想就是如何首先让夫君接受这一现实,以便接回小儿和安置女儿,并促成这段姻缘。所以心中反而平静了许多,口气也就缓和下来。
郧君却难得平静,恨恨地说:“斗伯比现在何处?寡人要见他!”
夫人:“已被贱妾派人送归楚国了!”
郧君又要发火,夫人又说:“夫君又要动怒吗?难道你没想一想这些都是家事、私事?况且家丑不可外扬,难道夫君要文武众臣、外亲内戚,人皆尽知不成?”
郧君又只得忍下一口气。
夫人见他勉强压住了火,才又说道:“夫君要杀了斗伯比,难道这是他一个人的过错吗?当年伯比父母双亡,从此留置于郧,我夫妻视同己出。不料蚡冒继了君位,一个无父母照料的少年更无法回国,于是便苦读经史,又得《太公兵法》,结果成了书呆子,渐渐被疏离了,遗忘了。只有女儿春桃朝夕相伴,自幼耳鬓厮磨,两小无猜,及至成人,一旦情窦初开,能不相亲相爱吗?细想起来,你我夫妻难道能辞其咎吗?”
郧君愣住了!无言以对。
夫人:“人生自古都讲一个缘分,没有缘分,是无论如何也捏不到一块去。看来女儿与那斗伯比是天生的缘分啊!这样的缘分又怎么能拆得开了?而况那斗伯比也不是凡俗之辈呀!”
郧君到这时才静下心来。细想夫人所说又何尝不是呢?这也许就是一种缘分。自斗伯比得了兵书,民间传说就一直不断。有说斗伯比是天上文曲星临凡,专门来辅佐荆楚图强称霸的,那兵书也是天帝有意赐给斗伯比的。而那虎乳的娃儿,也说不定又是哪路星宿下凡了!也有说那兵书到了现世的时候,化着玉兔,就等着有缘之人去取。而得了兵书,就可以出将入相,决胜于千里之外。如此说来,斗伯比就是得天命的有缘之人,楚国也就是到了该强大的时候了!那么,女儿的这一段婚事也算得是天缘巧合,人间佳话了……想到这里,郧君精神为之一振,即刻命人前往苇荡,接回孩儿。奇怪的是,猛虎毫无伤人之意,竟然顺顺当当地抱回了孩儿,交女儿细心抚养。一岁后又送女儿到楚国与斗伯比成了婚。
斗伯比回到了楚国,正是楚武王熊通大刀阔斧地改革之时,便作了荆楚第一个首辅,楚人称之为“令尹”。当地土语,称乳为“谷”,称虎作“于菟”,故而小孩祓称作“斗谷于菟”,成人后被楚成王拜为令尹,故又称“虎乳令尹”,这都是后话了。
数日的忙碌和操劳,八十多岁的郧君终于卧床不起了。
南方的气候最怕秋雨绵绵,“一阵秋风一阵凉”,绵绵阴雨带来的不仅是秋凉,更重的湿气,让久病的人加重了病情。
郧君的两个儿子守在病床前,望着父亲干瘦的身躯,一阵接一阵剧烈的咳嗽,心疼不已,却又束手无策。
夫人亲手端过一杯热水,扶着郧君喝了下去,咳嗽暂被止住了。郧君拉住夫人的手,说:“夫人,寡人要去了……”
夫人忍住泪水说:“夫君,你还是要多加保重才是……”
郧君:“寡人年过八十,是该去了。只有把希望寄于后人了……”
夫人:“儿女们都在身边了,有啥话交代,想如何教导,他们都会听你的。”
郧君长叹一声:“寡人治国几十年,虽无强国之策,却也四境相安,民无衣食之忧。如今天子懦弱,诸侯做大,特别是西边的荆楚,眼见得日益强盛。只怕有朝一日郧国要做了他人的城郭了!”
长子听不过去,忙说:“父亲说的哪里话来?荆楚远在荆山,千里之遥。我郧国岂会成为他们的城郭?”
郧君:“娃儿真是目光太浅啊!以为父看来,那荆楚不出十年,其战车必然会临我郧国城下!”
长子冷笑一声:“父亲真是多虑。楚郧之间,不仅有千山万水,还有卢、罗、权、鄢、唐、邓、厉、随,十国诸侯,难道他会飞过来不成?”
夫人听不过去,厉声喝道:“大胆,狂傲!有这样跟父亲讲话的吗?你父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长,难道不比你远见卓识?”
次子见母亲动怒,急忙说:“父亲所见不差,而况都是为江山社稷,儿孙后代,兄长当洗耳恭听才是。”
郧君十分不快,这长子才德平平,反而狂傲不尊,只怕将来难当大任,但眼见得自己气息奄奄,又如何回天呢?只得又说:“寡人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和睦四邻,特别与随、黄、陈、蔡结盟,以防他日不测……”
长子挨了抢白,只得忍下一口气,又说:“父亲说的话,孩儿也不是不在意,孩儿已决定在蒲骚建城,与郧都形掎角之势,楚人只要来犯,保证叫他有来无回!”
郧君气息越来越弱,感到体力难支,儿子的话,更令他不安,勉力又说:“儿啊!对待楚人要以和为贵,千万不可树敌啊……”
长子又听不过耳,立即反驳道:“父亲就是怕楚人!那斗伯比要不是碍着父母之面,儿子早把他一刀给砍了,省去多少祸患……”
郧君一听,顿时气得眼白直翻,指着儿子说:“孽障!像你这样鼠目寸光,腹无点墨,却如此狂傲,只怕我数百年的江山社稷,终会丧在你手!寡人死难瞑目……死难……瞑目啊!”……
夫人见郧君全身发抖,气接不上来,慌忙近前,不料扑到床前,才发现郧君竟然瞪着双眼而去了!
止不住大呼一声,泪如雨下,号啕大哭……
……
第九章 卞和献玉